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字,怎麼說呢,蘭英覺得最厲害的劍法應該是至情至真的,和內力高低、招式精妙沒有關係,所以嘛,李尋歡搞定上官金虹最後一刀應該是至情至性的。)
李慕白繼續北行,和一個名字叫塔娜的匈奴姑娘不期而遇,當時那位姑娘正在地上用樹杈比劃,眉頭微皺,不斷重複着一個名字“林成平”。
塔娜自從和林成平相見一面歸來,整個人都洋溢在一股喜悅中,草原的男子健碩俊朗,可是在塔娜的眼中都缺乏一種生活的雕琢,草原男子的生活多是奔馬牧羊,林成平不一樣,塔娜第一次看到林成平就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中原人才能看到的風景,小橋流水,鞦韆蝴蝶。
其他人帳篷前面都會樹立一根高高的旗杆,可是塔娜的帳篷前是兩根旗杆,旗杆之間有一個小小的鞦韆,樣子別緻。那是塔娜的最愛,騎在駿馬上面讓人有飛的感覺,可是坐在鞦韆上,塔娜會有飄的感覺。
最主要的是塔娜對於林成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在草原星空下,塔娜不止一次想象過以後夫君的模樣,他應該是強大而且自信的,不是草原男子的魯莽,整天在那裡坦露臂膀,比試一下誰能夠將對方摔倒在地。
林成平恰恰和塔娜心中的那個他不謀而合,而且林成平還將塔娜心中的那個他具象化、具體化了。塔娜幻想過他的樣子,但是總是朦朦朧朧,林成平的出現讓塔娜恍然大悟,原來他是這麼高的,原來他是這麼笑的。
林成平和塔娜的感情還在萌芽。但是卻彰顯了極大的生命力。不似林任重和冬蟲夏草的模棱兩可,也不是林翰林和柔嘉公主那般嬉笑玩耍,這份感情一開始就很厚重,似乎只有林乾毅對燕兒的思念才能夠媲美。
塔娜回來之後,就開始學習漢語,可是整個部落的人很少有人會說會寫漢語,只有那位嫁到草原的王姑姑才明白些許。可是王姑姑在中原也只是普通人家。只會寫一些漢語。
最主要的是塔娜覺得中原文字太拗口,而且極爲困難,這可難壞了塔娜姑娘。每天重複上百遍的“林成平”,自以爲說的字正腔圓,可是王姑姑卻不住的搖頭,一再糾正。
李慕白走到皺眉的塔娜面前。不自覺一笑,那夜月光下看到的一對青年男女。竟然就是林成平和塔娜,低頭看了“林成平”三個字,其中“成”字寫錯了,寫成了“戌”。
此時。塔娜也發現了李慕白,不自覺驚呼一聲,從鞦韆上站了起來。自己在草原成長,感覺很敏銳。但是對方出現,自己卻渾然不覺,面色露出警惕之色。
李慕白擺擺手,指了指其中“戌”字,用純正的匈奴語說道:“這個字寫錯了。”李慕白的師傅在教李慕白劍法之前,先讓李慕白寫了三年的字,不止是寫漢字,而且寫行書、草書,此外還要學習匈奴文字,當時李慕白不知道其中玄妙奧義,卻學會了匈奴語。
“錯了?”塔娜皺眉,然後開口問道:“那應該怎麼寫?”塔娜單純之極,除了一開始的警惕,馬上放鬆了神經,毫無保留的選擇了相信李慕白。
也不見李慕白如何動作,伸出手指凌空畫了幾筆,一個方正的“成”字躍然在地上。塔娜觀看了許久,終於發現兩個字的不同,確實是自己寫錯了。
此時,有一位中原長相的女子從帳篷內走出來,看到李慕白,心中一緊,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可是女子知道塔娜的身世,塔娜是如今右帳王庭阿骨打可汗的孩子,是草原公主。
可是這件事情塔娜自己都不知道,或許塔娜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當年匈奴分裂,左帳王庭在安拉提國師的帶領下歸附大魏國,與此同時,阿骨打可汗帶領着右帳王庭一直和大魏國對抗。
匈奴分裂,草原動盪,塔娜的母親在帶着塔娜顛沛流離的過程中生病離去,臨死之前將塔娜交付了自己這位中原女子,這是塔娜親身經歷的事情,塔娜抱着自己的母親,站在草原上,望着遠處的夕陽不住落淚。
匈奴人信仰長生天,死後天葬最爲尊貴,當時的王姑姑還不太習慣匈奴的天葬,遠遠的看着塔娜,塔娜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劃破自己的手掌,鮮血滴落下來,草原狼和天上禿鷲都聞到了那股血腥味,紛紛前來天葬,也是那時候以後,從中原來的王姑姑開始希望自己死後也能天葬,那是一種最原始的美感,比之落土爲安更爲震懾心扉,漫天的禿鷲在頭頂不斷的飛旋,草原狼齊聲長嚎,像是在呼喊死去人的靈魂。
塔娜跪在不遠處,望着母親迴歸長生天的懷抱,此時的王姑姑就在身邊。
後來阿骨打可汗準備將塔娜接回王庭,可是塔娜拒絕了,於是就和王姑姑一起在一個小部落定居下來,跟隨着部落遊牧在草原上。王姑姑知道可汗派遣了不少騎兵混雜在部落內保護塔娜的安全。
塔娜每次出行,身後都會弔着的一小隊匈奴奇兵,一開始塔娜是拒絕的,可是日子久了,也就默認了。王姑姑很慶幸,慶幸塔娜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還能夠保持着那份純真和善良,這要感謝長生天。塔娜的堅強是王姑姑所不能比擬的,因爲從中原到草原,自己已經改變了很多。
王姑姑能夠體會可汗的意思,如今右帳王庭也不太平,王庭南院大王冒頓野心勃勃,一直都想代替阿骨打可汗,成爲右帳王庭的大可汗,如今右帳王庭內憂外患,塔娜生活在一個小部落裡可能更爲安全。
聽說前一段時間,塔娜外出遇見了一位正在分娩的孕婦,塔娜不顧草原禁忌,在水邊升起和火,而且和一小隊鎮北軍不期而遇。王姑姑每每想起此事。心中總有些後怕,若是當時稍有不慎……
可是,塔娜回來之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王姑姑久經人事,自然能夠看出少女的私事情懷,心中不自覺又高興而且擔心起來,高興是因爲塔娜小公主終於能夠品味世間最甜蜜的情感。擔心是作爲長輩下意識的焦慮。對方是哪個部落的小夥子?品行如何?一無所知,不讓人擔心纔是假的。
塔娜最近喜歡上了漢語,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坐在鞦韆上辛苦而且努力的背誦漢語。有時候還會自己給自己說“謝謝”,然後站起身來換個口氣說:“不客氣”。這很難得,因爲塔娜在部落裡是個大忙人,誰家母羊生洋仔。誰家孩子不聽話,都需要塔娜去一趟。
塔娜時不時向王姑姑詢問幾個漢字。不過狡猾的塔娜轉換了心思,比如要問“林”字怎麼寫,塔娜會問“森林”的林字怎麼寫,這樣便將林成平的名字問到了手。
可是王姑姑已經多年不說漢語、不寫漢字。其中寫錯了一個字也是在所難免的。
王姑姑從帳篷出來,正好看到李慕白在糾正塔娜寫的錯別字,眼中多有警惕。從頭到尾將李慕白打量了一下,微微皺眉。開口問道:“不知道這位公子姓名?”
李慕白還沒有說話,塔娜就極有表演慾望,用生硬的漢語說道:“李慕白。”
“李慕白?”王姑姑重複了一遍,原來不是林成平啊,王姑姑長長呼出一口氣,隨後淡淡的問道:“不知道李公子來草原大漠爲何?”
李慕白回答:“觀極北之地的滄海。”
王姑姑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草原傳說極北之地有一片海,雲蒸霞蔚,波瀾壯闊,只是沒人親眼見過,只存在傳說中,阿骨打可汗多次派人尋那一片海,可是每次都無功而返。
李慕白在小小的部落內住了幾天,教了塔娜一些漢語,臨行之前,李慕白將懷中林婉兒所著的《林婉兒十首》送給了塔娜,還告訴塔娜這是林成平的大姐所著。
塔娜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將詩集翻開來,雖然學了幾天漢語,但是一個字也不認識,死記硬背過了,可是意思卻一竅不通,不過王姑姑卻將林婉兒奉若神明,驚爲天人,心中對林成平的好感也不自覺的增加了不少。
塔娜大方,將母親留下的一塊石頭從脖子裡取出來,遞給李慕白:“李公子,你和婉兒姐相識,我留下文集,等你回上京城的時候交給婉兒姐。”這就是美麗善良的塔娜,心中對誰都沒有絲毫的芥蒂和提防,還沒有見過林婉兒就已經將自己重要的東西交託出去。
這是林成平的幸運,生活和命運給了他苦難和悲傷,讓他少時便離家,在草原荒漠內哭泣思念,可是卻也給了他一件無價之寶——塔娜。
李慕白繼續北行,留下了那匹瘦馬和雪狼皮,孤身一人,越向北走,天氣越加的寒冷刺骨,風雪滿地,分不清東南西北。
李慕白憑藉着意識不斷前行,當初泛舟出海,茫茫天海之間還有日頭和白雲,但是如今天地之間都是白雪和狂風,任是李慕白這種高手也覺得有些吃力。
又走了三個月,李慕白古井不波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風雪之間,遠處有一座雄偉的山川,高不知幾千丈,寬不知道幾千裡,高聳入雲間,天地萬物朦朦朧朧,一片迷離。
李慕白緊了緊身上衣衫,淡淡一笑:“他人都說極北之地是一片海,原來不是一片海,而是一座高山。”李慕白走進那座山,愈發覺得自己渺小,好像天地之間的一片樹葉,海面上的一葉扁舟,天地蒼茫,宇宙無垠,再大的事物也會變得微不足道。
“原來如此。”李慕白淡然說道:“當初秦淮河畔,婉兒姑娘曾經問過,這世間武功唯快不破,還是一力降十會,原來都不是!”李慕白神采奕奕,腳下輕點,人如同雄鷹一般沿着高山俯衝而上,身影淹沒在風雪中。
此時李慕白渾然忘我,心中一絲雜念也沒有,劍心空靈,此刻的他只需要一件事物填補劍心即可,可能是少時師傅贈送的毛筆,也可能是自己養的那兩條鯉魚,還可能是微不足道其他的一件事物。李慕白摒棄了以往對劍的所有認識,破而後立,這是一次冒險,如果最後不能找到填補劍心的事物,李慕白一直節節攀升的氣勢會一瀉千里,心境會村村龜裂。
李慕白整整俯衝了三個時辰,還沒有找到那鑲嵌在劍心上的事物,眼看着這座高山已經到頂,李慕白將再也無所屏障,不止是劍心,連自己的身體都會墜落山崖。
李慕白已到了山頂,還是滿目風雪,不見一絲陽光。
騰一聲!
李慕白在俯衝慣性的作用下,繼續升高,身體已經凌空,但是依舊衝不破風雪,人直直的開始向下落。
劍心碎了,李慕白找不到一件事物能夠填充自己的心,那蓄勢已久氣機四處外泄,如同泄了氣的皮球!
李慕白的身影淹沒在風雪中,向山崖掉下去。
此時,李慕白突然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了笑意,氣機還在外泄,李慕白的身影卻堪堪止住了下落的態勢,整個人竟然違反常理的開始上升,直到從新站到山頂之處。
李慕白負手而立,輕念一聲“走”,整個人都成了一把劍,繼續向上飛去,破開了那風雪,直到雲海之上,陽光投射出來,將李慕白整個人都染成了金黃色,恍若仙人。
風雪,盡在腳下。
李慕白睜眼微笑:“原來盡頭之處真是一片海。”——只不過是雲海!
不見李慕白如何動作,雲海已經翻騰,如同海中巨浪,鋪天蓋地而來,耳邊似乎也響起了佛陀頌唱聲音,那雲海巨浪不斷變換着形狀,先是形成了一個輪廓,然後是眉毛和眼睛,再然後是鼻子和嘴巴,最後形成了一個人的臉龐。
那是林婉兒的臉龐,眼睛注視着李慕白,李慕白劍心最後的填充物便是林婉兒的笑臉。
由雲浪組成的林婉兒的笑臉又變成了她的喜怒哀樂,好像一個活生生的林婉兒站在李慕白身前,情語淺笑,顧盼生情。
李慕白灑然一笑,輕聲說道:“好久不見!”然後身形舒展,好似天外飛仙,步步生蓮花,於雲海間遨遊,於天地間獲得大自由。
最後,李慕白輕聲一念:“回上京!”然後人突兀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