“你——你們——不可能!”
蓬萊惡鬼被擒,那聲音中透露出不可置信與震驚,而那老艄公的身影被人間看見,李闢塵猛然站起身來,那身軀向前走,卻又驀然頓住。
曾經出現在銀河深處,與冥海邊界的老艄公又顯化了,只不過這一次,他似乎是爲了擒拿蓬萊惡鬼而來的!
那些提着燈籠的黑影,李闢塵認得清楚,正是曾經在冥海邊界所看到的那些影子,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此時出手,青色的火焰炙烤着高天,把原本不可一世的蓬萊惡鬼鎮壓,要把他拽回幽冥。
“我不曾有錯,你們爲何前來擒我!”
蓬萊惡鬼在怒嘯,他身上幽光震動,逆轉了陰陽,那些青色的火被化解,然而化解了一簇便又有一簇纏繞上來,他震恐了,之前從不曾出現過的情感浮出,這讓人嘆息,原來帶着鐵面的人也並非無情。
他還是達不到至人的境界。
“在歲月中....每個人都要扮演好屬於自己的角色.......”
老艄公的話還在耳中迴盪,李闢塵擡頭,愣愣的看着那處陰陽高天,那是自己與寧長生激戰而產生的破碎蒼穹,如今化作了陰海與陽世的邊界。
爲何一位疑似跨越了歲月的人會出現在這裡?
爲何那些黑影會出現擒拿蓬萊惡鬼?
蓬萊惡鬼違反了什麼,才引出了這些不可明曉的東西?
李闢塵轉頭,此時諸聖的法力都已經恢復了,在這老艄公出現的一剎那,鬼的力量便被破開,陰陽重新逆轉,陰世之螻蟻再化作陽世之至尊,而原本要罰判他們的那人,卻被青色的火鏈捆縛,將要被拉回幽冥。
目光四掃,李闢塵見到遙遠的天罡老祖,頓時傳音詢問,而不出所料,下一瞬間,蒼茫的雲海蓋來,將李闢塵拉入天罡老祖自己的世界中。
祖師與後輩各立一方,祖師坐着而後輩站立。
“祖師,您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天罡童子看着李闢塵:“妄圖超越歲月的人必然被歲月所懲戒,人皇如此,蓬萊惡鬼亦如此。”
“祖師何意?”
天罡童子開口:“陽動而陰靜,故歲月也如此,冥海內的光陰是有異常的,既是流動的亦是靜止不動的,這就是陰世,與永遠在向前移動的陽世有着根本的區別。”
李闢塵聽得摸不着頭腦,天罡童子搖頭:“這些對於你來說,還是太早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那天或許很遙遠,或許又近在眼前。”
“那些提着燈的影子啊.......爲所有的迷茫者指引道路,你不要去觸碰他們,亦不要去探尋,等你到了天上,自然就會知道了。”
天罡老祖閉上雙目,於是蒼茫世界退去,李闢塵迴歸雲原,豁然擡頭,卻見到蓬萊惡鬼被青火所化鐵鏈拉扯,帶着無盡的怒意,逐漸消失在雲原之上。
“老道,你爲何出現在這裡——!“
“是我,你看着我!”
李闢塵注視冥海,對着那位老艄公呼喊,東皇鍾震動不休,然而後者站立遙遠的冥海內,那目光穿過一線天,僅僅只是看了李闢塵一眼,而後便不理會了,似是根本不欲與李闢塵交談。
這一如曾經所見。
千古之後,華山之巔。
千古之前,冥海之上。
他奏起了笛子,於是有黑色的水龍在翻卷。
一線天大開,雲與霧逐漸濃重,燈與火也逐漸明亮,這本該是相悖的。那當中,笛聲越來越悠揚,蓬萊惡鬼發出不可明曉的聲音,而正在此時,遠方有一道遁光忽然化來。
劍氣無雙,開山推海。
那是一位仙人,他立身於抱元境,差了半步就可踏入地仙,此時看着那天外的蓬萊惡鬼,他站定雲霄,幾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切。
“誰?”
又有仙人踏足這裡,自然引動諸聖矚目,不僅僅是六位太上,還有天罡童子,還有天遙二聖,還有大葬與蒼唐,還有天子劍。
那仙人化光,揹負一柄仙劍,劍上刻漁陽二字。
冥冥之中有感,蓬萊惡鬼看向下方,見到了那位仙人。
關山月!
曾經的故人,如今再度相見,卻是這般模樣,關山月察覺到了異常,太真山本就在天寒州,這種滔天大戰他如何能不知道,當蓬萊惡鬼出現的剎那,他便覺得不對,而至如今,他終於確認,這位蓋世無敵的幽黎海聖,就是他曾經的那位故人。
李闢塵見到來者,也不由得微微愣神。
“是....關師兄?”
關山月來到此地,李闢塵瞬間想起來了,這位仙人,似乎和蓬萊惡鬼有着一些關係。
而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關山月來了,他注視着天上,注視着那團陰陽的光芒。
他的劍在震動,他的手中醞釀着無上的法。
“太上...一化!”
曾經的故友說過這四個字,但關山月沒有當一回事情,但九玄論道時,李闢塵顯露太上化身的身份,於是他便想起來了,曾經這位故友也說過,他自己是太上一化,是太上之化身,乃是公正之執行者,應劫之處.....不是陽間。
不在陽間活着.....難道在冥海活着嗎?
荒謬變成了現實。
故友是記憶中一個極其有趣的人,他經常瘋言瘋語,開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平穩,直至後來,沒有了任何的波動,做什麼事情,都講究極端的公平。
“塵世茫茫如苦海,渡過去也看不見土,不過是另外一片苦海,又哪裡見得到彼岸花開?”
“你曾經坐在草廬中,看日升月落,我問你願不願意修行,你卻說緣法未到,後來你下山去了,留言說不用尋你,至我又過二十年歲月,找到了你的衣冠冢,但卻沒有屍骨埋葬.....”
“活在我記憶中的故人,你爲何出現在了人間?”
關山月直面他,此時蓬萊惡鬼仍舊在抵抗那些青火,聽着關山月的聲音,他聲音再度恢復到漠然,只是當中還有一絲不甘。
“關山月.......”
他藏在鐵面後的眸子冰冷無比,沒有一絲懷念。
“我已經和你說過,塵世茫茫如苦海,即使修行之輩又如何?你們凌駕苦海之上,俯瞰海中芸芸衆生,然而卻依仗力量肆意妄爲......行善也罷了,作惡也罷了,那都是基於你們力量之上,並不是真的基於本心.......”
“可笑,可嘆,可悲.......我已經斬盡前塵......”
“今日遭難,實乃大意,不曾想到這些傢伙出現了,比艄公更加無情的存在,笛聲悠悠,葬下的是我的悲涼,還是.....衆生的苦難呢......”
“哈哈哈....即使讓我入幽冥受苦,有朝一日,我依舊會脫困而出,我乃蓬萊惡鬼,山中孤客,蓬萊不倒,我便不滅——!”
“這些傢伙阻擋我前來人間,然而我歸入幽冥,他們就會消失不見......各位太上,我們還有再見之日......今日....今日......哈哈哈......”
“還有你....關山月.......你也是仙人啊......”
關山月看着他,直至他把話都說完,那到最後,深吸一口氣,卻不做任何的反駁之語,而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
“兩百年不見了。”
如同是感慨,如同是輕嘆,關山月閉上眸子,冥冥中忽有一些不可知的力量匯聚而來了。
於是身後漁陽劍震動起來。
蓬萊惡鬼注視着他,那雙眸子已與兩百年前大不一樣。
歲月磨滅了一切,可到底是人的過錯還是心的劫難呢?
“人劫....我的人劫,第二難八劫中的故人劫,第六難宿緣中知我緣劫。”
“故人劫....我曾經之摯友.....”
“知我緣劫.....世上誰人知我,朝聞道夕可死.....”
關山月身上浮出一股寂滅的氣息,人劫之中的厄難降臨,他在地仙的門檻前駐足,此時二大人劫齊至,忽然,又引動了第三道人劫!
第九難....光陰......第一劫,玉壺劫!
凡心中有大遺憾、魔障者中此劫,躲避世人不敢相見,故藏匿壺中天,中此劫者,若當即不破,則後續永世不得再施半點法力。
三道人劫齊至,關山月閉上了雙目,輕聲一嘆。
“故人真故,故人假故,世人誰人知我?”
死寂的氣息散發,愈加濃烈,他在爲蓬萊而哀悼,後者注視着他,直至那青火將蓬萊惡鬼已經全部拉入一線天內,此時關山月已經將寂去。
當——!
東皇鍾震動,飛出護持在關山月頭上,以衆生誦經之聲助他,關山月不動不語,李闢塵皺眉,而邊上葉緣開口:“無用了,衆生爲他祈禱又如何,關山月心中有大遺憾,你拉不回來了!”
正是他話落下,此時關山月開口了。
“若是當年我在山上執意傳你法術,你或許也不會變作如今模樣,故友,太上化身真的有如此之好嗎,不惜捨棄陽間一切而墜入幽冥,你如今不被艄公所認可,亦與其餘諸多太上爲敵,這樣真的好嗎?”
“若我當年執着,如今或許天地已改,你曾經性情變化,我不曾救你,不曾注意,你知我,高山流水,我卻不知你,我從來也不知你....這天下本沒有絕對的公正,以有限之身追尋無限之道,必是要失敗的,正如白衡歌謠那般。”
蓬萊惡鬼留下聲音,此時還有頭顱存在陽世,身軀已經徹底被拉扯入一線天內。
“正是如今,我才墜入幽冥,以無限之身追尋無限之道,你不可能明白我,你從不知我!”
關山月發出嘆聲:“我願再引一劫,請第三難第四劫業火劫降臨我身,凡過去故友犯下罪孽,我願替他受苦,遭水中烈火炙烤,劫難不滅,我便身死歸來亦不證地仙果位。”
話語落下,如是宏願,天地乾坤有感,頓時有一道雷霆降下!
還帶着無邊的罪孽業火!
此舉震動了諸仙,驚駭了人世,即使是天遙二聖也探下頭來,目光當中有着讚許,而第四道人劫應言而來,此時四劫臨身,人劫本就詭譎,即使是真正的元神地仙也難以同渡。
“何必如此!”
蓬萊惡鬼發出最後的聲音,但看四劫降臨,此時他的雙眸中第一次透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但隨後,他便沉默了,那頭顱將要消弭,在最後關頭,這位極求公平的蓬萊惡鬼做出了.....選擇。
或許是七情中最後殘留的東西吧。
漫天的業火陡然停下,被冥冥中的偉力阻擋了!
蓬萊惡鬼的眉心中光芒大放,於是那些烈火盡數登天,轉入他頭顱之內!
“我是已死之身,哪裡要......你來幫我!混賬,我乃太上化身,你區區一個螻蟻神仙,哪裡能受得了這無邊罪孽!”
“苦海無邊,回頭無岸!你是........妄爲——!”
最後的聲音落下,無邊業火伴隨着他徹底於人間消失不見,歸入幽冥,而一線天轟然閉合!
雲海震動,黑水倒卷,破碎的高天再衍糜爛之景,但卻沒有了寂滅的氣息,那是陰陽.....已經重新隔斷!
.........
笛聲悠悠,那位老艄公同樣消失在一線天內,李闢塵踏過黃塵,注視着那處陰海,直至最後的一剎那。
疑問聲被吐出,帶着一聲無奈的輕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願與我交談.....你是誰呢,與蓬萊的惡鬼又有......什麼關係?”
“祖師所言,超越歲月之人必被歲月懲戒,人皇如此,惡鬼如此,而你又言,有人可以逆擊未來,證道過去,爲何如今你出現在這裡,這當中....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