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河面就在數十步之外。
杜維站在河邊的淺灘上,腳下的泥土,隱隱的還泛着淡淡的紅色,無言的訴說着,就在兩三個月之前,還有數萬人曾經在這裡誓死拼殺過,有數萬人曾經在這裡用他們的鮮血將這片土壤染紅。
此刻,迎着輕風,閉上眼睛,仔細側耳傾聽,彷彿那風聲之中,還殘留着戰場上呼號喊殺的聲音----那金戈鐵馬,鐵蹄咆哮,戰士的吼叫,還有金屬碰撞,以及武器扎進血肉中尖銳刺耳的聲音,骨骼碎裂的聲音……
杜維嘆了口氣,他手裡提着幾個大大的皮囊,擰開了蓋子,將皮囊裡盛滿的酒水灑落在了泥土裡,美酒注入泥土裡,很快就滲了下去……
似乎有些呆呆的望着地上的水跡,杜維這才嘆了口氣,口中低聲喃喃的唸叨了幾句不知道什麼話。
兩大皮囊酒倒光了之後,杜維卻又邁步往前,大步走到了河邊,臨岸而立,擰開了手裡最後的一個酒囊,將裡面的酒傾倒進了河水裡……
他的臉上似乎帶着一絲深深的凝重,遠遠的,在河對岸,罪民建立的城堡依稀可見,還可以看見河對岸,有一些狼騎來回巡視的身影,甚至隔着這麼遠,杜維都能感覺到獸人那充滿了殺氣和仇恨的眼神!在河岸站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杜維才忽然笑了笑,彷彿自言自語一眼:“你知道嗎?我現在倒是真的很想吟兩句詩來抒發一下情感,可惜……我是一個粗人,詩詞這種東西,我幾乎是一竅不通。”
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笑音帶着一絲淡漠,明明很輕柔的嗓音,可是聽上去,卻偏偏有種一股永恆不融的寒意。
“你是名滿天下的鬱金香公爵。每個人提起你的時候,都會讚美你的博學多才。如果你說你自己是一個粗人的話,恐怕別人聽了一定會認爲你很虛僞!”
杜維笑了。他這才轉過了身來,看着身後,這個站在自己面前地女子。看着對方那頭金色的長髮----還有,儘管已經看了很多次,但是每次看去,依然會讓人感覺到驚豔的容顏,以及。那雙永遠閉着地眼睛。
“虛僞……很好,你開始學會用這個詞語了。要知道,這個詞語可是人類這個種族適用最光的形容詞了。”杜維說着,眼神落在了她的頭髮上:“你的頭髮長得這麼快啊。這才幾天,又長得這麼長了。”
梅杜莎女王,妮可小姐就這麼站在杜維的面前,陽光之下。她清麗絕美的容顏。越發顯得動人魂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弧度,笑容一點一點的在她地臉上擴散開來:“杜維,你丟下城裡那麼多事情,躲到這裡來擺出這麼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難道不是虛僞嗎?”
杜維卻臉色一變,變得不再有笑容,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眼神裡露出了一絲疲憊:“妮可,你不懂的。雖然你已經學會了很多。但是你不會懂得我現在的心情……你不懂,當我親眼看見數萬部下在我的號令之下戰死沙場,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我記得我當初從亞金城率領大軍反攻的時候,看着那無數戰士爲我歡呼,爲我效忠。那個時候。我彷彿有一種萬事掌控地滿足。可是轉眼,這些日子來。當日那些曾經爲我歡呼,爲我發誓效死地人,就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這裡……”
他指着周圍的這片河灘,還有面前的這條河:“那些人,他們前一刻還在熱烈的吶喊,吼叫,激動,瘋狂。後一刻,就倒在了這裡,變成了一具一具冰冷的屍體。”他說到這裡,臉色更是難看,彷彿有些疲倦,聲音也低沉了下來:“妮可,如果我對你說,我今天跑到這裡來緬懷他們,是真的覺得心中有些愧疚,是真的覺得有些感慨,而並不是你所謂的虛僞……你,信不信?”
梅杜莎女王,妮可小姐沒有立刻回答,她略微側了側腦袋,這個姿勢使得她看上去更是動人,彷彿聽了會兒風聲,她才輕輕開
“我信。”
杜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感動地神色,他彎下腰去,抓了一把泥土在手裡:“看,這泥土裡,不知道滲了多少鮮血。我想,過些年,等不打仗了,如果把這一片土地變成農田,這裡的地一定肥沃得很。”
他的聲音有些殘酷,指尖微微用力,將手裡的一把泥土輕輕捏得粉碎,從他得指縫之中緩緩灑落。
“我從來不知道,你居然是一個多情善感的人。”梅杜莎緩緩道:“我聽說,人類之中,只有性格軟弱地人,纔會多情善感。可是以我和你地相處,你並不像是一個軟弱的人。”
杜維搖頭:“我是一個披着狼皮地羊。因爲在這個世界上,羊是活不下去的,只會被吃。爲了不被吃,我必須把自己僞裝成一匹狼才行。”
說着,他走近了幾步,和妮可並肩而站,遠遠的看着對岸……
良久,杜維才低聲開口:“有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看來你真的是苦悶了。我聽說,人類只會在苦悶的時候,纔會想把自己心裡的秘密和別人分享。”梅杜莎輕輕一笑,笑容裡有些淡淡的嘲弄:“不過,你杜維的秘密,一定是很有趣的,我願意聽。”
“那些罪民,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杜維語氣很古怪:“那些殺了很多人類,侵犯我們的國土的敵人……可其實,在我心裡……”
他把嘴巴湊到了妮可的耳朵邊,壓低了聲音,輕輕說了出來:“在我心裡,一點都不恨它們,我並不覺得它們有罪。”
妮可這才擡起頭來,驚訝的“望”了杜維一眼,雖然不曾睜開眼睛,但是臉上卻有了驚奇的表情:“你這話最好不要公開說,否則的話……”
“我當然不會那麼愚蠢。”杜維哼了一聲。
“那麼。爲什麼?”妮可側了側腦袋。
杜維負手在身後,望着北岸:
“我們餐桌上有牛肉和羊肉。那麼身爲吃牛羊的我們,難道有罪嗎?我們沒有。可。被我們吃的牛羊,難道就有罪所以要被吃嗎?它們當然也沒有。”
說完這句,杜維搖頭:“那麼,到底誰有罪?罪在誰?”
一時間,兩人並肩而立,都默不作聲了,任憑輕風拂面。良久良久……
查理帶着侍從,還沒有靠近統帥府,就已經被守衛的軍兵攔住了。
“這裡是禁地!請出示證件並標明你們地身份!!”
攔路的軍兵一臉的生硬,周圍其他地士兵也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查理一行人。
小皇帝的臉色沒有什麼不快,他歪了歪腦袋,看了看身邊的侍從。一個侍從頭子走了上去:“我們從帝都而來,要見鬱金香公爵大人。”
“帝都?”守衛的軍兵冷冷道:“你們是軍部的人?”
“呃……只是公爵大人的私交朋友。”侍衛頭子語氣有些含糊。
還好。畢竟和人類作戰地敵人是那些罪民種族。所以軍兵雖然對對方的含餬口吻產生了一絲懷疑,但是面前的這些人明顯是人類,不可能是敵人的奸細。
“大人有令,不見外客!”
侍衛頭子聽見守衛軍兵生硬的話,不由得有些惱火,他正要發作,查理已經輕輕拉了他一下,小皇帝微笑:“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回去吧。”
說完。他自己倒是先掉頭就走,身邊的侍衛趕緊跟了上去,那個侍衛頭子還沒忘記扭頭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守衛軍兵。
哼,自己一行人在帝都地時候,別說這麼一個小小地大兵了。就算是王宮貴族。見了自己還不得客客氣氣的?這鬱金香公爵的看門,好大的架子!
“陛下……”侍衛頭子趕上幾步。在查理身邊低聲道:“您看我們……”
“沒什麼,正好,我還想私下裡多走動走動,多看看。”查理揚起笑臉,稚嫩的臉龐上,似乎一片單純。
皇帝陛下親臨前線慰問犒勞將士的消息,其實很早就傳來了。只不過,聽說皇帝陛下一行車馬,還在數千御林軍的嚴密保護之下,在北上的道路上緩慢的行走着。
而且,根據之前地決定,爲了保證皇帝陛下的安危,以一國皇帝之尊,是不會來到前線要塞的。東部戰線這裡,犒勞軍隊的地點,設在了地理位置比較靠後一點,也更安全的亞金城。
沒有人會想到,這個被杜維教育出來地小皇帝,因爲前些年曾經聽杜維說過過幾個“微服私訪”地故事,就真的趁着這次機會實踐起來,跑到了距離敵人只有一河之隔地前下要塞來!
查理帶着一羣侍衛,在要塞裡又轉了幾圈。
幸好,要塞的很多地方還有不少徵集來的勞工,雖然是前線,但是這座城裡,這些日子裡,還有不少愛國的人類商會會送來一些捐贈的物資。因爲敵人不是人類,所以也不怕會有奸細混進來。這座要塞裡,還有一些來自帝國內部的商會的代表人物。
查理一行人,在要塞裡,也並不太顯眼。
只不過,在轉了幾圈,走了幾條街道之後,小查理卻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卻早就有人暗中盯住了。
而一條一條關於小皇帝陛下在城裡的消息,飛快的就送到了杜維的手裡。
傍晚的時候,杜維回到了統帥府裡,他翻看了一下送來的一份薄薄的冊子,上面註明了小皇帝今天在城裡走過了哪些地方,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甚至和什麼人說過話,都記錄的很是詳細。
“畢竟還是小孩子啊。”杜維微微一笑:“真以爲微服私訪是這麼簡單的遊戲麼。”
事實上,小查理一行人,離開了大部隊車馬。悄悄北上,在沒有到要塞之前,在亞金城的時候。就已經被杜維手下的人發現了。
杜維又不是傻瓜,這麼一羣身手不俗的人,保護着一個年紀輕輕地半大男孩,加上之前也知道了小皇帝親臨戰線慰勞三軍,傻瓜都能猜出來了。
只不過,既然小皇帝願意裝傻玩兒這種顯示他賢明和親民戲碼,杜維也很樂意去配合一下。
所以。杜維乾脆就派了人手暗中監視保護,自己卻故意躲開了,還故意在統帥府裡留了命令:除了軍務之外,自己一律不見外客。
甚至,他還把凡是見過小皇帝,認得這位皇帝陛下的軍官,包括自己的弟弟在內。全部都調離了要塞。免得萬一碰到了。這遊戲就玩不下去了。
你要玩兒遊戲,那麼就玩吧!
杜維多少能猜到小查理地心思:
玩一出微服私訪的遊戲,假裝深入基層,顯示自己的聰慧和賢明,並且表現出親民的優點。最後再悄悄的來到統帥府裡,私下裡和自己見面,讓自己“大吃一驚”。
再然後……這個小皇帝,恐怕還想繼續在自己面前玩一玩禮賢下士的戲碼----喏,老師。看啊,我爲了能來見你,可是冒着這麼大的風險,以我皇帝之尊,丟掉了大隊御林軍。隻身跑到這最最前線地危險地帶來了!這樣的誠意。感動吧?你總不好意思不領情吧!所以,你不要再搪塞我了。老老實實的對我效忠吧----杜維連猜都不用猜,這個小傢伙幾乎一定是這個意思!
可杜維,卻並不太想和這位小皇帝靠得太近,所以,他躲開了。
你喜歡演戲嗎?很好,那麼你就一個人演你的獨角戲吧。
無論是身爲帝國公爵還是身爲一個老師,在帝都的時候,杜維已經嘗試過點醒這個孩子,可惜,似乎毫無效果。
不過可惜的很,晚上的時候,這位小皇帝地耐心似乎比杜維預料地要好很多。他居然在城裡轉了一圈之後,跑到了一個北上捐贈物資的商團裡借宿住下了。而就在當天晚上,杜維還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宮廷首席武士,侍衛總管,奇克。
奇克是隻身前來見杜維的,他帶了一份秘令,所以統帥府的守衛沒法阻攔他。
見了杜維之後,這個嚴肅的宮廷侍衛總管第一句話就是:“陛下安好?”
這麼直接的一句,讓杜維想裝傻都沒法裝。
杜維只能笑了笑:“安好。我在他住的周圍佈置了人,這裡很安全。”
“這裡是前線,北岸就是罪民大軍。”奇克嚴肅的搖頭。
“前些日子地大戰,戰後我放了把火,把浮橋燒了。現在敵人就算要進攻,搭建浮橋就得花上一天的時間。放心,它們沒那麼容易過河的。”杜維安慰奇克。
奇克看着杜維,他的眼神裡有些不滿:“公爵大人,既然您已經知道陛下偷偷跑來了這裡,爲什麼不把他接到統帥府裡!城裡人雜,萬一……”
杜維撇撇嘴,那意思是:他是皇帝,他要微服私訪,我能怎麼辦?
不過,奇克跑來,杜維沒法躲了,之前他還可以假裝不知道,可現在知道了,還故意把皇帝陛下扔在城裡,這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第二天,杜維親自和奇克,跑去了小查理落腳的地方,帶着一隊士兵,低調而嚴密地將小皇帝接進了統帥府裡。
幸好……奇克是辰皇子地人,小查理似乎也不好意思當着奇克的面對杜維表演“禮賢下士”地那套戲碼----唉,杜維開始頭疼了,後悔當初不該教這個小傢伙這麼多門道。
他倒是有心想告訴小皇帝:彆着急,你老子已經得了重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掛了,所以你完全不必心急,只要耐心等着就行了。
可這話畢竟又說不得。
而看起來,這個小皇帝現在似乎是真的心急到了一定程度了。
隨着杜維回到了統帥府裡之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想把奇克打發支開,然後好不容易找到了和杜維單獨相處的片刻機會,這個年僅十一歲不到的皇帝陛下,用飽含真誠的眼神看着杜維,忽然就深深的嘆了口氣,那眼神裡帶着一絲幽幽。
“老師,難道,我就真的這麼不入您的眼嗎?還是我實在是駑鈍頑劣,不配您的指教嗎?”
杜維看了心中好笑,這小孩子,卻學會了演這種“幽怨”的戲份了----可惜了,他如果不當皇帝,倒是一個好演員。
可惜,他演的再好,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在杜維這種老油條的面前,自然不會被他的表象所矇騙,所以杜維只是淡淡笑了笑,隨意搪塞了幾句,略微安撫了一下,就把話題轉開小查理一看演技沒有施展的用處,卻居然也不氣餒,而是神秘一笑,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說出來,卻讓杜維不得不重視了!
“老師。”
查理用天真無邪的目光看着杜維:“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情……呃,我在北上的路上,遇到了一個人,是李斯特夫人的妹妹,繆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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