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的大蓬車一輛接着一輛地駛過河去,每一輛一到對岸,就被黑道嘍羅攔住搜查。
見到這等情形,伊若瑛心中卻也稍安,如此看來,那位霍管事似乎並沒有把馬大先生藏在最後一輛馬車上的事泄露出去,因此黑道中人才會逐一檢查車輛。
只是對方搜查得如此仔細,卻也不知藏在行李廂中的兩人能否矇混得過去。但不管怎樣,只要馬車駛過了河去,即使到時被識破,在河對岸與黑道中人一戰,也比在浮橋上被數百支飛箭攻擊要好得多。
半個時辰之後,十三輛蓬車業已全數駛到了對岸,便輪到了最後一輛四駕馬車。坐在車前的孟歡卻是頗爲鎮定,面上一點驚慌之色也沒有,揚鞭策馬,將馬車駛上了浮橋。伊若瑛,白奕靈等人裝扮的四個小丫環不敢怠慢,也各驅坐騎,緊緊地跟在馬車後面。
馬車行過浮橋來到對岸,孟歡提繮勒馬。只聽得站在常飛絮身邊的霍管事道:“稟告常二爺,這次小的到北方運糧,正好趕上柴老爺的第六房夫人回湘境老家省親,便走在了一路。這輛馬車中乘坐的便是六夫人和她的妹妹,還有親家姑母,皆屬內眷。”
他的這個說辭是衆人先前早已喬好的。常飛絮臉上的神情不變,也不知有沒有聽見霍管事所言。
兩名嘍羅已走到了車前,一把掀起了馬車前面的布簾。只見車廂內果然坐着四個女人,其中兩名少婦,年紀均在二十歲上下,其中年紀稍長的一人玉容皎好,形態妖嬈,另一人亦是貌美如花,只是臉上還帶着少許稚氣。而另外二人一個是頭髮斑白的老婦,滿臉都是皺紋,至少也有五六十歲,另一個則是手腳粗大的中年僕婦。
兩名少婦自然是楚依依和海紅珠,而那名老婦人和僕婦,卻是妙真和妙覺兩位師太喬裝改扮。
海紅珠嘟着嘴坐在車中一聲不響,楚依依卻是語聲嬌媚,施了個半禮,說道:“妾身柴氏,見過各位大英雄!”
車廂裡甚是空敞,別無它物,除了這四人之外,也不可能再藏得下他人。
那掀開車簾的黑道嘍羅向車中瞧了兩眼,口中嘖嘖道:“柴老爺子年紀一大把,還討了這麼漂亮的夫人,這小姨子長得更是不錯,他孃的,這老傢伙真會享豔福!”
卻聽得騎在馬上的常飛絮哼了一聲,斥道:“混蛋!這次下山是叫你來瞧女人的麼!這馬車後面還有行李廂,快去查看一下!”
那嘍羅應聲稱是,慌忙從車前爬下,繞到後面去打開行李廂,一旁的管事霍一帆卻嚇得臉都白了,道:“常二爺,那裡面裝的都是女人的衣服,翻看諸多不便,還是別檢查了罷……”
常飛絮臉色一沉,瞪了霍管事一眼,目光陰厲,有若利劍!霍管事原本還想再說,卻嚇得一聲也出不得,把話全都吞回了肚子裡。
“哐當”一聲,馬車後面的行李廂已被打開,霍管事的心頭一震,然而,令他倍感驚奇的是,先前明明藏身在其中的華不石和馬大先生卻不見蹤影,而那空空蕩蕩的行李廂中僅僅平放着一口不算太大的藤箱。
這藤箱只有兩三尺長,一尺多高,本是藏不下人的,可是那嘍羅仍是挑開扣拌,把箱蓋掀開。卻見箱子裡果真裝的全是女人的衣服,他伸手進去翻弄了一陣,卻也找不出甚麼可疑之物。
既然全無發現,那嘍羅便跳下車來,朝着前方的同夥做了個手勢,示意放行。
充當車伕的孟歡揮動長鞭,便要趕車前行,那常飛絮卻忽然一聲喝叫道:“慢着!”
他一催馬,已來到了馬車前,陰冷的目光望從車廂裡的衆人臉上逐一掃過,倏然之間,肩頭一動,一道劍光已飛躥而出!
常飛絮的烏鞘長劍,本是掛在馬鞍上,卻眨眼就到了他的手裡。利劍出鞘,居然毫無聲息,而劍光在空間中閃過,卻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卻掛在車廂前面的那一隻銅製的風鈴已被斬成了兩截,其中的一半被常飛絮的挑在劍尖之上!
車廂內的衆女臉上都露出了驚容,而海紅珠更是“啊呀”一聲驚叫出聲。
常飛絮劍挑銅鈴,一雙眼睛卻全然沒有去瞧他的劍尖,而是盯着車廂內的衆人。一個武功高手固然可以收斂氣息,裝成不會武功的模樣,但凡是習練過上乘武功之人,神經反應比尋常人迅速,尤其對於飛來的劍光,更是極爲敏感,往往根據本能便能做出應變。
常飛絮此舉的用意,便是在拔劍的瞬時,觀察車內衆人的反應速度,來判斷她們是否身具武功。而現在他的目光,卻停留在了海紅珠的臉上。
其他的三女,反應皆是十分遲鈍,直到常飛絮收劍才恍然露出了驚恐之色,唯有這位年紀最小的美貌少婦,在劍光一起時就驚叫出聲,反應雖然比武功高手還大有不如,但顯然比尋常人要快得許多。
其實這是因爲妙真、妙覺兩尼修爲精深,極能自控,楚依依更是機敏過人之輩,早已想到了對方的試探之舉,才未露出破綻。而海紅珠卻胸無城府,江湖經驗也淺,因此她做出的反應完全出於本能。
常飛絮盯着海紅珠的眼睛,沉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曾習練過武功麼?”
海紅珠心中更加驚慌,剛要出言否認,坐在她身邊的妙真師太卻開口道:“她是老身的女兒紅珠,小的時候倒是曾習練過幾天拳棒,如今隨她姐姐也嫁到了南澳,請大王看在她妹夫柴大善人面上,不要爲難於她。”
常飛絮問話之時已打定了主意,若這少婦否認練過武功,他立時便翻臉動手,將她擒下,而此時那老婦卻承認她女兒習練過武功,倒是令常飛絮有些猶豫。
他猿臂一伸,平舉長劍,將挑在劍尖上的半截風鈴送到了海紅的珠的面前,道:“我見你們車上掛的風鈴很有趣,便摘下來瞧瞧,現在仍還給你。”
他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瞧上那風鈴一眼,一雙眼睛都盯在海紅珠的臉上。海紅珠伸手顫顫巍巍地從劍尖上取下了半截風鈴,顯然是極爲緊張,口裡說道:“謝……謝大王……”
她此時才明白過來,自己剛纔差一點穿幫,如今心下倒是真真切切的惶恐不安,一點也沒有做作。
常飛絮盯着海紅珠瞧看了半晌,忽然手腕一翻,利劍已插回了劍鞘之中,一擺手道:“放他們過去!”
他已看出海紅珠雖是練過功夫,但不論是反應還是膽氣都大有不足,最多也不過是一個初習武功之人。粵境白道要護送那位重要人物,定會派出門中的高手,決計不會派這種半桶水的菜鳥。因此,他才完全消去了疑慮。
那霍管事連連作揖道:“多謝常二爺寬宏,放我們過去,南澳柴家感激不盡!”
前方已有嘍羅搬開了路障,衆車伕紛紛揮鞭起程,整條車隊緩緩前行,從道路兩旁的黑道強人中間直行而過。
一過了關卡,霍管事哪裡還敢怠慢,喝叫着大蓬車隊加速行進。一衆車伕拼命驅趕着騾馬,直到看不見身後強盜的影子,又奔行出了五六裡地,轉過了好幾道彎,霍管事才下令車隊停下。
他策馬來到了馬車跟前,朱洪已上前打開了後面的行李廂,把華不石和馬大先生兩人從廂中攙扶出來。
馬大先生舒展着四肢,說道:“幸虧那個小嘍羅不夠仔細,如果他再細心一些,發現這行李廂下面還有夾層,我們可定要糟糕了。”
華不石卻哈哈笑道:“只可惜你我兩個大男人擠在那尺許高的夾層裡,實是大煞風景,下次再要躲進來,定要找一位大美人在一起纔好!”
他說着,斜眼瞧了旁邊的伊若瑛一眼,卻令得伊若瑛臉上一陣羞紅。
聽了此言,霍管事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輛馬車的行裡廂下面還有一處夾層,華不石和馬大先生先前便是藏到夾層中,才躲過了那黑道嘍羅的搜查。
此時,車廂裡的妙真師太等人也跳下了馬車,來在華不石面前。
妙真師太合什行禮道:“此次多虧了華少爺的妙計,我等才能不用拼殺就脫出險境,實是萬幸!”
華不石卻忽然搖了搖頭,道:“我等現在只是僥倖矇混過關而已,脫出險境卻還未必。”
妙真師太皺眉道:“華少爺此話何意,難道前方還有兇險麼?”
華不石道:“前方有沒有兇險,在下也不知道,剛纔我們卻已經露了一處破綻,那常老二一時未能覺察,但他若是細想一下,或許就會發現,故此多半還會追來。”
妙真師太目光一凜,問道:“是什麼破綻?”
華不石道:“這破綻便是依依和師太說話的口音。依依所扮的是師太的女兒,但她說話的口音卻是純正的官話,而師太應答常飛絮時,說話卻帶有粵語鄉音。若說女兒嫁到南澳夫家,轉變了口音尚可說得過去,女兒口音未變,母親卻說一口粵語,便不合情理。常飛絮先前未能留意到,但這處破綻實在是不小,他稍一回想,想必就能發現。”
妙真師太本是粵境本地人氏,先前她爲了給海紅珠解圍,與常飛絮講話時用的便是本地的口音,事實上即便她想要轉變口音,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