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老闆命人在房間內多加了一張桌子,親自沏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使勁兒揉了揉臉面,點頭彎腰的走進天字號房間,親自端茶倒水,茶水沿着茶壺嘴兒,輕輕流淌下去,在景德鎮上好茶杯中打一個旋兒,細細的茶葉上下翻舞,最後輕飄飄落入杯底,升騰起一股熱氣,散發出一股清香。
再給西涼王倒茶的過程中,老闆的一顆心都蹦了出來,提到嗓子眼處,除了自家那個大胖小子出生降臨人世和出聲喊爹的時候,他一輩子還沒有如此激動過,這一激動不要緊,茶水不小心灑了出來。
徐驍伸手將桌子上的茶水擦掉,笑呵呵的說道:“老闆,小心點。”
小心點?!老闆心神震動,小心什麼?他內心深處翻江倒海,這西涼王讓自己小心點,莫非是讓自己小心點腦袋,莫非某天晚上那西涼的刺客就會翻牆越院,在熟睡的過程中咔嚓一聲將自己的腦袋切下來?
老闆越想越心驚,忍不住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徐驍,發現對方也在臉上含笑,輕輕看着自己,他心中更是驚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口中大呼:“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魏鬆卻心中一笑,義父威名太盛,他人總會揣度過度,做出荒唐舉動,有一次,義父獨身出王府,那天的穿着也是樸素了一些,看到惡霸巧取豪奪,上去說道了一兩句,那惡霸吹鬍子瞪眼,和義父爭執了一兩句,後來王府侍衛出現解決了麻煩。義父也沒有多說話。轉身扭頭走了。那惡霸一聽是西涼王,嚇得心膽俱裂,親手打斷了自己一條腿,然後爬向王府謝罪,義父哭笑不得,讓人架回去,惡霸以爲義父要秋後算賬。死活賴在王府不肯走。伸手還要打斷另一條腿。最後是世子殿下徐雲楓給義父支招,拿刀柄狠狠敲了惡霸腦袋兩下,事情纔算結束。
這種事情林婉兒她是最清楚的了。想象力豐富時常會帶來疑神疑鬼,別人稍有舉動,她就能夠放大成山呼海嘯、電閃雷鳴,而且最後都是威脅性命的事情。
徐驍忍不住微微皺眉。心中不悅,今天晚上他給自己的定位是“慈父”。還沒有和顏悅色、輕聲細語的和寶玉聊上兩句,這老闆就跪下了。
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闆,徐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下去吧!”
老闆一聽這話,特別是聽到西涼王嘆氣。因爲西涼王已經將自己認定爲死人了,腦袋死死頂在地上,不肯離去。
徐驍火氣終於忍不住了:“去你奶奶個腿兒。給本王滾!”
老闆明顯心中一樂,王爺生氣了就好。說明心中的火氣已經發泄出來,如果再能打罵一兩句就好了。
徐驍看着還跪在地上的老闆,心中不耐煩,伸腳踢了對方一下。
喲,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老闆心裡高興了,忙站起身來,屁顛顛的跑出房間,自己的一條小命算是真的保住了。
徐驍赧然,擡頭看了寶玉一眼,寶玉覺得剛剛發生的事情十分有趣,眼睛彎彎的如同小月牙,嘴角帶着笑意。
西涼王懸着的一顆心算是落了下來。
如今西涼王看待寶玉,就和陳笑笑、青竹娘、林翰林他們看待西涼王一般,心裡總是有些怯怯的,即使眼神不在對方身上,但是重心都在對方身上。
酒樓老闆剛剛走下樓梯,長長呼出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一顆心剛剛落回肚子裡,就看到幾個穿着將軍鎧甲的老人突然闖了進來,老人們臉色肅穆,走路帶風,架勢驚人,氣焰囂張,好像誰要攔着他們,他們絲毫不在意抽刀砍了對方。
老闆笑呵呵走上前去,這幾位老人雖然看着厲害,但是樓上的那位更是不能,也不敢惹,他腰彎的更低了,賠笑說道:“幾位軍爺,不好意思,今天的酒樓已經被包了,如果想吃飯喝酒,改天,小的酒菜錢全免。”
一個脾氣火爆的老人眼睛瞪得如同駝鈴一般,伸手扯住老闆的衣衫:“西涼王在什麼地方??!!”聲如洪鐘,驚如炸雷。
老闆心裡叫苦,被對方的聲音震得耳朵發麻,衣衫被對方扯住提起,雙腳都不能着地,都說西涼王仇人遍佈天下,三省六部不用說,就連軍隊裡面都有不少仇人,爲啥?還不是因爲當年徐家軍太過霸道,搶軍功、搶糧草、搶城池,凡是能搶的他們都是搶,管你是前朝軍隊,還是本朝士兵,如今不少年過花甲的朝廷武將對徐驍的敬畏不言而喻,但是心裡也都恨着呢。在這點上,徐驍和夏侯襄陽相差太多,遠不如讓人人都敬愛有佳的大將軍。
酒店老闆心想,這不都來報仇了嘛,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二樓房間的門被徐驍推開,站在高出,他臉色也是肅穆,挨個看了看下面的衆人,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張邊關,你的嗓門還是那麼大。”
扯着老闆衣衫的老人張邊關突然渾身顫慄,雙手一鬆,老闆就滑落在地。
老人們擡頭望去,各個眼圈微紅。
“徐家軍虎頭營校尉範立,叩見西涼王。”
“徐家軍老字營校尉宋端午,叩見徐大哥。”
“徐家軍龍虎營千夫長張邊關,叩見徐將軍。”
“徐家軍斥候營徐翠山,叩見徐伍長。”
……
十三個遲暮老人齊刷刷跪下,他們已經脊背佝僂,面容滄桑,兩鬢白髮,時間已經在他們身上留下不能抹除的痕跡,身上鐵衣鐵甲相互碰撞,咣咣噹當,像是在大聲嘶吼,用最蒼涼的聲音講述當年的故事。
十三人,十三把刀,壁壘死戰站在徐驍身後的兄弟,朱雀門事變中阻攔趙建成和趙元吉的十三個男人。西涼王徐驍赴西涼封王,自願畫地爲牢囚禁在上京城的十三太保。
每個人的稱呼不同,也昭示了當年徐驍的軍旅軌跡,從伍長,到將軍,到涼王……無論身份怎麼變,但是依舊是兄弟。是刀山火海、生死之間相互託付性命的兄弟。
魏鬆大步跨出來。站在徐驍身後,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徐家軍虎熊魏鬆。拜見各位前輩將軍。”
徐驍從來沒有如此嚴肅過,深深一揖,沉聲說道:“兄弟們,是我徐驍對不住大家!”
場面瞬間凝固。似乎能聽到粗壯的呼吸聲和壓抑的抽泣聲,那是經歷過生死託付兄弟之間的濃濃情意。他們眼淚金貴,滾燙。
不少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春秋戰國天下大亂的時候,爲什麼是沒有讀過書、缺點比優點多的徐驍脫穎而出。除了夏侯襄陽和範立以外,前朝駙馬兵聖、天下第一善守大將王明賢等五位兵法大師都折在了徐驍手中,有人歸結爲運氣。前朝駙馬兵聖也曾發出感慨“此天之亡我也,非戰之罪”。
但是真的原因是徐驍這個名字已經超脫了他自己。成爲一種精神圖騰,一種敢爲天下先的亮劍精神。
一直都想征戰沙場的林翰林熱血沸騰。
林成平爲之動容,心中激盪。
趙鳳咧咧嘴角“徐家軍還是有點意思的”。
就連妍兒和柔嘉都忍不住相互攥着小手,淚眼婆娑了。
不過,在熱血和情懷面前,總有人會站出來不合時宜的做些蠢事,林婉兒雙手呼扇,如同扇子一般,從人羣后面露出頭來,翻着白眼說道:“這飯什麼時候吃啊?還吃不吃?不吃,我可帶着寶玉回家了啊!”
趙乾伸手扯了扯林婉兒的衣角:“婉兒,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賣萌啊?”
“賣萌?我是很認真說的。”林婉兒顯然不屑趙乾將自己歸納爲“賣萌人”的行列中,自己可是一位成熟穩重的才女。
林婉兒的幾句話將場間的情形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兒。
十三太保中一人站起身來,仰頭衝着樓上問道:“是誰在上面喧譁?”
林婉兒從人羣中擠出身子:“是我!”她也低頭向下望去,對方是唯一一位沒有穿鎧甲的人,身形中等,面容俊雅,雙鬢白髮最濃。
對方也在觀察着林婉兒。
徐驍樂呵呵的雙手叉袖,笑眯眯側過身子,看着林婉兒和範立兩人大眼瞪小眼。
其他人也許不瞭解範立,但是徐驍卻最清楚,範立是一位嫌麻煩的天才,當初範立名聲在外,有臥龍之稱,在臥龍崗上種種桑梓。
在沒有得到範立之前,徐驍是屢戰屢敗,從來都沒有取得過舉世矚目的戰績,他聽從王妃白素的建議,親自去請範立出山。
範立晃晃悠悠的走出“臥龍山”,然後又晃晃悠悠的走回去了。
徐驍不解:“你這是什麼意思?”
範立懶洋洋的說道:“我沒文化,還以爲出山就是走出臥龍山而已。”他這是在諷刺徐驍沒有讀過書寫過字。
徐驍最恨別人說自己沒文化,若不是宋端午和張邊關抱着,他肯定拿刀砍了範立。
後來白素和蓉兒陪着梗着脖子的徐驍再次拜訪範立,還沒有開口說話,範立就連連點頭,說馬上出山。徐驍一聽“出山”這兩個字,還以爲對方再嘲笑自己,當場就火了。
範立連忙解釋:“不是,我是說真的出山,和你們一起打仗。”
不只徐驍,就連白素也弄不明白了,範立出山之後,在沙盤地圖上稍作排兵佈陣,吩咐徐驍幾位將軍領兵而去,口口說此戰必勝。
徐驍納悶,哥們,你這也太隨意了吧,比劃了一兩下就出兵。
範立不耐煩的寫下軍令狀,伸個懶腰:“你們快去就行了,敗了,回來砍我的腦袋,快去吧,我先回去睡個回籠覺。”
徐驍將信將疑的領兵出戰,然後眉飛色舞的回來,大喊:“神了,神了。”
範立依舊懶洋洋的說道:“多大點事兒!”
徐家軍全體上下震驚無比,對範立感官改變,已經有人送出了“軍神”稱呼。
範立依舊懶洋洋的說道:“多大點事兒!”
當天晚上,範立走進徐驍大營,平日裡沒精神的眼睛神采奕奕,還泛着別樣的光芒。
徐驍和白素請範立入座,上一兩樣酒菜。
範立仰頭喝乾一口酒,左右瞧瞧,蓉兒不在,去哄年齡還小的徐雲楓睡覺去了。
範立開口問道:“知道爲啥跟你出山嗎?”
徐驍也弄不明白,但是當時心情大好,打趣道:“因爲我帥!”
範立看了一眼大老粗徐驍,反問道:“有我帥?”
徐驍訕訕一笑,範立長得確實儒雅俊俏,自己比不上。
範立咳嗽一聲,從袖子中取出一副畫軸,緩緩展開。
徐驍和白素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不解,畫上是蓉兒的像。
一直略顯懶散的範立低聲解釋道:“我之所以出山,是因爲蓉兒和我夢中情人長得一模一樣。有一次做夢,我夢見有仙女從天而降,衣衫裙襬翩翩,當時就發誓非她不娶。咳咳,那天見到蓉兒第一眼我就決定跟你了,但是是有條件的。”拋出一個你懂的表情。
徐驍想伸手摸一摸畫卷,但是範立馬上將畫卷捲起來,怕徐驍給弄壞了,雙手恭敬遞給白素:“嫂嫂,兄弟的終生大事就全看您了。”說完,鄭重其事的給白素作揖到地,白天還眼高於頂,牛氣哄哄的範立此時顯得有些過於謙卑了。
白素接過畫卷,開口說道:“範先生,我也只能試試,至於能不能成功,還要看蓉兒的意思。”
範立點點頭,繼續說道:“白天範立排兵佈陣顯得略有慵懶滿不在乎,是因爲範立已經私下做足了功課,所以才胸有成竹,立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形象,以後才能管住兵將。其實,範立是一個勤勉、自律、謙卑、內斂的人。”
徐驍恍然大悟,原來私底下做足了功課啊,還以爲他真是神仙。
過了好多年,徐驍才知道那夜範立說了謊,他和“勤勉、自律、謙卑、內斂”四個詞半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全都是爲了在蓉兒面前樹立自己的光輝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