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夜色

很美夜色 燃文

同一天下午,依娜終於在公司看到姍姍來遲的丈夫,那時,她手中拿的仍是那疊唯有他能做出最後決定的競標公文。

忙碌投入工作中的陶健方比任何鉅額數目或白紙黑字都叫人着迷。他精力無窮,乾脆利落且頭腦敏銳。他用在工作上的力量似乎取之不竭,好像任何問題都會在他的手中迎刃而解。即使他從事休閒活動時,也充滿了競爭性,那曾經令她大爲震驚。

而且,他看起來英俊極了。工作間,他時常雙臂抱胸,雙腿有力地叉開,陷入專注的思考中。但學會愛上他之後,依娜才逐漸明白,她愛上的不只是他的活力和睿智,還有他其他很人性化的特點——他有一針見血的幽默感。即使他憤世嫉俗,卻從來不曾讓天生的多疑性格干擾了他在工作上的客觀性與公正性。此外她認爲他最打動她的一點,不是他的英俊或聰明過人,而是她原先極力想避開的東西——他的激烈。

依娜深信,一定是他潛伏在文質彬彬形體之下的激烈將她誘向他。他其實和她相像,在寧靜的外表下,都有一個激盪不安的靈魂。

他是否也因此而深深打動了魏絲絲的芳心?他是否一如四年多前那般的深愛着魏絲絲?

從他上班之後那種冷靜、深藏不露的表情,依娜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否如他母親一直強調的,正和魏絲絲有志一同、重新熾烈地燃起了睽違許久的感情?

他那對他們的婚姻充滿批判的母親,應該還沒有要求他和她離婚,也沒有對他提起她對她老人家的不敬,否則,他的神情應該不會那麼鎮定。

相對於健方,依娜根本是心神不寧。整個下午,她一直在找機會想利用公事將他導向私務,可嘆魏海倫有意攪局。她不曉得爲什麼魏海倫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抹掉她的話頭。她甚至連半個我字都還沒說出口,魏海倫就在健方面前重複不下十次魏絲絲,令依娜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魏海倫對她姊姊的忠誠令人感動,可是從她偶爾投給依娜的不懷好意笑容得以看清,她居心叵測。就這樣,依娜錯失了了解自己丈夫心意地良機。

更令人沮喪的是接下來幾天,依娜竟驚覺到健方似乎也正有意無意地在逃避她,他總是避着她困惑的眼神,也避着她的人。

結婚以後,他一定每天親自送她上下班,可是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安排新請來爲他父母開車的司機老紀負責接送她。在公司,他一向謹守公事公辦,但即使他奉上班時間不談私事爲圭臬,偶爾,他卻也會表現他一針見血的幽默與活潑,可是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的舉動卻讓依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淡。最能證明健方對她的熱情正在消褪中的,不外乎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就不曾開啓兩人之間那扇區隔夫與妻的門。

該死的英國式繁文褥節,夫妻倆住同一個房間本就天經地義,還留什麼私人空間?可恨的魏絲絲,爲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出現在她剛和健方結婚,兩人的感情也漸入佳境、出現生機的節骨眼?可憎的魏絲絲!她到底有什魔力,竟能在一夕之間支配了健方的感情?

依娜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憎恨魏絲絲,可是自從這天深夜依娜在游泳池畔和她不期而遇並有過一席之談後,依娜竟然發覺魏絲絲對健方的摯情,令她無法憎恨。

這天晚上一如之前幾個夜晚,依娜沒有勉強自己加入陶家那令她感覺格格不入,猶如外人的快樂家庭聚會,她只要找一點小藉口,例如頭痛,就沒有人會懷疑她根本不是頭痛,而是心痛,就沒有人會多說一句慰留的話,包括對她的窘況好像有點了解又好像有點同情的陶老先生和她的丈夫陶健方都二話不說的讓她走人。

健方的冷淡的確很傷人,但她又怎麼有那種力氣呆坐在那裡,看着他和他的初戀情人、摯愛的前前任未婚妻親密的竊竊私語?又怎麼有那種能耐幹坐在那邊,掛着矯飾過的笑容,和幾個曾經私底下威脅恫嚇過她的人窩成一堆,假裝沒發生過什麼事一般的談天說地?

於是冒着被陶老夫人當着衆人的面撻伐的危險,她堅持不肯再參與他們陶家那類“外人”沒有置喙餘地的家庭聚會。

而她這個被摒棄在陶家圈圈之外的媳婦,每當夜深無法入睡,便只能靜靜的徘徊在陶家偌大且蔚藍的游泳池畔。

依娜不是沒有想過在池畔碰見某人,但她真正想遇見的人是她的丈夫,卻從沒想過會遇見魏絲絲。

這夜她寂寥的坐在泳池畔,注視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來人可能爲了怕嚇着出神的她,故意加重腳步弄出聲響。

“我——可以在你身邊坐下嗎?”來人是外表纖細的魏絲絲,她有禮地徵詢着。

依娜無可不可地點點頭,聳聳肩。“很美的夜色!”依娜不曉得自己爲什麼要這麼說,或許就像在問人家吃飯了沒有?

“只不過一個人欣賞,恐怕是太孤單了些!”魏絲絲輕喟。

依娜也不曉得魏絲絲爲什麼要這麼說?她會不會正嘲笑她的落單!“孤單並沒有什麼不好。”她淡淡地說道。

“總是不太健康,像我,就一直很怕獨自一人。”

才第二句話,魏絲絲便朝依娜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但那真的是一種自暴其短嗎?或者是一種炫耀,炫耀她正領受着太多的寵愛?包括健方的、白袍醫生的、陶家二老的,還有魏海倫等魏家人的,而她唐依娜缺乏的正是這樣每個人都願爲她點一盞燈,開一扇窗的愛,所以她便必須能耐孤單,甚至理解孤單或假裝偏愛孤單。

“人是個體,每個人的一顆心都隔着肚皮,即使羣聚着,也難免感覺孤單。大概正因爲這種恐怕被排斥又害怕被同化的心理,所以人的外表即使不孤單,內心也永遠是孤單的。”說是說的頭頭是道,但依娜明白自己真的痛恨孤單。

“你很有見解,人又漂亮,難怪阿方會和你結婚。”魏絲絲誇講着。

“是的,我是很好用,耐操擱有力!”依娜自嘲地嘟噥着某句廣告詞,但她終於收回一直落在池面的眼睛,直視着魏絲絲,猜測着她對她的誇讚究竟有幾分真誠?又有什麼目的?瞧,她變得多猜疑。“你叫健方——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