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門外也有人叫道:“香,確實是香!”
幾人循聲看去,見是個斜插長劍的少年。那少年約模二十來歲,身着粗布長袍,滿臉風塵之色,他一面大讚,一面走了進來,鼻子揚的老長,還不住地聳動,兩隻眼睛緊緊地盯着桌上。
胡半生猛得見到一個像自己一樣的讒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得大喜,便如酒徒見了酒鬼一般,忙叫道:“既是同道中人,不妨過來共嘗!”
那少年哈哈一笑,也不道謝,徑直坐下,胡半生這纔想起,自己也是這桌上的客人,忙向杜千金道:“杜公子,老叫化又拉了個吃白食的人來了,你不會見怪吧•”
杜千金看了一眼那少年,眉目間頗爲不樂,冷冷地道:“吃白食的既然已經來了,我就算轟也未必轟的走,又有什麼見怪不見怪的!”
那少年笑道:“杜公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剛纔我偶經此地,聽見有人大誇海口,說什麼擺此酒席,請過往英雄共來品嚐,如今我來了,杜公子卻又如此待客,其心不誠啊!”
杜千金一聽,心道:“原來你早就來了,將我們的話都聽在了耳內,才冒出來賣弄。”當下便道:“我請的可是過往的英雄。”她故意將‘英雄’二字拖得重重的.
那少年笑道:“區區雖算不上是大英雄,中英雄,小英雄,但這小小小小小英雄,我還是勉強算得上。”
杜千金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胡半生看了看二人,見一個惱怒交集,一個嘻嘻淺笑,心下一驚:“原來你們是認識的。”再看了看那少年,一時之間,也摸不出那少年的底細,倒也亂了主意。
那少年見杜千金不說話了,便取筷子挾了塊雞肉放進嘴裡,嚼了幾下,忽然“咦”了一聲。
胡半生奇道:“怎麼了?”
那少年又嚼了幾下,將肉嚥下肚去,才道:“好像味道有些不對?”
胡半生與杜千金兩人都是臉色忽變,一個道:“好像沒什麼不對罷!”一個道:“臭小子,你胡扯什麼!”
那少年道:“我以前也曾吃過這‘木子雞’,可是其中並無這辛辣之味罷!”
胡半生道“辛辣之味?有麼?”又挾了塊雞肉丟進嘴裡,細嘗之下,果然清香之中帶有一絲辛辣之氣。只是那氣味若有若無,極其微弱,若不是這少年先出言聲明,他可決計嘗不出來。
胡半生呆了一呆,笑道:“果是英雄出少年!你的舌頭,比老叫化的可要靈敏多了!佩服,佩服!”語氣中雖含了六分敬佩,卻也有三分沮喪。
那少年道:“想來是那廚子放佐料時放多了一些罷!胡前輩一時不曾覺察出,那也不用自責!”
杜千金也道:“是啊,定是那廚子佐料放多了,待我叫他重做一盤。”
那少年道:‘那也不用,辛辣自有辛辣的好處。“說着,卻將筷子放下了。
杜千金奇道:“怎麼?你不吃了麼?”胡半生也道:“這等美味,過了這個村,就沒下個店了!”
那少年搖了搖頭,道:“酒不對喉,肉不對口,難以盡興吶!”
杜千金怒道:‘什麼肉不對口?你是說我這盤‘木子雞’不好麼?”
胡半生道:“小兄弟,這‘木子雞’在荊州城內可是數一數二的名菜啊!”他見這少年一身粗布麻衣,只道他不識貨。
那少年道:“這‘木子雞’是荊州名菜,那是不錯!這顏色和香氣嘛,倒還不錯,但味道嘛,和在下吃過的美味比起來,卻是相差太遠了。”
胡半生“哦”了一聲,道:“相差太遠?跟什麼菜相比?”
那少年道:“胡前輩,你是食道高人,對這些名菜佳餚自有一番見解,我說的這些美味,對旁人來說那是聞所未聞,對你來說,只怕就是班門弄斧了!唉,還是不說罷了!”
胡半生聽他說“聞所未聞”四字,不由一怔,見他後面又打住了口,心癢難搔,忙道:“班門弄斧?那倒也未必,這世上美味佳餚如此之多,老叫化雖然常吃百家飯,卻又能知道多少?不過我倒想聽上一聽,就算真沒見過,過一下耳癮也是好的。”
那少年搖頭道:“不是在下不肯說,只是這事有些匪夷所思!胡前輩就算聽了,也多半不信!”
胡半生更是好奇,不聽不快,便道:“我信!怎麼不信?老叫化生平就愛聽怪事,越是希奇古怪的事,老叫化就越會相信!”
杜千金卻是哼了一聲,道:“只怕有人是在大吹牛皮!被人追問起來,又來推三阻四。”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道:“你不信麼?好,我便說給你們聽聽!”
杜千金呸了一下,道:“我稀罕聽你說麼?”話雖這樣說,但還是停下聲來傾耳相聽。
那少年道:“半年之前,我曾在苗區救過一個苗人族長……”
胡半生道:“苗區?”隨即看了看他一臉的風塵之色,又點了點頭,那少年續道:“那族長感激之餘,便邀請我到他族中做客,當晚,苗區中篝火熊熊,衆苗人載歌載舞,爲我祈福,族長親自爲我送上一個盤子,恭恭敬敬地擺在我面前,衆苗人見到了,一齊停下了歌舞,全部圍到了我身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中……”
杜千金忍不住插嘴道:“那盤中是什麼?”
那少年道:“那是一塊風雞肉!”
胡半生奇道:“風雞?那是什麼雞?我聽說過雪雞、油雞、烏雞,這風雞之名,倒還是頭一次聽到。”
那少年道:“這風雞乃是苗區特有的一種雞!”
胡半生“哦”了一聲,便不再說了,那少年又道:“我見衆苗人個個神色羨慕無比,便往那盤中瞧去,只見下面都是些青的,黃的草之類的東西,上面卻只有一塊杯口大小,色澤猩紅的肉……”
胡半生道:“只有杯口大小?苗人未免太小氣了吧?”
那少年道:“我當時也是這麼想,那族長告訴我,這塊小肉,乃是他們族中的最後一塊仙肉!”
杜千金笑道:“哦,仙肉?吃了便能長生不老麼?”
那少年不答,續道:“我見族長這麼盛情,也就不好推辭,挾起那塊仙肉,輕輕地這麼一咬……”他拿了一雙筷子,作了個咬的姿勢,卻又不說下去.
胡半生忙問道:“怎麼樣?什麼味?”
那少年一拍桌子,叫道:“妙!妙!太妙了!太絕妙了!”
胡半生瞪大了眼睛,連連追問道:“怎麼個妙法?怎麼個絕法?你快說啊!”
那少年道:”我一咬之下,只覺脂香四溢,鮮美異常啊!不瞞兩位,在下雖然年紀青青,可這一生之中,走南闖北,也嘗過不少稀世美味,像江南里的水煮鱸魚,嶺北的醉香鴨,南海的冥龜肉,長白山的烤冰免,都算得上是絕世美味,但這苗區風雞這種獨特的味道,與我以前嘗的那些美味相較,均不相同,卻又美上十倍、百倍。更妙的是,那種絕美的味道,就算被咽入了肚中,也不會淡沒,好像還在體內環遊漂浮,那種特有的香氣,三天還在肚子裡迴旋飄蕩。胡老前輩,不是在下信口開河,誇大其詞,話說當日,吃下那塊風雞肉後,三天之內,在下打的一個飽嗝,都能飄香數丈,聞之令人心曠神怡。直到數日後,這種香氣,才慢慢地散於到我每根毛髮之中。啊,妙!絕!唉,雖然相隔半年,今日說起來,仍是口內生津啊!”他一幅說書先生的姿態,連比帶劃地說完,又咂了咂舌頭,又咬了咬嘴脣,晃頭晃腦,一幅意猶未盡的樣子。
胡半生與杜千金皆是半晌不語,雖覺得他言語誇張,未必可信,但瞧他這幅戀戀回味的神態,卻又不像是在信口胡吹。兩人一個神情嚮往,似乎在竭力想像,另一個睜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少年,又看了看那胡半生,眼神將信將疑。
趙原三人在旁桌聽得津津有味,這時也禁不住或信或疑,信者遐想連篇,疑者凝神思索,一時間,廳中靜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