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十點半,池仁身穿黑色西裝,站在致鑫集團屬於他的辦公室的窗前。這是他在做了八年的秘書後,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辦公室,從面積到座標,從設施到人力,無可挑剔。
怎麼說,曲振文也是着眼大處之人,倘若連一間辦公室都要刁難他,反倒說不過去。
池仁看了一眼時間,會議進行了有半個小時了。他千辛萬苦爬上半山腰,但高峰的會議,還是沒有他的份兒的。但這也無關緊要,當他尚且做秘書時,一切就盡在他的掌握,何況今天,有楊智郴做他的發言人,他大可以等他的好消息就是了。
池仁站在窗前,面向江百果家……或者說,是家的方向,雖說連樓的一磚一瓦都看不到,但既然能鎖定大致的位置,他心血來潮,轉身就去拿了支筆來,半眯着眼睛,在玻璃窗上圈下了一個小小的圓。
像是射擊的靶心。
也是心之所向。
就在昨夜,儘管池仁說江百果是專治他失眠的靈丹妙藥,但他仍不得不工作到了凌晨兩點。那時候,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黑着燈,抱着筆記本電腦,而江百果一定是以爲他睡熟了,纔會從臥室裡偷偷打開一條門縫。
而他一臉的青光也一定是嚇到了她,以至於她砰地又關上了門。
池仁好笑,合上筆記本電腦,拉開落地燈,守株待兔。
過了好一會兒,江百果才又重新打開門:“還沒睡?”她穿了條皺巴巴的睡褲,藏青色小格子,直拖到地面,上身是一件黑色背心,遠長過了肩膀的頭髮亂蓬蓬地披散着。
“這就睡了。”池仁沒打算節外生枝。
可江百果卻快步走向沙發,一屁股坐下來:“我要睡沙發。”
池仁側過頭打量她,沒說話。
“你別多心,我沒什麼捨己爲人的奉獻精神。”江百果將雙腿提上來,屈膝而坐,惱火地撓了撓頭,“除了泡麪一吃就要吃兩包,我睡覺就是這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不反對和你過節能減排的綠色生活,但該讓路的時候,你也好狗別擋路。”
池仁點點頭:“合情合理。”
可說話間,他手臂一伸,就摟着江百果在沙發上躺了下來:“沒問題,你想睡哪裡,就睡哪裡,我絕不干涉。”
江百果怒目圓睜:“可前提是你讓開……”
池仁將江百果擠在他和沙發靠背之間,手臂墊在她脖頸下,大腿壓住她的大腿,眼睛一閉:“你就當我睡着了,能搬得動就搬,想走就走,隨你的便。你沒有捨己爲人的奉獻精神,可也總不能破壞別人的清夢。江百果,你沒那麼壞。”
江百果的臉孔被池仁攬在生死攸關的中間地帶,向上,是他的胡茬,向下,是他的心跳。拋開他的言論既道貌岸
然,又滴水不漏,那樣切切實實的腹背受敵,纔是他對她最鏗鏘有力的震懾。
讓她一點都不敢肆意妄爲。
說出來怕人笑話,或許他管得住自己,她卻未必。
直到他打了個呵欠,收回了他的腿,並向外側挪了挪,給了她儘可能大的空間,她也不可思議地,任憑睡意襲來。
而這時,他卻又在她的頭頂喃喃低語:“我們要把沙發換成沙發牀,雙人的,還有雙人被,雙人地毯,雙人……浴缸?這纔是長久之計。”
“少廢話了。”她敵不過睡意,不自知地將手臂搭在了他的腰間。
早上六點半,池仁醒來的時候,江百果不在他身邊了。
他翻了個身,腰痠背痛是跑不了的,但映入眼簾的是江百果在躡手躡腳地忙東忙西,又什麼都值了。窗簾仍密不透風,室內的光線勉強夠他偷看她的一顰一笑。她將餐桌上的雜誌分門別類。
她從冰箱裡拿出牛奶,在找到生產日期後,直接扔進垃圾桶。
她養了兩盆他叫不上名字的綠植,連個噴壺都沒有,用自己的水杯給它們澆水。
她甚至在他的黑色西裝前駐足了好一會兒,末了,她回頭,在確定他還沒有醒來後,摘下它,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直到無聊了,才脫下它,掛回去,整理成原封未動的樣子。
池仁忍住笑,並沒有抓江百果個現行。
她尚能保有這童心未泯,又柔情似水的一面,他千金不換,又怎麼忍心將其扼殺在搖籃裡。
半袋的切片面包也過期了兩天了,裹上蛋液,放進油鍋,兩面煎至金黃,香氣撲鼻。江百果頭頭是道:“一個人吃不完,總是過期。但經過我親身試驗,過期的牛奶喝不得,但麪包完全沒有問題。”
池仁兩口就是半片,味道驚豔。
說來,他一直誤以爲他做不到一睜眼就食慾旺盛,以往,早餐總是能免則免。但如今再翻回頭想想,還不是因爲過去的風雨兼程,從一睜眼就是拼死拼活,連苦中作樂的樂都遍尋不到。
七點半,池仁穿上他的西裝外套,而江百果在洗碗。
二人各懷鬼胎。一個在想,我偷穿的時候會不會留下了什麼破綻?另一個卻在想,她竟連些許氣息都沒給我留下。而這叫他怎麼甘心?
“百果……”池仁喚道。
江百果關上水龍頭,等池仁的下文。
“我就帶了這一套西裝過來,所以,你千萬別用你的手碰它。”說着,池仁走向江百果。而江百果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果然還是發現了,不但發現了,還這樣不留情面,惡語相加……不料,他停在她面前,勾住她的下巴,埋下頭,吻住了她。
江百果瞪大雙眼,揸着油膩的雙手,無可奈何
。
她不能用她的手碰它,也就意味着不能反抗他。
池仁審時度勢,不過三秒,全身而退:“晚上我去接你。”
十點四十分,池仁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又看了一眼時間。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能害他不務正業,還有這等閒情逸致餘味繞樑的,恐怕也就她江百果了。
五分鐘後,池仁等到了他要的結果。
會議上,楊智郴一派的提案,相較於曲振文一派,更深得中立人士之心,壓倒性地佔了上風。而整場會議僅僅歷時四十五分鐘,這令池仁雖對勝利心中有數,但這般易如反掌的勝利,仍不免令他沾沾自喜。
晚上,池仁和楊智郴找了家雲南菜,算是階段性地慶功。
說起楊智郴,在當年姚曼安真正的死因被掩蓋時,他作爲姚曼安的副手,是爲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後來,鑑於他的才能,曲振文留了他在身邊,爲此,年少的池仁也一度對他翻臉不認人。而當時,他就有言在先:“阿仁,你遲早用得到我。”
雲南菜與川菜區別不大,不過更講究原汁原味,在刺激中多了幾分清甜。
池仁以晚輩自居,爲楊智郴夾了一塊竹筒雞:“郴叔,客氣話從今往後我就不說了。您也別怪我悟性差,確實是直到這兩天,我才明白這個道理,之前一直認爲你們是在幫我,其實不然,其實,咱們是並肩作戰纔對。誰也不是誰的武器,那不是客氣,反倒是貶低。”
而這個道理,自然是江百果點醒他的。
就拿楊智郴來說,他做了姚曼安十幾年的副手,不是沒有主僕之情。對姚曼安的死,他自有他的義憤填膺,對曲振文,他也自有他的打算。對他說謝謝,他池仁未必有立場。
還是那句話,誰的路,誰走。
而就在這一頓飯相談甚歡到了尾聲時,楊智郴的一句無心之言,卻給了池仁當頭一棒。他說,曲振文缺席了今天的會議。
之所以說是“無心之言”,自然是因爲楊智郴並不認爲這其中有什麼問題。曲振文不在,但他的人卻一個不少,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即使曲振文在場,今天他也無力迴天。
然而,說是謹小慎微也好,說是杯弓蛇影也罷,池仁卻認爲這其中大有問題。
甚至,他當場對楊智郴發了飆:“這麼大的事兒,您到現在才說?”
楊智郴一張老臉掛不住,紅到發紫。
池仁這才後悔莫及,但說出去的話,收是收不回來了,哪怕道歉也於事無補,那他唯一能做的,反倒是趁熱打鐵:“郴叔,掉以輕心的結果,不僅僅是輸,而且是輸給自己,我希望下次您能做到事無鉅細。”
歸根結底,池仁知道這一仗,他輸不起。
說什麼並肩作戰?到頭來,他還是要政由己出,才萬無一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