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不知道,華不石和曹暮雲卻都很清楚,這座大倉城的城主大人,“萬金堂”的堂主,化名爲“馬峰”的司馬逐風,早已經死在了粵境的南泉莊,而且殺他的人正是曹暮雲。
沉默了片刻,華不石才道:“多謝臧兄爲我們出主意,可是在下聽說司馬城主數個月以前就已經離開了大倉島,如今並不在城中,我們又怎能找得到他來作主?”
臧冬“哦”了一聲,道:“華少爺不說我倒是忘了,司馬城主現在確是不在此地。不過這也不打緊,‘萬金堂’有好幾位長老坐鎮,而且副堂主熊百齡也在城中。大倉城裡的治安一向都由他們把持,‘明月會’如此強取豪奪,他們總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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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的事情,有時便是許多奇怪的巧合。
當日通過魯原大峽谷,在前往南澳鎮的一路之上,司馬逐風的武功盡失,被多路人馬追殺,須得藉助粵境白道四大門派的保護,步步驚險,最終也未能逃得過被刺之厄,死在了曹暮雲的劍下。
而現在,在這位司馬逐風一力所建的大倉城中,曹暮雲面臨同樣的命運,武功亦是完全失去,卻需要得到被他所殺死的司馬城主的保護。
司馬逐風已經死了,當然保護不了任何人,但是他所創立的“萬金堂”還在,掌控着大倉城中的一切。
城中沒有官府衙門,“萬金堂”就是官府。當年司馬逐風興建大倉城時,早就立下了城規,凡有商人在大倉城中開設的商鋪店面,都須得向“萬金堂”報備,而且到了每年的年底,還須得根據盈利狀況交納利稅,從數兩到數百兩紋銀不等。
“吠天樓”雖然還沒有來得及交稅銀,不過前些日子正式開張之時,倒也曾經去城主府報備過,所以也應當受到“萬金堂”的保護。如今“明月會”欺上門來,強行索要錢財,於情於理,“萬金堂”都不應該不管。
聽了臧冬的話,華不石和曹暮雲倒也認同應該到城主府去一趟,如果能得到“萬金堂”的幫助,此事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城主府也就是“萬金堂”的總壇,位於大倉城的中央,十字大街的街口,乃是大一片十分宏偉的建築。青磚碧瓦,硃紅大門,若論規模氣派,絕不比京師皇城中的王候府邸差上半分。
而在城主府的大門之外,站着一排十餘名體型彪壯的門衛,都穿着一色的暗黃號服,肩披皮甲,腰間都挎着長劍,比起普通官府衙門外的守衛兵士還威風得多。
門衛攔下了前來求見的華不石和曹暮雲,通傳了進去。過了許久,纔有一位自稱姓許的管事出來,將二人引到了偏廳中。
這位許管事三十多歲,瞧他的穿着打扮,在“萬金堂”中地位並不甚高。在問明來意之後,許管事說此事他無權處理,要請門中的執事長老前來才行,讓華曹二人在廳內落座稍待,便走入了內堂找人去了。
這間偏廳並不算大,屋內的傢俱陳設甚是簡單,雖稱不上寒酸,卻也顯然不是迎接貴客的所在。也只有在牆壁上,掛着的一幅五丈長的草書墨寶,倒是還頗有些氣勢。
墨寶上寫着四個字,“萬金復來”,字跡雄渾有力,筆鋒張狂猶如利劍一般,而在這幅字的左下角硃砂印記之上,落款的小字則寫着“江南司馬”。
原來這幅字竟是司馬逐風親手所寫的!想當年這位江南劍客獲取了古時海盜王拓拔擎天埋藏於吞鯨島的寶藏之後,卻並沒有安於享樂,而是立志建城,花了整整十五年光陰,耗盡了價值萬金的財寶,在這座海外荒島之上建立了如此規模的一座大城。
而這座大洋上的港口商城既已建起,就成爲了中土大明和西方國度遠洋貿易的中轉樞鈕之地,每年價值數百萬銀兩的貨品從大陸上源源運來,在此售賣交易,而司馬逐風統領的“萬金堂”,亦是從中獲取了大量財富。這“萬金復來”的四個字,正是包含了城主司馬逐風一生的志向和事業。
瞧見着這幅字,華不石想起當日在前往南澳鎮的旅途中,一路上與馬大先生結識相交的情景,心中不由得生出物在人亡的慨然之感。
不過華不石並沒有太多心思去做感慨,很快就焦急起來。他和曹暮雲前來城主府並不是爲了欣賞墨寶的,而是想要尋求“萬金堂”的幫助。那位許管事把他們領到廳裡,便一走了之不見了影子,香爐裡的一柱香已經燒完,卻還不見他回來。
比華不石更加着急的是曹暮雲,如今時間緊迫,羅根和“明月會”三日之後便會找上門來,“吠天樓”便會被他們霸佔,如今要在這城主府幹耗上半日卻不是辦法。
曹暮雲從椅上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對守在門外的一名城主府的家丁道:“許管事進去找人怎的不見出來,我們已等了不少時候,你到內堂去尋他一下如何?”
那家丁卻道:“對不住了,城主府的規矩,我們下人可不能進內堂,大概是你們要見的人事務繁忙,我看你還是在屋裡等着吧。”
曹暮雲皺起了眉頭,想不到這城主府雖然不是官府,卻比官府衙門的架子還大,想見一個長老竟也這般困難。其實在大明朝廷的各個衙門裡,那些大小官吏打起官腔、行事推委拖沓更加遠勝十倍,只不過曹暮雲身份尊貴,從來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打官腔而已。
而華不石走上前來,卻是滿臉賠笑,道:“這位小哥,我們在這裡等得着急,你守在此地反正也沒有事情,何不進去幫我們瞧看一下,只要去問一聲那位許管事到底有沒有找到人,回來告知,我們就都承你的情。”
他說着,從口袋裡摸出一塊二兩多重的碎銀子,塞到了那家丁的手中。
接過銀子,家丁頓時眉開眼笑,說道:“兩位公子莫要着急,只在這裡稍待一會兒,我這便到後堂瞧瞧去。”
剛纔他還說下人不能進入內堂是城主府的規矩,片刻之間這個規矩就已被他拋到了腦後,對華不石的態度也大不相同,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倒是在哪裡都能適用。
那家丁興高采烈離開偏廳,穿過迴廊進後堂而去,只過了不久,他便又出來了,卻變成了一副滿臉晦氣的表情。
“這位小哥,那許管事可在後堂之中麼?”華不石問道。
“哎,別提拉!許管事就在裡面呢,只是本堂的執事長老忙得很,沒有時間出來接見你們,兩位公子若有急事就先回去,不然還是耐心候着吧!”那家丁說道。
如果“萬金堂”的長老事務真是事務繁忙無暇見客,本來也屬平常。只不過華不石見這家僕臉色沮喪,全沒有好氣的模樣,想來是進去捱了一通訓斥,心中卻是一動。
這家丁只不過受了客人的請求進去瞧看一下而已,這本是正常之事,爲何會如此晦氣模樣,而出來時又胡亂敷衍不肯說明原因,想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以這位大少爺的判斷,多半是這“萬金堂”的長老有意不肯出來相見,才把這位跑進去多事的家僕責罵了一頓。
華不石與曹暮雲對望了一眼,便已知道彼此都是這般猜想。他又摸出了一塊二三兩重的碎銀,遞到了那家丁的手中,道:“小哥辛苦了,這點銀子不成敬意,就給小哥當喝茶錢吧!”
那家丁雖然貪財,此時卻猶猶豫豫着不肯接,說道:“公子可別爲難小的,我可不會再進去找人啦!”
華不石道:“小哥儘管放心,收了銀兩便是,我只問你幾句話打聽個消息而已,不會再讓你進去捱罵的。”
家丁聞言這才接了銀兩,卻嚅嚅道:“公子怎知道小的剛纔進去捱了罵?”
華不石卻不回答,反問道:“小哥剛纔進去,可瞧見貴門的執事長老在裡面麼?”
那家丁道:“是啊,許管事和鄧冉鄧長老都在裡面,正談着事情哩。哎,我若知道兩位公子是來告‘明月會’賀三爺的狀,定會勸你們儘早回去,也就不用幫你進去找人,省得白白捱了鄧長老一頓臭罵。”
華不石道:“哦?難道那‘明月會’的賀西樓如此厲害,就連貴堂的長老也懼怕他麼?”
那家丁道:“倒也是不懼怕他,你可知道賀三爺與鄧長老是甚麼關係?”
華不石問道:“是甚麼關係?”
那家丁將嘴湊到近前低聲道:“他就是鄧長老的結義弟弟!不只是鄧長老,我們‘萬金堂’的副堂主熊百齡,和他們也是一起拜把子的兄弟!”
聽了此話,華不石和曹暮雲都吃了一驚。
“明月會”在大倉城裡橫行霸道,敢於明目張膽地上門敲詐,肯定是有所依仗,在此之前華不石也並非沒有想過。但是他卻沒料到賀西樓的後臺,竟然是“萬金堂”的執事長老鄧冉和副堂主熊百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