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錦衣衛中有兩大高手,人稱“南孫北薛”,說的便是南堂指揮使孫獨鶴和北堂指揮使薛原。孫獨鶴就是孫巧雲姐妹的義父,數年前在魯境剿匪時不幸身亡,錦衣衛中的第一高手就成了“北薛”薛原。
薛原和孫獨鶴官階平級,亦是四品帶刀侍衛,掛“宣武將軍”銜,在京師一帶自是響噹噹的人物,但湘境距離京師有數千裡之遙,薛原乃是首次前來長沙,竟然就被人認出,實在令他頗感意外。
因此,他望向華不石的眼光中不禁帶有了一絲疑惑之色。
華不石也看出了薛原的神色,說道:“適才將軍與孟二哥交手時,只走了七步,就封住了孟二哥的所有前行線路,想來就是將軍的成名絕技‘七步紅蓮刀法’,確是讓華不石大開眼界。”
青年公子道:“華兄果然是認識薛指揮使的刀法,才猜出他的身份。卻不知對於小弟的身份,兄臺又做何猜測?”
華不石道:“進此大堂以前,小可只能惻度,在此賭場內的或許是朝廷中的達官貴人,直到站在此地,華不石才妄自猜想出閣下的姓名,卻不知道對不對。”
青年公子道:“華兄請講。”
華不石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雙手在身後一背,吟起詩來:“戰哭多新鬼,愁吟獨老翁……”
這大少爺搖頭晃腦,腳上來踱着方步,倒也有幾分窮酸書生的神韻。
青年公子接口道:“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
華不石又吟道:“飄棄樽無淥,爐存火似紅……”
青年公子接道:“數州消息斷,愁坐正書空。”
他面容含笑,說道:“華兄果然聰明,小弟正是曹暮雲。”
華不石抱拳道:“華不石見過暮雲公子!”
華不石所行的,乃是江湖上同輩相交之禮,如果要按照大明朝廷的官家禮節,華不石一介草民的身份,見到了曹暮雲,恐怕非得跪下磕頭才行。
只因爲曹暮雲的身份,是當今大明皇帝朱由檢的兒子。
曹暮雲當然不是皇帝的親兒子,而是義子。大明朝開國以來,歷代皇帝大多喜歡認養義子,以開國皇帝朱元璋最甚,所收的義子多達二十多人,其中最有名的,自是“黔國公”沐英。
相比之下,崇禎皇帝朱由檢認養的義子算是極少,就僅有曹暮雲一個。
身爲義子,曹暮雲當然不可能繼承皇位,但在京城中亦是權勢濤天的人物,就算是王公貴族,朝廷重臣,見到了“暮雲公子”,也要禮讓三分。而且皇帝朱由檢喜愛曹暮雲也並非沒有理由,他的文才武功,無一不是上上之選,許多人甚至認爲,這位暮雲公子,今後很可能會象當年的“黔國公”沐英一樣,被皇上委以重用,成爲一方的封疆大吏。
而事實上,即使曹暮雲沒有皇帝朱由檢這個義父,身世依然足夠顯赫。他的親生父親曹化雨,乃是執掌京師一方兵馬的後軍都督,亦是手握兵權的大員,他還有一位更加強勢的叔叔,就是東執事廠的廠公提督曹化淳。
家世尊榮,聲名遠揚,文武全才,聰明機智,相貌又如此俊美,這位“暮雲公子”,簡直天生就是要讓別人羨慕,乃至嫉妒的!
偏偏曹暮雲待人又如此溫文爾雅,言談如此彬彬有禮,讓別人想恨都恨不起來。
他伸手挽起華不石的手,就象是拉着一個至交朋友,一點點皇子殿下的架子都沒有。
“與華兄結識,實是小弟的榮幸,華兄切勿多禮。卻不知兄臺是如何猜出小弟身份的?”曹暮雲一邊說,一邊把華不石拉到桌前坐下。
華不石道:“其實此事並不難猜,薛原將軍是‘錦衣衛’的一堂統領,而門邊的那位朋友,想必是東執事廠的高人,能讓他們二人一同保護的,除了京師中的‘暮雲公子’,還能有誰?”
在大明朝廷之中,“錦衣衛”和“東廠”都是由皇帝親轄,而同是極有權勢的特務機構,兩者卻是分立而制,甚至在權力方面有些相互制約。曹暮雲貴爲皇子,自是能調動錦衣衛的力量,而他的叔叔曹化淳乃是東廠廠公,才能支使東廠高手同行,能同時讓錦衣衛和東廠兩方高手合力護衛的,恐怕也只有這位暮雲公子。
華不石又道:“小可雖能猜出那位身着花袍的朋友來自大內禁宮,卻全然不知他的姓名,不知曹兄可否見告?”
武林中能練成先天罡氣的內功心法屈指可指,而真能夠把內功修煉到先天之境的人,這世間也沒有幾個。華不石從未聽說大明朝廷中有這麼一位絕世高手,好奇心頓起,此時雖是知道有些冒昧,卻也忍不住出口相詢。
曹暮雲卻絲毫不以爲意,坦然說道:“他名叫秋橫波,華兄未聽說過十分正常,只因他一直都在禁宮中,極少出來,也從未與別人交手,因此外面沒有名聲。”
華不石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點頭稱是,心中卻並不以爲那位秋橫波真的從來沒有和別人交手。適才進門之時,華不石從那一陣陣澈骨的寒意之中,已感受到了隱隱的殺伐之意,這種氣勢絕非一個一直閉關練功的人所能具有。
這秋橫波定然是殺了許多人,在真氣之中才會留下這等殺意,他聲名不顯的原因,只怕是因爲與他交手的人,都已經被殺死了,故此江湖上才無人知道此人的厲害。
華不石面帶微笑,與曹暮雲相對而坐,但心中卻頗爲驚異。
“快活島”的幕後老闆,竟然是在朝廷中聲名顯赫暮雲公子,這本已是十分讓人震驚之事,而這位曹暮云爲何悄然前來長沙城,隱藏在賭坊之中不願見人,身邊更有薛原秋橫波這等大內高手相隨,更是令人難解。
難道以曹暮雲的權勢,和薛原秋橫波二人的武功,還有足以威脅到他們的人嗎?
曹暮雲道:“適才華兄所吟的‘對雪’名句,乃是杜翁在帝都長安,內心憂慮國難所作,如今天下之亂,與當年安史之變時不逞多讓,想必兄臺對於當今國事,也不會全無主見吧?”
華不石道:“小可一介平民,平日裡除了賺錢,也只會想一些江湖門派之事,對於國事,實在沒有什麼知識。”
曹暮雲道:“以華兄才智,自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不願意介入政事紛爭,小弟當然知曉。不過,在小弟看來,江湖和朝廷,均是刀光劍影的兇險之地,其實也沒有多少分別。”
華不石道:“江湖上的兇險,華不石倒還知曉一二,朝廷之事,我便是一竅不通了。以曹兄的家世地位,難道朝廷之中還有人膽敢加害於你麼?”
曹暮雲道:“其實小弟的地位,遠沒有外間傳揚的那般顯赫,聖上收我爲義子,多半是念及着家父的忠心,殿下的稱謂有名無實,小弟在朝中無職無權,若是沒有父親和叔叔的維護,只怕連保存性命都殊爲不易。”
華不石奇道:“朝廷之中竟然會如此危險麼?”
曹暮雲道:“華兄有所不知,當今朝堂之上黨派林立,諸黨之間相互攻訐,有東林,齊,浙,楚等諸多勢力,爭鬥手段之險惡,比江湖上門派間的撕殺有過之而無不及,實是危險得很。”
他微嘆了一聲,又道:“我們曹家世代爲臣,對大明朝忠心耿耿,殊得聖上恩寵,本是不至於受到威脅。只是如今國家紛亂,奸雄四起,家父與諸黨政見不和,引起了一些大吏的不滿,聖上也受了讒言,才使得局勢兇險。不但是我,就連東廠的叔父也受了牽連,朝不保夕。”
大明朝廷近年來內憂外患十分嚴重,皇帝朱由檢憂心忡忡,卻並非是很有主見之人,用人時疑心頗重,又經常在朝中各黨派之間搖擺不定,主意變換得極快,即使是直轄機構東廠,這位朱皇帝也一度有要罷黜的意圖。
華不石對朝政本不關心,這些事情與他風馬牛不相及,當然一無所知,此時只是靜坐在椅上,卻不答話。
曹暮雲亦是極擅查顏觀色之人,見華不石神情,便知他對這等話題並無興趣,忽然道:“華兄,你可知道小弟身上的這件長衫,和足下的布靴價值幾何?”
華不石道:“曹兄的穿着均是名家衣坊所制,價格大概總在千兩白銀之數吧。”
曹暮雲道:“華兄的眼光果然不錯,這件長衫在‘春華祥’綢緞莊中售價四百六十八兩,這雙布靴在‘廣盛福’鞋坊中賣七百一十兩,共計一千一百七十八兩白銀。”
“曹兄身份高貴,自是應當穿着些名貴衣裝。”華不石隨口應道,心中卻不解曹暮云爲何有此一問,這位暮雲公子本不應該是那種喜歡炫耀衣裝的淺薄之輩。
卻聽得曹暮雲道:“其實這兩件衣服,即使用料考究,作工精細,其成本最多也不超過百兩紋銀,卻要賣到千兩以上的價格,這一門生意是不是很好賺錢?”
華不石道:“確是如此。小可今後若有機會,也定會去做做衣裝生意,想來也能賺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