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茜兒道:“華少爺無情無義,把你賣給了‘明月會’和‘斷門根’,你卻還心甘情願這麼辛苦地幫他訓狗,如果不是很愛很愛他,那才奇怪呢,我小茜兒可是一定不會看錯的!”
這個小女孩臉上表情,定然是在幻想着“愛情如此偉大”,哪裡知道海紅珠心中氣苦,卻早已累得無力分說。她根本就不是因爲愛那惡少爺才幫他練狗,全都是被逼無奈,爲了還清高利貸,不被“斷門根”抓走纔不得已爲之。
寶亮悠閒享受的時間並不太長,很快就到了頭。半個時辰以後,華不石見海紅珠已按遍了大狗身上的各處經脈穴位,道:“紅珠娘子辛苦了,暫且休息一會兒吧!”
海紅珠終於有了一些喘息的時間,坐到一旁的石墩上休息。華不石則走到大狗身邊蹲下身來,拿出了那隻玉盒,從其中抽出了幾根兩寸長的銀針。
抱着興災樂禍地心情,海紅珠瞧看着華不石手捏銀針,一根一根逐一紮進了大狗的身體,寶亮懵懵懂懂地感到身上一陣刺痛,卻還是不願動彈的慵懶樣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它的好時光已經到頭了。直到銀針拔去,它才猛然間覺得似有一股火焰從身體內躥了出來,全身一下子又生出了無窮的精力。
華不石乃是用銀針刺穴之法,激發出了鬥犬身上的隱藏的潛能。正如武功高手打通任督二脈能讓真氣泉涌而出生生不絕一樣,寶亮的身上自然是沒有真氣,但也在一時之間頓覺獸血沸騰,精神大振。
而當皮套再次繫到了寶亮的身上時,已撤底宣告它由國王重新變回了奴隸,從天堂又掉入到地獄的命運。
第二輪的訓練開始了。
寶亮在第二輪訓練中竟比首輪表現還好,在皮鞭的威嚇敦促之下,大狗拖着數十斤重的圓木奔跑了二十多圈,才力竭倒地。
接着又是泡藥桶,然後是美女按摩。
從上午到黃昏,訓練周而復始,一共進行了五輪,而寶亮也在天堂和地獄之間徘徊了五次。不斷地奔跑,脫力,再恢復,到了最後,可憐的寶亮身上最後的一點潛能也華不石的銀針刺穴之術榨得一乾二淨,終於躺倒在油氈布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幾乎用肉眼都能看得出,寶亮原本略有肥壯的身軀,已小了一圈,但是它的皮毛倒似乎比先前更加油光發亮,而身形亦是比先前緊實了一些。
作爲鬥犬,寶亮的身體素質本來並不算差,只是因爲性情兇暴,馴獸師又未能激發出它的潛能,纔在與其它強悍鬥犬的競賽中每每失利,變成了一隻被人嫌棄的繡花枕頭。華不石所要做的,便是反覆用超越常規的訓練,令寶亮一次又一次地突破體能極限,從而提升它的耐力。
這等方法看似簡單,其實卻是十分嚴酷。也只有象寶亮這般體質堅強發達,而頭腦簡單的猛獸,才能經受得住,如果是人類,即便意志再堅強,被這般反覆折磨也非要精神崩潰而發瘋不可。
第五輪訓練結束,寶亮泡過了藥水澡,又按摩完經脈穴位,華不石才終於說道:“今日訓狗就到此爲止罷,把寶亮關回木籠裡去。”
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海紅珠才把大狗擡進了木籠。她雙腿一軟,也跌坐在石礅上,累得幾近虛脫,連生氣的氣力都沒有了。
而華不石則叫過小茜兒,細細囑咐她須得爲寶亮準備何種食物,怎樣烹煮餵食。
天黑了下來。
有生以來,海紅珠還從來沒有這般勞累過,以前住在鄉下家裡,有父親海老拳師和哥哥海大山在,粗活累活自然輪不到她來幹,而即便是習拳練武,和今日訓練寶亮的辛苦程度相比,也簡直可以算是休息。
草草吃過了晚飯,海紅珠仍然全身痠痛,躺在牀上難以動彈,卻睡不着覺。
普通的疲累,會讓人一沾牀倒頭便睡,可是辛勞一旦超過了某種限度,反而會令人不容易睡着。而且海紅珠還憂慮着欠下“明月會”高利貸之事,心中有事,就更加無法入眠了。
已近三更時分,透過貼有花紙的窗櫺,她瞧見對面的“天”字號上房中,燈火卻依然亮着,那正是華不石的房間。
那位大少爺這麼晚還不休息,在做甚麼呢?海紅珠心中頗感好奇,反正也睡不着覺,便掙扎着從牀上起身,穿好了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穿過二樓的迴廊,海紅珠來到了“天”字號上房的門前,只見屋子裡燭光閃爍,窗紙上正印着華不石的影子,似是在拿着筆抄寫甚麼。
她伸手敲了敲門,房門很快就被打開了。站在門內的華不石見到海紅珠,神色卻有些意外,略爲一怔才道:“原來是娘子到訪,快請進屋來坐吧!”
走進屋裡,海紅珠四下張望,問道:“你天天都不睡覺,莫非想當活神仙麼?”
華不石道:“活神仙自是當不了,如今爲夫只希望當一當財主,後日的酒宴關係重大,是以今夜須得抄寫完這些請柬,明日一早好讓小茜兒送出去。”
海紅珠走到桌案前,果然見硯臺筆墨邊,擺滿了大紅紙箋,而一旁還放着幾張白紙,上面密密麻麻,所列的卻是許多人名和商號的名稱。大倉城中有一百多家做遠洋貿易的大商號,要抄寫一百多封請柬,倒也確是不易。
又聽得華不石道:“傳說古代的文人才子夜闌苦讀時,便會有狐仙鬼怪幻化爲女子前來探訪,共享一夜風流,紅珠娘子深夜前來,真令華不石頗生感慨啊!”
海紅珠聽了此話,臉上卻有些發紅,嗔道:“你敢說我是狐仙鬼怪麼!”
華不石道:“豈敢豈敢,傳說中那些狐仙鬼怪所幻化的,均是貌若天仙的絕世美女,紅珠娘子自然不是。”
海紅珠一聽更加氣惱,大聲道:“我自是比不上狐仙鬼怪,你也不是甚麼文人才子!人家深夜讀書是爲了考取功名,成就一番事業,你夜半三更不睡覺卻是想着騙人錢財,就是真有狐仙鬼怪變的絕世美女,也一定看不上你!”
華不石道:“娘子此言差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老老實實地作營生賺錢,怎麼能說是騙人錢財呢?”
海紅珠道:“你若也算得上老實了,這世上便沒有奸滑的人啦!這大街上正當的營生多的是,不管是當農夫種田種菜,或是當鐵匠木匠,都是踏踏實實地憑着手藝幹活吃飯,就象我爹爹那般開武館授徒,賺的也是心安理得的辛苦錢。你這惡少爺不務正業,整日想着與人鬥狗賭錢,哪裡是正經人家做的事情?”
華不石想了一想,道:“娘子可是覺得,我們開的這訓狗坊不是正當的生意麼?”
海紅珠道:“那是當然。”
海紅珠年近十九歲,出生以來大半的時光都在鄉下的武館中度過,自是沒有多少閱歷,爹爹海老拳師一向都教導她兄妹要老實做人,不能沾上吃喝嫖賭的惡習。所以在她眼中,鬥犬賭博是大大的歪門斜道。
而她的這位“夫君”華大少爺,出身於江湖幫派,豈止是賭雞鬥狗,幾乎所有惡習在他身上都一應俱全,在海紅珠看來實在可以算是難以救藥的大惡人。
華不石卻不以爲然,道:“娘子此話便說錯了。這世界上的行當有千萬種,各有賺錢的門道,只要不偷不搶,又不欺騙別人就可以算是正當。我們開這訓犬坊本就是光明正大的買賣,生意做的公平合理,兩廂情願。而且訓狗的辛勞娘子想必已經有所體會,並不比種田種菜或者當鐵匠木匠的營生輕鬆,我們賺的難道不是辛苦錢,又如何不能心安理得?”
海紅珠道:“你花起錢來大手大腳,又亂借高利貸,與你在一起整天都要擔驚受怕,還不知哪一天就會被你賣了,我可受不了!”
華不石望着海紅珠的俏臉,過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富貴險中求。要做大買賣又怎能不冒些風險?娘子不用擔心,比這更大的風險我們不也闖了過來,你只管相信爲夫就是,這門生意定是不會賠本的。”
這位大少爺便有這麼一種本事,明明是難以做到的艱難事情,被他一說總是能變成稀疏平常,而海紅珠聽到耳中,居然也覺得可以相信。當日在南泉莊中說要爲她洗脫兇嫌時是如此,現在說能還清高利貸仍是這樣。
海紅珠嘟起嘴道:“你那生意會不會賠本我纔不管,反正要是‘斷門根’來抓我,我就先把你這惡少爺殺了。”
華不石道:“好吧,如果真到那般地步,我讓你殺還不行麼。”
海紅珠又道:“還有那頭惡狗寶亮,真是太難訓了,今天跑了一整天,我的腰都快要累斷啦!明日還是你自己訓它吧!”
華不石驚道:“這可不行,此乃關係到我們的訓狗坊能否順利開張的大事,娘子可是答應過這兩日要聽從我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