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千里沒有追擊,他站在原地不住地喘息着。大量血液從他的斷臂之處噴涌而出,他所站之處數尺以內的青磚,都已被鮮血染紅!
他已沒有剩下多少力量。
他的頭腦有些暈炫,這是失血過多的跡象,臂上的疼痛尚能忍受,但全身的肌肉已開始痠麻,似乎馬上就要脫力!
俞千里知道他已無法再支持多久,也許就只剩下了一擊之力。
只剩下一次機會!
遲化猛還在猶豫。剛纔俞千里朝他刺出最後幾劍時,遲化猛心中出現的莫名恐慌,幾乎讓他立時便想轉身逃走。但是現在,看見這個斷臂的少年搖搖欲墜地站在面前,明顯已是強弩之末,沒有多少戰力的模樣。
就算不出手,他隨時都會自己倒下去!
面對這樣一個重傷的少年,還要拔腿逃跑?遲化猛爲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慚愧。
他重新拉開了架式。到現在已無須再保留什麼了,他要用“斷雲斧法”中最強的招式擊殺這個少年劍客!
“穿雲裂石”!
遲化猛鋼斧劈出之時,在空間中倏然出現了一條白線,直撲俞千里,那是利刃破空的寒芒!就算眼前雲疊霧障,遲化猛也相信,他的斧芒必能穿透一切,擊殺對面的少年!
他已經多年沒有使用這個招式了,這一招對功力的消耗太大,本是他身處絕地的救命武功!
俞千里緊盯着破空而至的斧芒,身形凝結一動不動。他的體力已嚴重不足,已經不能飛掠出擊,此時他只有等,等到遲化猛衝到他的身前纔出手!
斧芒已至他身前三尺,俞千里目光一凜,青鋼劍劃出,卻是“孤星劍法”殘譜中最爲奇詭的一招,“逆水行舟”!
奔騰而出的劍勢如浪濤般涌出,頓時吞沒了那一道斧芒!
遲化猛的斧芒,是聚集了他全身功力所發,俞千里本是不可能擋得住的。然而,這招“逆水行舟”的劍勢中卻包含着數十劍,每一劍都是由一條詭棄的弧形線路刺出,不住地刺擊在斧芒的邊緣,劍斧瞬間相交了數十下,不斷飛濺的火星竟形成了一道光弧!
遲化猛赫然發現,他的斧芒竟然在一點一點地崩潰!俞千里的每一劍所出的力道或許並不太強,但所有的劍勢洶涌而至,竟使得原本鋒利無匹的斧芒逐漸遲緩暗淡!
猛然之間,所有的劍勢如潮水般退去,俞千里暴喝一聲,已刺出他的最後一劍!
之前的劍勢都是“逆水”,只有這一劍纔是“舟”!
遲化猛臉色大變!
他的斧芒即使暗淡,但依然存在,他原本還沒有輸,尚有一搏之力,然而他的心中卻已一片冰涼。不會錯,就是這種感覺!剛纔就是,現在還是!
他面對的是一個絕世強者,那少年的劍,他竟不知道要如何抵擋!
遲化猛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斧芒失去了信心,他開始退縮。
遲化猛早已辭世的師父若是看到,他的弟子把“斷雲斧”的殺招“穿雲裂石”使成了這般模樣,一定會暴跳如雷,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就連遲化猛自己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把這搏命的絕招使得如此窩囊,畏畏縮縮,十足的膿包模樣。
但遲化猛卻並不後悔,他甚至有些得意。
退縮,有時候並不一定是壞事!這個少年固然劍法精奇,但體力已竭,而且身受重傷,遲化猛完全沒必要非在這一招之間和他分出生死。
他只須退一步,那少年便傷不了他!遲化猛已看出俞千里已處在脫力的邊緣,根本無法飛掠追敵。
退一步海闊天空,遲化猛可以好整以暇,以逸待勞,這少年血已流乾,還能拼多久?
可是,遲化猛忽然發現,他竟然退不了,那後退的一步爲什麼就邁不出去?!
他低頭細察,纔看見一個黑衣少年正雙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腳踝。是那該死的擒拿術!西門瞳!
生死就在一線之間,此刻已容不得半點遲疑!遲化猛驟然運真氣於左掌,一掌擊下!
殺了這個黑衣小子,也許還來得及!
然而,一點寒星飛至,無聲地沒入了遲化猛的左肘!他的整隻手臂瞬時痠麻,竟是中了劇毒的暗器!“奪命金花”,是那小女孩白奕靈!
“呯”地一聲,斧芒崩潰,遲化猛的半截右臂連同握在手中的鋼斧,一起飛上了半空,然後旋轉着落下,掉在了地上。
遲化猛的臉上露出了極度難以置信的表情,堂堂的黑風錄排名九十二位的高手,怎麼會敗在這幾個乳臭未乾的少年手裡?
他已無法想得太多,俞千里的長劍已從他的咽喉刺入,直接貫穿了他的脖頸!
收回長劍,遲化猛的屍體翻倒在地,俞千里卻忽然縱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直笑到彎下了腰,連眼淚都流了出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其實並不孤獨。
原來他還有同伴!
西門瞳看着渾身鮮血,只剩下一隻手臂的俞千里,目光之中已充滿了崇敬!這位一向都十分冷傲的大師兄,原來竟堅強如斯!
有這樣的大師兄,夫復何求啊!
“哈哈哈!哈哈哈!”
西門瞳也忽然放聲大笑。
白奕靈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對形如癲狂,不能自已的師兄,嘟囔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不行,我一定要去告訴公子師父,他們兩個肯定都瘋了。”
※※※
白奕靈此時當然沒辦法告訴“公子師父”任何事,她根本不知道華不石在哪裡。
華不石仍在那座久已廢棄的小院,破敗不堪的屋子裡的乾草堆上,他正靠在楊絳衣的懷裡。
這裡很安全,絕不會被敵人發現。而華不石此刻已經從昏睡中醒來,他的臉色也比之前要好上不少,已經有了一絲血色。
屋裡升着一小堆火,但四壁潮溼,門窗不嚴,仍是頗爲寒冷。華不石躺在這裡,半閉着眼睛,卻似乎一副很滿足的模樣。
“有美人於榻前相伴,軟香溫玉,小可此生知足矣!”他還在搖頭晃腦,活像萬年落第的窮酸秀才。
楊絳衣的心裡開始有了把這惡少爺扔到牆角去的衝動。
“要說這美人的標準,五官相貌自是重要,舉止品行更須得端莊賢淑,還有那精通女紅針線,也是少不了的。”華不石繼續侃侃而談,似乎渾然沒有察覺楊絳衣的臉色。
他停頓了一會兒,問道:“不知道姐姐會不會繡花?”
楊絳衣沒好氣道:“你看我象是精通針線女紅的千金大小姐麼?”
華不石道:“原來姐姐不會。那也不打緊,小弟可以教你。”
楊絳衣奇道:“難道你會繡花?”
華不石道:“那是自然,除了武功之外,小弟所學之事可也不少。”
楊絳衣道:“你且慢慢吹着,小心閃了舌頭。”
華不石道:“小弟怎麼會欺騙姐姐?你可從我衣袋裡去找,那裡有一隻錦袋,裡面便裝得有針線。”
楊絳衣伸手到華不石的口袋裡去摸,果然找到了一隻製作精巧的湘繡錦袋,裡面還真的裝着一個針線包。針是極細的鋼針,線是白色半透明的絲線。
華不石身上竟還帶着這種東西,倒是讓楊絳衣有些驚奇。但她轉念一想,便猜測到這針線包定是這位惡少爺故意帶在身上,平日裡四處沾花惹草時用來哄騙女孩兒家的伎倆,心中對華不石又增加了幾分鄙夷,便說道:
“你這騙人的方法也太不高明,只帶着針線,卻沒有布帛,又怎麼繡花?”
華不石笑道:“尋常百姓家的女子繡花自然要用到布帛,姐姐是武林高手,幗國英雄,又怎能和她們一樣把花繡在布帛之上?”
楊絳衣道:“那我要把花繡在何處?”
華不石道:“你可繡在小弟的身上。”
楊絳衣驚道:“你莫非是瘋了?”
華不石卻道:“小弟自是認真的。我胸前和背後的傷口敷上藥後,此時雖不再流血,但略一活動便會重新裂開,故此只好請姐姐用針線將它們繡起來。”
“將傷口繡起來?!”楊絳衣頗爲驚異。縫合傷口的醫療方法源自於西方國度,在中原並沒有多少人知曉,楊絳衣之前也從未聽說過。
華不石道:“這縫合之術對外傷創口極爲有效,姐姐無須着急,只要按我說的做便是了。”
他當即便將如何縫合傷口的方法,及一干注意事項細細道來,楊絳衣雖從未學過醫術,但也是天資聰穎之人,很快就已記下了華不石所說的。
於是,二人便立即動手。
華不石所受的劍傷是從右胸肩胛以下刺入,一直穿透了後背而出,創口甚大,前胸處的傷口竟有五寸來長,背上的傷口亦有三寸,所幸的是沒有傷及內臟。楊絳衣從未做過這等事情,出手自是十分生疏,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縫了數十針,才總算將華不石的傷口縫住。
在半個時辰之中,華不石唏噓不斷,慘叫連連。楊絳衣近日以來一直被這位惡少爺欺負,今日見他痛得如此悽慘,也算是大仇得報,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
創口縫合完,又用繃帶包紮好傷處,楊絳衣才停下手來。她見華不石滿臉都是汗珠,雖覺得他是惡有惡報,但也不禁有些心軟,便伸出手臂,用衣袖輕輕拭去他前額上的汗水,嗔道:
“你也是活該,明明不會武功,卻偏要逞什麼英雄,去擋那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