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乾沒有說話,臉上不悲不喜,沏了一杯蜜糖水,緩緩吹了吹,待水溫合適,輕輕遞給了林婉兒,
林婉兒接過蜜糖水,心中也很奇怪,平日裡趙乾總是和自己針鋒相對的鬥嘴,今天怎麼這麼平靜,聽到自己剛剛說的話,最起碼也應該笑着諷刺一下吧。
可是剛剛的趙乾太平靜了,世事無常必有妖,趙乾平靜的表現讓林婉兒有些摸不清頭腦,低頭看了看手中蜜水,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趙乾,你不會給我水裡嚇了毒藥吧,暗地裡害我”
這是屬於趙乾和林婉兒交談的方式,言語無忌,平日裡聽到這話,趙乾肯定哈哈大笑:“不錯,這水裡添了入口即化的穿腸鶴頂紅,還敢不敢喝”林婉兒會很不屑的回道:“切,笑話,本姑娘刀槍不入,何況入口即化的穿腸鶴頂紅”
但是今天,趙乾沒有笑,也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奪過林婉兒手中的杯子,一仰頭喝乾了,然後又默默給林婉兒倒上一杯蜜糖水,遞了過去。
林婉兒接過杯子,皺着眉頭,壓低聲音問道:“冬蟲夏草,這趙乾吃錯什麼藥了,好像發脾氣了”
冬蟲夏草也小聲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聽了一遍,林婉兒邊喝水,邊搖頭,打死也不承認自己耍了酒瘋,還自認爲自己酒量不行,但是酒品極好,就是喝醉了,也必定恪守禮節、禮貌待人,更不會拳打腳踢,哭哭泣泣,出手撓了趙乾,其中應該有誤會,對,肯定有誤會。
趙乾看着林婉兒喝完蜜糖水,又遞上去一杯:“這傷是我不小心碰的,和你沒關係。”
“我說什麼來着。這其中有誤會。”林婉兒喝着蜜糖水,杯子蓋住了臉面,看不清表情。
晚飯更簡單,趙乾將烤得香噴噴的地瓜分給衆人。林婉兒吃得鼻尖嘴角上都是,但是她說話也很少。
趙乾更是沉默,看着林婉兒吃完了,便遞上去一個剝好皮的地瓜。
林婉兒也不客氣,接過來。張口就是一大口,兩邊腮幫子鼓得大大的,一連吃了三四個,自覺肚子都撐得滾圓,好像下一刻就要撐破了。
但是隻要趙乾向前遞,林婉兒就接着。趙乾也便跟着,林婉兒吃多少地瓜,他便吃多少。
平日裡衆人都是看兩人鬥嘴,今天兩位主角沉默,衆人更是無話可說。
冬蟲夏草趁着給火爐換碳的時機將寶玉叫到身前。開口問道:“寶玉,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殿下和林大家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
寶玉皺着小眉頭,回想着先前的房間內發生的事情,不確定的說道:“具體情況我也弄不清楚,但是總覺得大姐今天很傷心,趙大哥也很傷心,大姐傷心我不知道原因,可是趙大哥傷心應該是大姐說了傷人的話,趙大哥正和她鬥氣呢。”
微微點頭。冬蟲夏草認爲寶玉分析的很正確,三皇子和林大家不說話,但是你吃一口我就跟一口,分明是在鬥氣
“寶玉。林大家都說什麼話了”冬蟲夏草好奇的問道,兩人有些不明白,三皇子平日心大脾氣好,從來沒見過他生氣。無論林大家多麼的“惡語相向”,三皇子都能樂呵呵的全部接納,怎得今天就生氣了
寶玉攤了攤小手。說道:“我更不清楚了,只是看到趙大哥揹着大姐回來的時候,大姐拳打腳踢,說不讓人照顧,我行事無需向任何人解釋交代,以前如此,以後也如此。”
冬蟲夏草就更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了,只能搖搖頭,給火爐從新添上新炭,走回房間,輕輕放在林婉兒的牀頭。
趙乾又將一個剝好皮的地瓜遞上去,林婉兒艱難下嚥最後一口地瓜,伸手便要接過來,好像下定決心就是噎死,也要和趙乾鬥到底。
看到林婉兒的樣子,趙乾幽幽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算了。”然後將地瓜放在一旁,自顧自坐下,也不再言語。
林婉兒用眼睛狠狠瞪了趙乾一眼,趁着大家不注意伸手揉了揉肚子,哎呦,撐死我了。
時間一分分流失,房間內依舊很安靜,冬蟲夏草挑了兩回燈芯,燒了兩壺熱水,又換了一次燒炭。
寶玉困得點頭哈欠,林婉兒看到,開口說道:“寶玉,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睡覺去吧。”
寶玉嗯了一聲,起身作揖,這是三哥林乾毅讓寶玉和玉寶做得,算是基本禮貌,雖然林乾毅不在身邊,養成的習慣卻很難改變。
冬蟲夏草收拾完畢,便領着寶玉離開了。
房間內,只剩下林婉兒、趙乾和李慕白,平日裡李慕白沉默習慣了,也不覺得如何,趙乾怔怔出神,臉上表情很疲憊,林婉兒瞪着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火爐裡面篝火,心想能不能有意念將這篝火撲滅了。
“婉兒姑娘,我來遲啦”還沒見到人,先聽到房間外面喊聲,徐雲楓便亮相了。
林婉兒心裡暗自揣度道:“這西涼王世子又來了,出場都是如此與衆不同和特例獨行,想來身上穿得還是那賈寶玉的衣衫,話語還是模仿賈寶玉。還有這腔調太晦氣,像是剛死了人,他沒來得及看最後一眼,只能哭喊憑弔。”
徐雲楓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進了房間,頭上纏着繃帶,臉色蒼白,樣子好生憔悴,似乎他也生病了。
可是當徐雲楓看到躺在牀上的林婉兒,淚眼婆娑,眼淚橫流,推開身邊的丫鬟,雙膝已經彎曲。
林婉兒心中暗歎一聲“不好,這廝又要下跪了”身體騰得一聲彈了起來,伸手製止徐雲楓:“殿下,別跪”
自從第一次見到徐雲楓之後,林婉兒就悲哀的發現徐雲楓比自己能裝,而且裝得惟妙惟肖,瞞天過海,連他自己都信了,完全比不上徐雲楓的聲情並茂。有時候林婉兒自己演戲演過了,後牙槽都會忍不住酸上一酸,可是徐雲楓全身心投入其中。完美詮釋了表演二字。
林婉兒對徐雲楓感官極差,還未入涼州的時候,已經想好了如何稱呼徐雲楓,叫一聲徐草包是看在面子上。叫一聲徐無賴是看在西涼王的面子上,不過經過徐雲楓一哭二跪三誇張的折磨,林婉兒心悅誠服的叫一聲“殿下”。
這可是連趙乾和趙廷兩位皇子殿下都沒有受到的待遇,更不要說趙鳳這種話嘮世子殿下了。
徐雲楓沒有繼續跪下去,可是眼淚一顆一顆向下落。旁人看着都心疼:“看到婉兒姑娘身體並無大恙,雲楓心中也就安穩了。說來也巧,昨夜天氣驟變,雲楓染了風寒,白天臥病在牀,聽聞婉兒姑娘身體也有不適,心中格外掛念,晚上能下地了,便趕來探望。”
說着他忍不住咳嗽兩聲,臉色憋得通紅。看樣子真的是染了風寒。
緩和了一些,徐雲楓繼續說道:“婉兒姑娘,你想今日你我共同染病,這是不是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林婉兒乾笑一聲,生病都能扯到緣分上面,那這世間處處都是緣分,眼睛轉了轉,她找了一個理由和藉口:“殿下看望,婉兒萬分榮幸,但是如今頭昏腦漲的很。身疲頭疼,想早些歇息了”
“婉兒姑娘所言不差,這大病初癒最需休息,雲楓就不叨擾了。”邊說邊作揖。便退出了房間,臨走的時候,還順走了兩塊已經烤得香噴噴的地瓜。
最喜歡吃地瓜的林婉兒張了張嘴,心想兩塊地瓜送走一個瘟神,還是挺合算的,也就沒有
屋外兩個小丫鬟適時出現。扶住徐雲楓離去了。
看着徐雲楓的背影,林婉兒渾身一個冷顫,徐雲楓長得不錯,相貌俊秀,身材頎長,特別是一雙妖冶的桃花眸子能勾魂攝魄,時常有讓人捧腹大笑、忍俊不禁的妙語,極爲討喜,能夠衝冠一怒爲紅顏,敢冒天下之不違,不擇手段。
也正是如此,林婉兒下意識覺得這人可怕,若是他瘋起來,血流天下、伏屍百萬他都不放在心上。
李慕白不知道剛剛的說辭是林婉兒的藉口,還以爲林婉兒真的神疲頭疼,便起身告退。
趙乾還是一句話也沒說,臨走的時候給小火爐從新添了炭,微微打開了窗子一個小角,屋外面冷冷新鮮的空氣也能夠流淌進屋裡。
他作爲穿越人知道“煤氣中毒”的意思,便是屋內燃火不充分,和外界空氣循環不充足,空中一氧化碳過多造成的。
林婉兒也明白其中意思,用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聲“謝謝”。
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稍歇片刻,整個王府內白茫茫一片,好像披上了一層銀衫,入目之處盡是銀白,銀白之下覆蓋了諸多秘密,誰也理不清楚。
趙乾走在回房間的路上,雙腳踩在雪白之上,發出一陣吱吱響聲,走到映雪長橋頂端的時候,他微微停住了腳步,扭頭望去。
不知道徐雲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趙乾身後,他一邊啃着地瓜,一邊含笑望着趙乾:“好久不見,三皇子。”
趙乾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徐雲楓向來直呼其姓名,現在卻以“三皇子”稱呼。
“不用驚訝,以前不懂事,不知道尊貴禮儀,現在長大了,也讀了幾本書,大魏國皇子殿下比我這世子殿下還是要尊貴一些的,所以恪守禮節,也是我該做的。”徐雲楓淡淡的說道,將地瓜皮隨手丟在一旁,雙手相互拍了拍,好像沒有拍乾淨雙手,又在身上擦了擦,擡步上了映雪長橋,和趙乾面對面。
恍若多年之前,兩人在皇宮那座小院內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趙乾負揹着雙手,忍不住笑了一下:“若是他人說出這些話。我也就信了,但是從你嘴中聽到,我不敢相信。”
徐雲楓一雙丹鳳眼眯了眯,臉上笑意更濃:“別說你不信,我都不信。在上京城的生活不是挺好嘛,幹嘛非要來西涼,西涼風沙多,水也糙,養育不了你們這種細皮嫩肉的達官貴人,萬一不小心死在西涼,可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他向前走了一步,離着趙乾更近了一步。
趙乾不向讓,也向前邁了一步。
看到了趙乾的舉動,徐雲楓懶洋洋的掏了掏耳朵,笑着說道:“我真是有點看不懂你,堂堂皇子殿下甘願冒險來西涼,若是說你是爲了刺探西涼動靜,我是不信的,你這三皇子沒有爲國爲民的情懷,也沒有匡扶社稷的想法,更不要提爲了大魏國未雨綢繆,甘願深入虎了。”
趙乾仰頭一笑,神秘兮兮的說道:“你猜”
“好,那我就猜一猜。”徐雲楓又向前走了一步,“爲了林婉兒這事兒我信,這天下才氣若分八斗,其中七鬥都是屬於林婉兒,這可絲毫不誇張。但是又有一點想不明白。林婉兒雖好,但是大學士府的陳諾諾也不逞多讓,相貌對比,半斤八兩,才學比較,伯仲之間,而且陳諾諾和你一同長大,算是青梅竹馬,無論從那個方面來講,你都沒有理由毀了婚約去澶州。”
趙乾臉色不變,靜靜聽徐雲楓的下文。
“後來我查了查,一件事情很有趣,你曾經在小河塘溺水,被救之後,性情大變,旁人以爲是大皇子的死給你刺激太大,所以常有胡言亂語,乖戾行爲。這事一開始我也信了,可是後來發現,你胡言的見解很獨到,分析很精準,若不是如此,朱雀門事變肯定死人更多。而且你整個人變得鎮定了,變得有些像大人了,以前的你是個沒頭沒腦的傢伙,每天只知道跟在大皇子身後或者和陳諾諾打鬧玩耍,可是一溺水,整個人成熟了。”徐雲楓分析道,臉上微笑更濃,一雙眼睛時刻觀察着趙乾的表情變化,“再說說林婉兒,小時候一場大火將林家燒得一乾二淨,只留下她和一大家兄弟,被人退婚,叔嫂加害,可謂雪上加霜,而且最爲奇特的地方是,大火之後她的性情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