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愛絲忒睜開了雙眼。
茂密的樹枝映入她的眼簾,天空一片漆黑,月亮藏在了烏雲之中,這是……在哪?
她輕輕搖晃了下有些發沉的腦袋,無力的雙手非常勉強地撐起了身子。裹在在她身上的黑色披風隨之滑落,赤裸的背脊被冷風一吹,她不禁打了個哆嗦,雙手交叉着揉了揉自己的雙肩,然後趕緊重新將披風裹在了身上。感官似乎在慢慢甦醒,邊上的篝火發出清脆的柴木燃燒聲音,明晃晃火光就像夢一般。
自己怎麼會在這?愛絲忒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漆黑而柔然的披風,這是……有角幻也的披風。她努力回憶着戰鬥時的場景,自己和兩隻惡魔貴族聯合發動攻擊,眼看就要得手,但是一瞬之間,它們就被擊殺,自己也……她猛地響起自己失去意識前脖頸上傳來的輕微刺痛感,於是伸手摸了摸。
脖頸上一陣輕微的刺痛漫延開來,指尖觸摸到了已經結痂的傷口,那是被咬過而留下的痕跡。
“你終於醒了。”有角幻也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響起。他從樹上跳了下來,站在了她的身前。
“你……”愛絲忒擡起頭,注視着他灰色的眸子。
她能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內……那股惡魔血液所以賦予她的力量,已經完全消失了。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如你所見,吸收了你身體內屬於惡魔的血液。”有角幻也一臉坦然,“至於你自己的力量,應該會慢慢恢復的。”
“這不可能……”愛絲忒的眉頭擰成了疙瘩,“教會從來沒有研究過將惡魔的血液分離出人體的方法……”
有角幻也蹲下了身子,湊了了上去,靠近愛絲忒,露出了有些尖銳的牙齒,“我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
“你果然是吸血鬼。”愛絲忒似乎並沒有對他的身份產生意外,“但是即便是吸血鬼,也無法做到將惡魔血液完全地從人體內剝離!”
有角幻也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有一半的我,確實是吸血鬼。”
“一半的你?”愛絲忒的神情漸漸轉爲了疑惑。
“我的父親是吸血鬼,我的母親是人類。”有角幻也站起身,凝視着燃燒着的篝火,陷入了沉思。
他是吸血鬼與人類的結合……黑暗之子!愛絲忒此時的心情只有用震驚來形容。
她一下子明白了之前戰鬥中他所說的,理解自己的話。如果說貝爾蒙特家族是自願揹負着爲了光明和正義而戰的詛咒——那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處在一個灰色的世界裡,便揹負上了誰也不曾體會過的詛咒——是該作爲人類而活,還是作爲吸血鬼而活。
愛絲忒呼出一口氣,有些緊繃地身子緩緩鬆懈下來,凝望着他有些冷峻的側臉,“可以告訴我你站在人類這邊的理由嗎?”
“不去憎恨無知的人類,爲善良的那部分人而戰,這是我母親的囑託。”有角幻也轉過身,同樣注視着她,“哪怕人類總是不斷給自己製造麻煩。”
“你的母親是個善良的人。”愛絲忒垂下了雙眼。她心裡涌上了一陣苦澀,自己的所作所爲是多麼地幼稚和愚蠢。
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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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破曉,黑暗朦朦朧朧地彷彿正在變得稀薄,如同籠罩上了一層銀灰色的輕紗,樹枝上一聲鳥鳴劃破了寂靜,遠處的雲朵裡染上了一抹光暈。
“你可以就此離開……遇見教會的人,我會告訴他們我已經殺死了你。當然,如果你繼續站在教會那邊,我也仍舊會繼續阻止你。”有角幻也手臂一揚,將篝火熄滅。
愛絲忒出神地看着遠處將將破曉的天空,聽到他的話,回過了神。
身上已經暖和了起來,無力感也已經消退了大半,她站起了身子,“你不是還需要我去幫忙指證教會嗎?”
“有這個應該已經夠了。”有角幻也揚了揚從惡魔實驗室中帶出來的那本筆記,“而且鎮子上的那些人,無疑也是最好的證據。”
愛絲忒努了努嘴,彷彿下定決心般擡起了頭,“我……我想要協助你。”
有角幻也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隱姓埋名,作爲一個普通人生活,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嗎?”
“愚蠢和幼稚的我確實這樣想過……但是在做過了這些事以後,我的良心已經不允許我平凡的生活了,現在……我想要贖罪。”愛絲忒望着那灰色的眼眸,臉上滿是堅定。
有角幻也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她的想法改變了,是因爲身體內的惡魔血液全部被剝離的關係嗎?還是因爲她與自己身世產生的共鳴?有角幻也不得而知。
但是他母親曾經告訴過他的一句話,他記得十分清晰——拯救一個人的心,比拯救一個人還要重要。
“下一步你準備怎麼做?”
“前往大主教所在的那個教堂,探查情況。”
“那裡不比實驗室,教會裡的其他人……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嗯,我有心理準備。只是探查的話,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吸收了惡魔的血液和不可避免混在其中的愛絲忒的血液以後,有角幻也甚至覺得自己力量恢復的程度比之前還要好了不少,即便是以寡敵衆,想要做到全身而退,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咕——”愛絲忒的肚子叫了起來,她慌忙地捂住了肚子,臉上一陣緋紅。
戰鬥,惡魔血液的剝離,都消耗了她大量的體力,她早已飢腸轆轆。
有角幻也淺笑了一下,伸出手接住裹在她身上正滑落下來的披風,緊接着一揚,重新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剛纔的聲音不是我……”
“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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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宮殿裡,傑拉德眉頭緊皺,手上正拿着一封由蝙蝠帶來的魔法信箋。
這封信來自有角幻也,上面粗略地講了惡魔實驗室和鎮上居民的事,以及下一步行動的計劃。
“傑拉德國王,冒險者佈雷特求見。”一個傳喚官向他稟報。
“讓他進來吧。”傑拉德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魔法信箋上。那些被注射了惡魔血液的人民,該如何處置呢?是直接把他們處決……還是把他們先關起來看情況……這兩種做法,似乎都極爲不人道。更要命的事,該怎麼區分那些被注射了惡魔血液的人呢?‘他們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他的目光停留在信箋的這句話上,幾乎想將它刺穿。不僅如此,教會的勢力是滲透到了王國的各個地方的,其他地方的民衆又會不會……就連宮殿之中的衛兵,不少也是教會虔誠的信徒!
冷汗從傑拉德的背脊上滑落,這場與教會的戰鬥一旦打響,整個王國將會陷入危機之中。
“冒險者佈雷特,參見國王。”
嘹亮的聲音打斷了傑拉德的沉思,他望了過去。
佈雷特穿着一件銀質的鎧甲,腰間一把長劍,背後還揹着一把闊劍,年輕的臉上帶着與年紀有些不相符的沉着和從容,身後站着的幾個冒險者一個個也是精神飽滿,英氣逼人。其中一個一頭銀髮拿着銀弓的女性冒險者,更是引人注目。
“不必多禮,那座惡魔城的情況怎麼樣了?還有沒有新的惡魔出現?”卓雷和卓男的事,傑拉德也早早有所耳聞。
“暫時沒有,我留了一些人駐守在那邊,一旦有新的惡魔出現,會馬上彙報。”
“好,這次前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彙報嗎?”
“是的。只不過這件事,只能單獨跟國王陛下談。”佈雷特身體微曲,雙手握拳,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真是狂妄!”站在王座附近,身穿金色鎧甲,滿是胡茬的臉上帶着刀疤的卡薩斯大聲喝道,“不過是區區一個普通的冒險者,國王肯接見你,已經是你的榮幸。單獨跟國王商談……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
宮殿兩旁的官員們傳來了一陣議論紛紛的聲音。
“會有什麼話不能當着大家的面說呢……”
“這傢伙,據說是繼承了卓雷意志的人呢,沒想到這麼年輕!”
“他是不是用了什麼手段矇騙了卓雷啊……”
“他是不是想借機向國王邀功請賞?真是不知廉恥啊……”
……
佈雷特身後的幾個冒險者皺起了眉頭,臉上滿是不悅。
“你們這些躲在溫室裡的米蟲,就只會說些閒言碎語嗎?”希爾用滿是鄙夷的眼光打量着人去,高聲嘲諷道。
官員們頓時臉色鐵青。
“大膽!宮殿之上哪有輪得到你說話的份!”卡薩斯向外邁了一步,一隻手握在腰間的長劍上。一旁的衛兵也垂下了長戟,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都住口!”傑拉德大喝一聲,整個宮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傑拉德當然知道,佈雷特想要單獨跟他商談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教會製造惡魔的事。
“都退下吧。佈雷特,跟我去書房細談,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住進入!”
“國王,可是……至少讓我陪着您,萬一這傢伙……”卡薩斯惡狠狠地盯着佈雷特。
傑拉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起身離去。佈雷特跟了上去。
“嘁……區區一個冒險者,一看就是沒實力的泛泛之輩!”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卡薩斯猛地錘了一下自己胸口金色的盔甲。
“嘁,不過是國王邊上的一個酒囊飯袋。”希爾聽在耳朵裡,還不掩飾地朝他還擊。
“你說什麼!”卡薩斯兩步走到了希爾的身前,他攥緊了拳頭,手臂上的肌肉緊繃,“你膽敢挑釁守護國王的騎士。”
希爾聳了聳肩,臉上滿是不屑,“名頭是挺好聽的……不過碰上了惡魔,會不會到處逃竄就不知道了。”邊上的幾個冒險者一陣鬨笑。
“你……”
“你大可以去挑戰佈雷特。”
“他還不夠那個格。”
“嘖,你的選擇很明智,畢竟結果多半是自取其辱。”
卡薩斯火冒三丈,臉上漲得通紅,“來人!把騎士隊伍集合起來!等到那傢伙出來,我要讓所有騎士看到,這些冒險者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遵命!”一個衛兵扶了扶頭盔,跑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