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東邊,面臨着大海,一塊凹字形的碼頭屹立在海邊,造就了澶州對外經濟貿易的基礎。
碼頭周圍商鋪林立,小攤小販目不暇接。
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家更加不起眼的油店裡,一個小夥計忙前忙後,滿頭大汗。
而油店的老闆坐在旁邊,手裡捧着一個劣質的茶壺喝着十幾文錢就能買一斤的茶葉,眼睛在小夥計身上幾個來回,心中忍不住冷哼一聲:“這林任重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整日渾渾噩噩,不是發呆,就是嘆氣,完全看不到往日的機靈勁兒。當年這小子顫顫巍巍的走進油店,要討個活計幹,我看他可憐,於是也便可憐一下。沒有工錢,包吃住。幾年下來,小子幹活還是挺勤快的。原本想着將鄉下遠房親戚的一個黑丫頭嫁給他算了,以後自家人,扣起工錢來更順手。”
林任重將剛剛購買進來的香油記上賬,心中尋思着老闆喝茶的頻率,估摸着也快見底了,端起暖壺給老闆續上,有少量熱水滴流在茶壺上,林任重小心翼翼擦拭乾淨,又幹自己的活去了。
油點老闆滿意的點點頭,“滋溜”吸了一口略微發燙的茶水,然後忍不住搖搖頭,將茶壺放下,心中想道:“這林任重不錯,就是話不多,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他說一句話,有時候還真以爲他是個啞巴。再有一點就是不知道這小子是什麼來歷,也從不透漏家裡的情況。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林任重臉上有一絲笑意,平時從來就沒見過這小子笑過。”
林任重忙活完手頭的活兒,噼裡啪啦的敲打着算盤,將最近半個月的油店賬單又覈查了一遍。
油點老闆曬着太陽,聽着算盤奏出有節奏的音樂,心中說不出的舒服和快意,意識開始朦朧,安詳和寧靜將油點老闆帶入了夢鄉。
林任重此時擡起頭來看看油點老闆,平時眼神中的呆滯被一股焦慮代替,當年二哥去了邊關,三哥和翰林讀書,自己出來找活幹,故意隱去了來歷。按照大姐的話是:“以前咱林家是大戶人家,人紅是非多,免得有人知道你的來歷落井下石。”
林任重不知道最近林家小院發生事情的始末,所以在他的眼中,事情呈現一種極爲糟糕的趨勢:大姐和林普領在絲綢生意上競爭上了,大姐還和韓家結下了樑子。
林任重越想越是焦急,讓人給家裡捎個話問一問情況,每次帶回來的都是一句話:老五,不要回家,也不用擔心,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個屁!三哥和翰林幹什麼吃的,怎麼就讓事情成了當前這個局面?!”平時沉默寡言、略顯木訥的林任重在心裡將林乾毅和林翰林罵了好多回,又想起當年大姐爲了兄弟幾人奪取林家小院的艱辛,心中越是惱怒林乾毅和林翰林沒有保護好大姐。
林任重心中越想越氣,手裡的算盤珠如同雨點一般,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失去了以往的節奏。
油點老闆從夢鄉中甦醒過來,看了一眼林任重,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嗽順着茶壺冒出的熱氣飄入林任重的耳朵裡。
林任重放慢了速度,算盤的聲音又成了綿綿的催眠曲。
林任重低着頭,看着算盤珠在自己的手下上下游動,有些無精打采,這幾年的鍛鍊讓林任重從實際實踐中摸清了做生意的門道,也明晰瞭如何從細微之處窺看市場情況,唯一可惜的是,自己沒有一家油店可以運行。
“老闆,要一滴油。”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櫃檯前面,說了一句話。
“一滴油?”這世間還有要一滴油的,明顯的是沒事找事,林任重苦笑一聲,開口說道:“姑娘,你真要一滴油?”
那姑娘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一滴油。”
林任重看着姑娘嚴肅的樣子,說道:“姑娘稍等。”說完,人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來到油缸前,前開蓋子,將姑娘的油瓶放平,覆上漏斗,油杓舀油徐徐傾斜,本該粘稠連接在一起的油竟然真的倒出了一滴。
眉清目秀的姑娘正是夏草,此時也有些目瞪口呆,本想着按照林大家所言,捉弄一下林任重,沒想到竟然真的倒出了一滴油。
林任重將油瓶遞給夏草,說道:“一文錢。”
夏草遞出一文錢,林任重接過銀錢,回到櫃檯之後,將銀錢放入固定的抽屜中,又工工整整的記好帳。
此時,冬蟲也走進油店,將手中一個和夏草一模一樣的油瓶遞給林任重,開口說道:“要油,一百滴。”
要一滴油很簡單,林任重可以直接給倒出來,但是要一百滴油,林任重要倒一百次,如果有一次倒錯了,冬蟲肯定不答應。
林任重沒有說話,眼神在冬蟲、夏草之間來回遊走了幾次,笑着接過冬蟲的油瓶,又對着夏草說道:“姑娘,麻煩借你的油瓶一用。”
夏草不明白緣由,但是還是將油瓶遞給了對方。
林任重沒有馬上給冬蟲盛油,而是稱了稱兩個油瓶的重量,又將夏草的油瓶還回去,然後把冬蟲的油瓶放平,徐徐倒了半勺子的油,稱了稱,自己滿意的點點頭,遞給冬蟲。
冬蟲心中不服氣,開口問道:“我要的是一百滴,你隨便稱了稱,我怎麼知道就是一百滴呢?”
林任重反問道:“姑娘能證明這不是一百滴油嗎?”
冬蟲一時語塞,冷哼一聲,說道:“我不能證明,難道你有辦法?如果沒有,我就說這不是一百滴油,你要給我從新倒一百滴油。”
林任重自己走回櫃檯,說道:“我能證明。”
“能證明?”冬蟲、夏草相互對視一眼。
林婉兒走進油店,開口解釋道:“如果夏草的油瓶加上一滴油是兩斤,而冬蟲的油瓶重量是一斤,那麼一滴油的重量是一斤,只要給冬蟲盛一百零一斤的油就可以了。”
冬蟲、夏草想了想,確實如此。
林任重看到林婉兒,眼圈一瞬間便紅了,咧咧嘴角,喊道:“大姐!”
林婉兒笑着拍了拍林任重的肩膀,理了理林任重的衣服,說道:“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話雖這樣說,自己的眼圈卻紅了起來。
油點老闆此時迷迷糊糊的醒來,不知什麼時候油店多了三個人,而且長得極爲美麗,特別是那位給林任重整理衣服的女子,樣子更是出衆,雖然有些看起來惡狠狠的感覺,但是眼睛大而有神,如同一彎清泉,深邃但是不清淺。旁邊兩個姑娘穿着也是華美,但是明顯以中間的大眼睛小姐馬首是瞻。
油點老闆趕忙走上前去,奴顏婢膝的說道:“這位姑娘,小店的活計不懂事,都是鄉下來的賤骨頭,你別見怪,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林婉兒不自覺的冷哼一聲,反問道:“我家五弟不懂事嗎?是賤骨頭?”
“五弟?”油點老闆有些疑惑。
林婉兒挽起林任重的臂膀,這讓林任重有些不舒服,在大魏國禮儀還是要講一些的,大姐這個樣子,實在有點那個,但是林任重可沒有膽子說出口,只是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
油點老闆多機靈,慌忙虛打了一下嘴巴:“瞧我這有眼不識泰山的樣子,原來任重是您的弟弟。我就說嘛,任重一表人才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林婉兒最不喜歡別人說自己幾個弟弟壞話,澶州的楊二喜應該最清楚,這油店老闆竟然當着自己的面說林任重不懂事、賤骨頭,林婉兒的心情很不好,沒有動手就覺得挺對得起油點老闆。
林婉兒牽起林任重的手,說道:“走。”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油點老闆欲言又止,夏草卻擋在了老闆身前,拿出一張銀票遞給老闆,說道:“老闆,這是我家小姐給你的銀票,謝謝老闆這麼多年對五少爺的照顧。本來準備了百兩銀票,但是老闆你說了五少爺的壞話,所以只能減半,五十兩。”
油點老闆雙手有些不聽使喚的接過銀票,可是五十兩銀子,說給就給了?油點老闆問道:“姑娘,你家小姐是?”
“澶州林大家林婉兒。”冬蟲有些自豪的說道。
油點老闆“媽呀”一聲,想追上去。
冬蟲拿着油瓶擋在老闆身前,說道:“我勸老闆最好別去,不然林大家動起手來,我們可攔不住!”
油點老闆知曉林婉兒在澶州的“威名”,嚇得縮了縮脖子。
冬蟲、夏草走出油店,就看到林婉兒在那裡氣呼呼的,反而是林任重在苦口婆心的勸慰大姐幾句,說道:“大姐,別生氣了,都是一些小事情,心放寬就好了。再說了,我又沒少一塊肉,沒事的。”
林婉兒伸手摸了摸比自己高出半頭的林任重腦袋,說道:“老五辛苦了。”
林任重被人罵賤骨頭都能想的開,但是聽了大姐的話,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林婉兒也落了淚,從心裡覺得自己對不住幾個弟弟,特別是老二和老五,兩人常年在外,一年也見不上幾面,每次相見,林婉兒總是愧疚不已。
冬蟲、夏草走過來看到兩人眼圈紅紅的,也都知曉原因。
但是林婉兒和林任重同時擦了擦眼淚,異口同聲的解釋道:“風大,沙子多,都吹進眼睛了。”
(上傳晚了,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