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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和趙乾並肩而行,交談不多,點到即止,意味都在其中。
兩人在流經洛陽行宮的小河前停住腳步。
趙乾問道:“父皇有沒有思念批閱奏章的時節?”
“沒有,一點都沒有。”陛下停下腳步,將鐵杴放在一旁,蹲下身來,伸手捧了一捧清水,清水鋪撒在臉面上,用袖子擦了擦,長長嘆出一口氣,神清氣爽:“好吧,偶爾也會思念一點點,不是因爲習慣,而是因爲奏章之上相互矛盾的幽默。比如和匈奴一戰,兵部能夠寫成斬首萬餘,大破敵軍。禮部卻寫成勞民傷財,勉強險勝,讓人搖頭苦笑。”
“史書都是這樣寫成的。”趙乾笑着說道,也學着陛下的模樣洗了洗臉面。
皇帝陛下站起身來,遙望不遠處幾間茅草屋:“所以本該名垂千世、被世人瞻仰的夏侯襄陽成了史書上的污點,可是林婉兒所言是正確的,他是聖人,我和徐驍都比不上。他想構建一處世外桃源,併爲之奮鬥,不過我敢肯定他私下也曾認爲,所謂的世外桃源是空中樓臺、鏡花水月,永遠實現不了,所以,乾兒,夏侯南下,求死的原因佔了一大半。一個聖人,不能夠忍受世界的不完美,更不能忍受如此渾濁的世界,當無能爲力和無可奈何昇華成絕望的時候,夏侯的死必然。世間沒有長命的萬人敵,也沒有長壽的聖人,他們不會向現實低頭妥協,寧折不彎,歸宿也就註定。”
趙乾點點頭,頓了一頓,突然開口問道:“父皇,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夏侯要南下,故意假死,若是夏侯真得攻下上京城,您會出現?”
“哈哈。我可沒想那麼遠,只要能夠逃離皇宮那座牢籠,能高興一天便是一天。”皇帝陛下爽朗大笑,扛起鐵杴。瀟灑扭身,向着茅草屋走去。
鐵杴隨着皇帝的轉身,在空中畫了一個弧度,衝着趙乾的腦袋而去。
趙乾反應很快,一低頭。躲過鐵杴,突然豁然開朗,自言自語:“果真是老狐狸,看樣子,不止父皇知道夏侯南下,就連西涼王徐驍都知道夏侯南下。朝廷和世人以爲是鎮北軍在制衡威懾西涼軍,實際上應該是父皇和徐驍私下有過談話,保留看似尾大不掉、威脅朝廷的西涼軍,實際上是爲了對付掣肘的鎮北軍。”
趙乾搖搖頭,父皇和徐驍都是從戰火硝煙之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什麼陰謀詭計沒有見識過,若是兩人聯手佈局,那可是以天下爲局,以數十年爲期限,乖乖,那可不是波瀾壯闊四個字就能概括的。
臨近茅草屋,還沒進屋,陛下和趙乾就聽見屋裡面柔嘉嚎啕大哭的聲音,不用說,這丫頭肯定抱着皇后哭得昏天暗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柔嘉的哭聲漸漸低了,皇后牽着柔嘉和妍兒的小手走了出來,趙廷走在後面偷偷抹眼淚。
趙乾望見皇后,眼圈一紅。卻是雙膝跪地,用標準的宮中禮節磕頭跪拜:“兒臣叩見母后,母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柔嘉不明白,抽泣道:“三哥,以前你都不注重這些禮節的,今天看到父皇和母后。怎麼還行起禮來?”
越發像老農的皇帝陛下擡腳踢在趙乾的屁股上,冷哼一聲:“這小子在埋怨你們母后呢,只不過換了一個方式而已。”
妍兒低頭淺笑,乾哥兒果真有趣,怪不得婉兒姐會喜歡。趙廷偷偷豎起了大母手指,三哥就是厲害,這樣都行。
“走走,我們進屋,讓他在這跪着吧。”皇帝陛下帶着衆人進屋。
過了半晌,屋裡傳出柔嘉的驚叫聲:“啊,我明白了,三哥這是以退爲進,埋怨人還讓人無話可說。”
屋外的趙乾站起身來,撲打一下膝蓋上的泥土,笑容和煦。
晚飯就在茅草屋解決,陛下和皇后不但住進了茅草屋,而且生活簡樸的也和一般人家無異,飯菜很簡單,是皇后在陛下堆砌的簡單竈臺之上烹炒的。
在柔嘉打爛了三個碗之後,妍兒將她推出了廚房,柔嘉眼睛一亮,笑嘻嘻的要給皇帝陛下沏茶倒水,皇帝陛下忙着伸手護住親自燒製的茶具,找了一個憋足的理由將柔嘉支開。
再憋足的理由都能哄騙住柔嘉,她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出門玩了,洪公公跟在身後也出去了。
夕陽西下,晚霞溢滿天空,一家人在茅草屋之前支起了桌凳,吃了一頓簡單的飯菜,吃完飯,柔嘉搶着要刷碗,皇后哪裡敢讓廚房殺手再靠近碗筷,和妍兒收拾妥當,洗淨水果放在桌子上。
柔嘉和妍兒趴在皇后的懷裡,趙廷搬了一個馬紮坐在陛下身旁,像個小跟班。
“說說吧,將事情的完完整整、前前後後都告訴我和你母后,特別是和林婉兒之間的事情。”皇帝陛下開口說道,語氣不容置喙,這一刻皇帝陛下終於有了以往的威嚴,不是那個屁顛顛去菜園摘豌豆的老農。
衆人都來了興趣,他們從零零星星之中知道了一些,但是還是有太多的疑問想問。
趙乾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此事說來話長,但是無論多長,我都會說出來。”
從前生到今世,從上京城到澶州,再到西涼,他將和林婉兒的故事一一都說了出來,而且還將陳諾諾的秘密也說了出來,整個故事串連成線,某些天方奇譚的偶然構成絕對的必然。皇后在聽到真正的趙乾已經淹死在小荷塘的時候眼圈微紅。趙乾開口說道,母后,孩兒一直都是趙乾。皇后點點頭,緊緊抱住懷裡的柔嘉和妍兒。
陛下聽完,感觸良久:“大千世界,漫漫神奇,如今我們所經歷的,在陳丫頭看來只是衆多可能性中的一個,看來我放棄皇位是絕對正確的選擇。”
趙乾笑了笑,有些事情他已經省略,挑揀了重點說到。
“乾兒,既然你的那個世界如此神奇,是否有某些顯而易見的真理在這個世界卻是荒誕不羈?”陛下開口問道。
“天圓地方。”趙乾想了想回答道,大魏國知識分子對世界的勾畫趨向於感性分析,而不是客觀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