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煙啊。”張楠鄭重地看定她的眼,“我今天跟你說起這麼多,並不是想要你增加對父輩的怨恨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清楚每個人的不易。而你——童建業和蘭芷的女兒,這裡的一切,本就是屬於你的生活,你能回來,我們高興的人是遠遠佔大多數的,只是,這份喜悅不是能夠說出來的,你知道嗎?”
童語煙再點頭,重重地點頭。張楠說的,她都理解。而且,經過這麼一番話,她真的又解開了許多心裡的糾結和疑惑。這種感覺,真的是豁然開朗,而又格外的踏實。
她還能去怨恨誰呢?
再多的怨恨,只能讓自己不快樂。
對於這一點,她從來不是一個會自尋煩惱的人。
綻出一個會心的笑容,童語煙更想要張楠安心——這個她迷惑之中,爲她點亮心燈的長輩。
“看,我們語煙這樣笑起來多美,真的好像你的媽媽一樣。”
“張姨,我能不能猜測,我媽媽之所以能懷着我離開,並找到安身之所,也是因爲了您的幫助呢?否則,爲什麼那麼巧,不是別的地方,就是‘雲鎮’?”
張楠不由得摸摸她的頭,“我能不能說,這聰明的腦袋,也好像你的媽媽一樣呢?”
童語煙笑了,笑着緊緊握住張楠的手,“謝謝您張姨,我想,當年痛苦又無助的媽媽,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恐怕已經走上絕路了,更不要說我這條生命還有機會誕生下來。”
“一切啊,都是機緣。只是我也很懊悔,從那時一別,竟再也見不到蘭芷的面了。好在,還能見到你。”
機緣……真的就是這麼奇妙。
十五歲之前的童語煙哪裡能想到,自己和這座城市的這麼些人,有着這樣的機緣。
此時此刻的童語煙,即便仍舊不知道將來還會有什麼樣的機緣,卻突然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這偌大的城市裡,終於找到了那麼一點點歸屬感。
這細微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變得充實了許多,就是雙腳踩出的步子,也變得格外踏實。
下午照看張楠做過檢查,吃了晚飯,已經傍晚。夜間還有夜班的看護來交接,童語煙妥帖地安頓好,才和張楠告別,出了房間。
人剛剛站定在電梯門外等着,左右身旁就靠近過來兩個人影,將她夾在了中間,明顯是衝着她來的。
童語煙不得不擡眼看去,竟正是平日裡跟着湯麗雅的兩個女同學。
“童語煙,湯麗雅找你,跟我們走吧。”
這口氣,要多乖張就有多乖張。
童語煙收回目光,只當沒瞧見。
兩個人都瞪了眼睛,“誒,跟你說話呢,聽到沒?”
童語煙還只是看着緩緩變幻的電梯樓層燈光,淡淡地道:“我沒空。”
“哼,關於你在學校研究室那項實驗課題的事情……和伊萬教授有關係的哦。”
童語煙不由得瞥過眼去。那項差點被蔣斌搞砸的實驗課題,雖然及時挽救,但因此還是讓伊萬離開了學校研究室。因此聽到這件事情,她還
是有點在意的。她知道現在蔣斌接手了研究室,那麼,她有理由擔心他還會繼續借題發揮,進一步用這件事顛倒黑白作爲威脅。自己倒無所謂了,可是伊萬……她不想他平白受過。
兩個女生顯然也看出她猶豫的表情了,繼續道:“走吧,幾句話的事情。你不會是沒膽量吧。”
童語煙咬咬脣,終還是跟了上去。
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帶着她走,沒有走到別處,只是徑直走到了這棟樓的頂樓天台。
傍晚溫度驟降,天台冷風一吹,童語煙瑟縮了一下。四周略環顧,並沒有看到湯麗雅的影子,她腳步頓住了,心裡有點異樣的不好的預感。
“湯麗雅在哪兒?”
兩個人都同時朝她一看,又同時將目光看向了她的上方。
童語煙心下覺得不妙,剛要擡頭看去,就聽上方傳來一聲喊:“我在這兒。”
緊接着,“嘩啦”一聲巨響,還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一桶冷水劈頭蓋臉而來,童語煙瞬間渾身浸透,竟是湯麗雅正站在她身側一個小房子的頂上,一腳踢翻了一隻碩大的水桶。而那水桶裡是滿滿一桶臊臭難聞的餿水。
童語煙差點被那突如其來的衝擊砸倒在地,再想要怎麼穩住自己,卻也是髒水淋漓,狼狽無比,冷風吹過,更是如刺骨的刀割。
而那兩個帶她來的女生早有準備地躲開遠遠,只是看着她哈哈大笑。
“童語煙,怎麼樣,你還不明白嗎,你這樣的人,只配去跟這些廁所的髒水爲伍,還不老老實實地回去掃你的廁所!”
頭頂是湯麗雅得意的叫囂,刺耳之極。
童語煙真的沒想到自己能迎來這麼惡毒的埋伏,她真的恨極了,“湯麗雅,我想,我是掃廁所,還是做特護,都礙不着你的事。”
“是啊,礙不着我。誰讓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呢?老孃就是整你怎樣?”說着,高高在上的湯麗雅朝着另外兩個人一揮手,兩個人一齊上前,二話不說,直接將她猛地往後推去。
童語煙腳步踉蹌,跌入身後那座小房子裡。
房子太小,幾乎沒有容身之地,腳下就被什麼絆倒,童語煙一屁股跌坐下去,被尖銳不平的零碎物體硌得痛得叫出聲來。而還不待自己爬起身,那扇小門就“哐啷”一聲緊閉起來。並直接從外面落了鎖。
黑暗瞬間籠罩而來,童語煙伸手不見五指。
門外隨即傳來湯麗雅的聲音:“童語煙,聽說你怕黑啊?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在黑暗裡,跟魔鬼起舞吧。哈哈哈……”
黑暗,她不怕。她只是怕狹小空間裡密不透風的黑暗——就如同此刻一樣。
一瞬間,童語煙只覺得呼吸困難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道死咒,讓她無力反抗。
她討厭這樣,恨這樣,卻不知道怎樣擺脫。
外面已經悄無聲息,一切的一切,只剩下這個空間裡的她這一個唯一。
她再站不起身來,周身越來越冷,越來越麻木,甚至開始微微顫抖,控制不住。
殘存的最後一點思想,讓她想到了那一次……那個墳場的小屋子……想起了已經完全失去知覺時,喚醒自己的,是他的吻……那時候,她那麼怕他。怕他的接近,怕他的碰觸……卻無力阻攔。
可他也會因爲誤會了她的月經,而紅了臉。因爲不忍她的疼痛,而任由她掐着他的皮肉。
那一次,在黑暗狹小的顧蔓林公寓的衛生間,他也是那樣吻着她,讓她第一次不再怕那窒息的黑暗,讓她即使在那樣的黑暗中,似乎也能看得清他熾熱的眼眸。
童語煙胸口起伏,越來越劇烈地起伏,呼吸越來越短促,越來越壓抑,直到……
“唔……”猛地呼出一口氣,甚至哽得自己跟着咳出聲來。
所有飄散的思想都一瞬間歸了位,所有的感知就那樣,都回來了。
不再麻木,不再僵硬。
她知道冷了,好冷。
她知道痛了,自己摔得好痛。
她知道,她要出去。她不可以這樣被悄無聲息地禁錮在這裡!
沒有東方焰,沒有!
即便,她有多想他……想要他在身邊,此時此刻,每時每刻……
可是,不可能的啊……
他不在,現在不在!
以後,也不會在。
這裡只有童語煙,沒有別人。
童語煙深呼吸着,竭力地深呼吸着,將稀薄的空氣拼命地納入肺裡。
她要出去!想辦法出去。
對的,她有手機,或許可以求救!
她瑟瑟縮縮地終於摸索出口袋的手機,可是,它似乎浸了水,連點亮都無法點亮!
童語煙你就這樣毫無辦法了啊!
外面的人,湯麗雅,她就是想要看自己在這裡瑟瑟發抖,驚惶無措。外面的人,那個人事主任,就是想要看她辛苦狼狽、不堪重負。外面的人,容雪甚至容霜,就是想要她能永遠從她們的眼前消失吧,不管以什麼樣的方法。
可是,童語煙,爲什麼要讓她們如願?
這個城市,有合該屬於她童語煙站立的一方土地,誰也沒有權利讓她消失!
沒有權利!
突然之間,童語煙只覺得胸口凝聚了滿滿的火焰,連冷也感覺不到了。只有一個信念——她要出去!
伸手,摸到身旁的全都是雜亂的物品,這裡應該只是一個被遺忘的雜物間,什麼殘破的桌椅,廢舊的工具,密密匝匝堆滿一室。
她抓住了開始硌疼了她的物體——應該是半截椅背。
雙臂使力,她將那椅背向前方的黑暗砸去。
“哐啷啷”一聲聲巨響,騰起一片嗆人的灰塵,一切終歸於平靜,黑暗紋絲未動。
童語煙開始挪動身體,在黑暗中摸索過去,碰觸到掉落的破椅背,她撿起來,再用力砸過去。
除了那扇門發出的巨響,仍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開始上去用拳頭砸門,她甚至開始叫喊,所有發出的聲響,都好像被那致命的黑暗旋窩完全吞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