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猴兒鐵棍好似被灌入了靈魂一般,如同毒蛇吐信,蛟龍出海,一招一式夾雜着呼呼風聲,將李慕白整個人都籠罩在鐵棍範圍之內,密不透風。
林婉兒心中大驚,從自己的角度看去,李慕白身影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白影一片。林婉兒可以清楚感受到李慕白在躲,在疾風暴雨般的棍法之間來回穿梭,身影越來越快,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可躲藏的空間越來越小。
一切看似躲無可躲,只能承受那力大千鈞的鐵棍。
“砰”,潑猴兒的鐵棍好像碰到一樁牆,這牆很厚,也很高,潑猴兒站在這樁牆前,仰頭望去,高不見頂峰,揮棍砸去,牆體紋絲不動。眨眼之間,那漫天棍花突然戛然而止,沒了蹤影,剛剛的勢不可擋突然變成了痠軟無力。
李慕白兩根手指夾住鐵棍,一隻手背在身後,前腳前傾,後腳後移,身後幾米之處便是林婉兒,開口說道:“前輩,只能到這了,再往後,婉兒姑娘有危險。”
潑猴兒咬牙使勁將鐵棍向後抽,但是鐵棍好像已經和李慕白的雙指黏貼在一起,那兩根手指是那麼的平穩,沒有一絲的抖動,彷彿佇立在那裡的高山,青色的表面留露出不可撼動的威嚴。
潑猴兒一看鐵棍不能歸手,反而以手中鐵棍爲軸,沿着鐵棍雙腳離地,瞬間踢出一腳,直衝李慕白麪門而去。
李慕白松開鐵棍,但是沒有後退一步,將鐵棍輕輕向下一壓,潑猴兒的腳落在鐵棍之上,“嗡”一聲,鐵棍如同琴絃落下最後一道音符,在小範圍內輕微搖擺,嗡嗡作響,遠處的林婉兒慌忙捂住耳朵,那聲音擾人心智,讓人厭煩的很。
李慕白併攏雙指,輕輕敲打鐵棍,鐵棍瞬間安靜,但是手持鐵棍的潑猴兒卻一退再退,彷彿遭遇了雷擊,剎那之間退了幾十米。可是李慕白雙指擊打出來的力度遠遠超過潑猴兒的想象,非但沒有停下來預兆,反而後退的越來越快,潑猴兒冷哼一聲,雙腳插入地下三尺有餘,身體還在向着鐵圈兒的方向退去。
鐵圈兒眼睛暴睜,氣息收斂入腹,擡手抵住後退的潑猴兒後背,輕道一聲:“停。”潑猴兒的身形止住,但是雙手卻顫顫巍巍,顯然沒有討到好處。
“不是對手?”鐵圈兒眉頭微皺的問道,潑猴兒和李慕白交手瞬間,以鐵圈兒多年經驗,早就看出李慕白的不凡,但是交手時間太短,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只是知道這李慕白身手了得,這裡的身手了得不是誇獎李慕白,而是實事求是。
潑猴兒搖頭苦笑,開口說道:“不是對手,你我聯手說不定在這人手上都走不了三招。”
鐵圈兒沒有後退,手中不知道何時多了三個鐵圈,鐵圈和鐵圈之間相連,緩緩相扣,開口說道:“那就聯手接他三招吧。”
潑猴兒被老友的話語激起了血性,伸手將鐵棍握在手中,那鐵棍又有了靈性,熱氣升騰而起,猩紅之色溢滿鐵棍,鐵棍好像剛剛在火爐中又淬過一遍火一般,變得滾燙無比。
鐵圈兒手中鐵圈變得眼花繚亂,在空中變換着組合和形狀,到不似武功,而像是雜耍一般。
李慕白向前踏出一步,開口說道:“兩位前輩,今日之事本不是死結,還有迴旋的餘地,只要前輩後退一步,答應不傷害婉兒姑娘,李某願意一退。”
“後退一步?”潑猴兒冷笑一聲,“我們的後退一步就是死。”
那位貴人交代任務的時候,將林婉兒全部信息都告訴了潑猴兒和鐵圈兒,可是並沒有說林婉兒身邊還有一位用劍的高手,只是有個名叫古力的鏢師可能麻煩一些。潑猴兒和鐵圈兒沒有料到李慕白的存在,就像林婉兒沒有料到上京城裡有人會派人刺殺自己一般,這世間的事情有太多的變數。
李慕白看到潑猴兒和鐵圈兒心意已決,沒由來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爲了頃刻之間的戰鬥,還是爲了其他一些什麼,開口說道:“李某一直認爲世間劍法萬變不離其宗,本沒有快慢之糾,只要恰到好處即可。剛剛婉兒姑娘說‘時間武功,唯快不破’是對的,那句‘一力降十會’也是對的,既然都是對的,那麼劍出了鞘,快慢無所謂,隨了心意就好。晚輩有一劍,想問一問兩位前輩。”
林婉兒在身後覺得李慕白太羅嗦,不是“世間不平事,一劍了之”嘛,怎麼這一會兒卻婆婆媽媽,先將那潑猴兒和鐵圈兒打趴下,然後綁起來,嚴刑拷打,直到問出所以然來,不然就灌辣椒油,上老虎凳。
林婉兒還在思索,李慕白並指爲劍,腳下清風起,身上的衣服無風自動,此時的李慕白不單單是一個人,而且是一把劍,一把鋒利無比的劍,蓄勢待發。
李慕白輕吐一聲:“來。”
林婉兒覺得身後突兀一陣清風,有一把劍從客棧內飛了出來,瞬間來到李慕白身前,懸空不墜。林婉兒認識這把劍,是寶玉用一身衣服換來的,而且這劍好像生了鏽,不能出鞘,林婉兒還親自試驗過,這把劍確實拔不出來。
李慕白有一雙纖細的雙手,恰如女子的手,輕輕按在劍柄之上,輕吐一個字:“出。”
寒光一閃,那把劍出鞘,落入李慕白的手中。林婉兒捂住嘴巴,心中驚訝不已,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劍也通人性,竟然認識李慕白,只有到了他的手上纔會出鞘?
李慕白雙指輕彈劍身,清脆作響,又輕吐一個字:“走。”
那把劍離開李慕白的手,飛了出去,可是速度卻不是很快,遠沒有書中所說“剎那芳華,快如閃電。”
可是對面的潑猴兒和鐵圈兒如臨大敵,兩人凝重的對視一眼,潑猴兒大喝一聲,身體騰空而起,鐵棍自上而下力劈華山,一聲沉悶的砸地聲響,幾塊石頭被反震而起。潑猴兒鐵棍和腿腳並用,那幾塊石頭不是被鐵棍砸出去,就是被腿腳踢出去,全都衝着李慕白的那柄飛劍而去。
潑猴兒做完這一切並沒有停下手,又狠狠的將手中鐵棍也拋砸出去,人也如同一枚炮彈緊隨鐵棍而出。
鐵圈兒手中的三個鐵圈看似平常,實際上是精鋼打造,也都緊隨潑猴兒脫手飛出去,最後鐵圈兒一跺腳,人也飛出去。
石頭、鐵棍、潑猴兒、鐵圈、鐵圈兒形成一條直線,如同箭頭一般,而在箭頭前面是李慕白那柄“慢慢吞吞”的飛劍。
飛劍和石頭相撞,看似堅硬無比石頭如同豆腐一般被切開,切口光滑,但是飛劍也是搖搖欲墜,再無一戰之力。
林婉兒忍不住嘆一口氣,這李慕白也就這水平了,但是眼前的一幕讓林婉兒目瞪口呆,飛劍一頓,似乎被李慕白的氣息牽引,猛然加速,速度比剛剛更快了一些,切開石頭以後衝着鐵棍而去,那根隱隱有紅光的鐵棍和飛劍相撞,飛劍死死抵在鐵棍之上,好像兩隻羚羊角力,不肯退讓。
最後飛劍更勝一籌,鐵棍步步後退,潑猴兒低喝一聲,雙手抓住鐵棍,驟然發力,抵住了退後之勢。
飛劍被阻,但是劍鋒依舊鋒利,又將鐵棍從中間切開,劍勢要盡之時,又如同注入了活力一般,劍意盎然,如同龍擡頭一般。
“撲”一道鮮血從潑猴兒身上迸濺而出,那柄飛劍切開鐵棍,又挑開了潑猴兒身上的衣服,劃開潑猴兒的筋絡,綻放出一團血舞,去勢不減,又衝着鐵圈兒飛去。
鐵圈不似鐵棍,相互交錯將飛劍套住,如同麻繩一般將飛劍困在咫尺方圓內。但是飛劍鋒利無比,似乎和站在一處的李慕白心意相通,李慕白指尖微動,那飛劍瞬間又是一個加速,將鐵圈落在劍身之後,直衝鐵圈兒而去,以無可匹敵速度欲將鐵圈兒扎個通透。
鐵圈兒突然仰頭大笑,旋即又有些感傷,他突然間想起自己剛剛行走江湖那一會兒,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不高興,他練功,她便拖着下巴在旁邊看,她說要看天涯海角,他便揹着她去天涯海角,她說想看大漠荒煙,他便揹着她去看大漠孤煙直。
她腿腳不便,他便是她的腿腳。
她病入膏肓,他不離不棄。
她從不說謊,卻在那天欺騙了他。
他問:“還疼嗎?”
她回答:“不疼。”
後來人鬼殊途,天上地下,陰陽相隔,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即使說了,又能說給誰聽呢。
生死之間,鐵圈兒大喝一聲,雙手驟然緊閉,砰一聲將飛劍夾在了手掌之間,可是飛劍速度不減,帶着鐵圈兒不斷後退。
劍身雖然沒能觸碰到鐵圈兒的身體,但是劍氣卻翻滾不停,刺透了鐵圈兒的心肺,最終那柄飛劍終於停下來。一口鮮血在鐵圈兒的嘴角間流出來,滴在李慕白的劍上。
臂膀筋脈斷裂的潑猴兒驟然回頭,看到鐵圈兒的慘狀,搖頭苦笑一聲:“三招?是我自負了,連一招都接不住啊。”
鐵圈兒雙手夾住飛劍,折手將李慕白的劍提在手中,劍身一陣悲鳴,但是卻掙脫不出鐵圈兒的雙手。鐵圈兒滿臉悲哀,又吐出一口鮮血,剛剛硬接李慕白的一劍傷及了心肺,此時的鐵圈兒已經行將就木。
鐵圈兒一邊向李慕白走去,一邊開口說道:“世人皆以爲鐵圈兒兵器是三個鐵圈,卻不知道,鐵圈兒一開始學的是劍法。只是她生前最喜歡的遊戲是套圈,她走後,我便丟棄了劍,該用鐵圈。我不是沒有想過和她一起去了,只是她生前說要看遍天下風景,我便當她的眼睛看遍天下風景。李慕白,你看我這一劍如何?”
鐵圈兒手中之劍瞬間一個劍花,人隨劍舞,似乎在天地間畫出了一副錦繡山河,那幅圖畫裡面有山、有水、有鳥、有花,有清泉流水從泉眼裡冒出來,有白雲從藍天中輕輕飄過,有蝴蝶從花叢中翩翩起舞,有白兔從草叢中蹦跳而出,有嫩綠小草從石縫中探出頭來……還有驚濤駭浪鋪天蓋地而來,風雪暴雨鋪面而來,又有寒潭清冷、吐氣成霜,還有寒山屹立、陡峭如牆……這些都是都是多年走過大好河山之後的記憶,都是給她看的。
李慕白忍不住讚歎道:“好一個天下風景、錦繡山河。”
鐵圈兒的劍不鋒利、不迅速,只是包含着思念、渴望和悲哀,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無處可躲。
既然不能躲,李慕白選擇了硬接,不過李慕白的硬接不是鐵圈兒雙手合十的硬接,而是伸出兩根手指,等待着那躲無可躲的山河一劍。
那把劍落入李慕白的兩根手指之間,無聲無響。
鐵圈兒的奮力一擊,看似如同泥牛入,可是李慕白手指卻退了,雙腳也是深陷地下三尺,剛剛潑猴兒的雷霆一擊,李慕白擡手之間便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但是鐵圈兒的一劍卻讓李慕白感到了壓力。
鐵圈兒遞出一劍,人突兀拔高,跳過李慕白,衝着林婉兒而去。
李慕白暗叫一聲:“不好。”可是,鐵圈兒的一劍劍意綿遠悠長,環環相扣。
原來鐵圈的一劍都是障眼法,身後林婉兒纔是最終目標。鐵圈兒雙手如鉤,身形如風,衝着林婉兒而去。
看到過高手之間過招,林婉兒心中不驚慌那是假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懼不安,林婉兒想到了自己的兄弟,也想到了陳笑笑、青竹娘,還想到了……自家的生意以及……銀錢。
林婉兒舉起手中的板磚和木棍,閉着眼睛向鐵圈兒砸去,鐵圈兒雙手如同鐵拳,砸碎了木棍,擊碎了板磚,勢如破竹一般襲向林婉兒,但是離着林婉兒眉頭三寸的地方突然停住。
鐵圈兒認識林婉兒,和生前的她一點也不像,林婉兒和她的距離是天上地下,她在天上,林婉兒在地上,她可比林婉兒漂亮多了,如果她是皓月,那麼林婉兒只能是個小星星,還是一顆不怎麼亮的小星星。起碼鐵圈兒這樣覺得。
只是此刻從林婉兒身上,鐵圈兒看到了一抹她的影子,對死亡的坦然而恐懼,她能夠自己坦然面對死亡,但是卻恐懼沒了自己的日子,鐵圈兒怎麼辦,所以她病入膏肓的時候,捧着他的臉,語氣命令的說道:“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鐵圈兒看着林婉兒怔怔出聲,嘴角泛起一股久違的笑意,鮮血也隨之而出,止也止不住。鐵圈兒雙手突然低垂,慢慢閉上了眼睛——我來了,你在下面還好嗎?
(關於李慕白的這一劍,其實就是三級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