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橫波此時顯然已提運起了真氣,而他的武功華不石早有所知,本是沒有隱藏的必要,莫非他這麼做的原因,竟是準備要出手殺人麼?
華不石心念疾轉,立時就感受到了周圍空氣之中瀰漫着淡淡的殺氣,他的臉色已倏然變了。這位大少爺雖然不會武功,但感官知覺卻一向十分敏銳,此時他已能確定,眼前的這位東廠高手心中定是存有殺人之意!
曹暮雲已看出了華不石神情的變化,朗笑道:“華兄不必害怕,秋橫波昨日纔剛剛抵島,小弟定下今夜之約,只想讓華兄看一場好戲,絕無傷害兄臺之意。”
華不石沉默了片刻,才舒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在下身無武功,若要殺我也確是用不着秋先生這等高人出手。”
即不是要殺華不石,那麼秋橫波的目標又是誰呢?
三人所在之處正位於碼頭木橋的中央,木橋一頭通往岸邊,另一頭則是通向船塢。從橋上望去,可以瞧看得到停泊在船塢內的斬龍艦巨大的船身。
曹暮雲的目光望向鉅艦,慨然說道:“如此巨型船艦,自嘉靖年後朝廷海防軍備廢弛以來,至今一百多年在大明之境都不曾再修造過,今日在大倉島上竟能造出,實是難得。”
華不石道:“當日我們在萬易島上看見的那艘的寶船,其實也不比這斬龍艦小,可見我大明朝百年之前的造船之術就已十分先進,只可惜現在已然衰落了。”
曹暮雲嘆了一口氣道:“當今的大明天子,並非不知道海疆的重要,只不過近年天下大亂,外敵和匪患太過嚴重,朝廷兵力財力盡皆饋乏,以致無力顧及,否則又怎會讓沿海倭患肆虐,‘黑龍宮’的這些海賊在南海上橫行這麼多年。”
他話鋒忽然一轉,說道:“華兄認爲,這艘斬龍艦可能夠勝得過‘黑龍宮’的巨鮫艦麼?”
華不石道:“斬龍艦船體大過巨鮫艦,其鋼鐵龍骨也比巨鮫艦更爲堅固,又裝配有現今西方國度最爲先進的船炮,火力也會更勝一籌,沒有不能強過巨鮫艦之理。”
曹暮雲卻道:“我看卻是未必,再堅固的船艦,若無好的船掌指揮,只怕也會不堪一擊。而就算有了好船掌,可若此人身份來歷不明,敵友難辯,與‘黑龍宮’的這一戰事關重大,我們仍不敢把此艦交予他駕馭。”
在大倉島上,最擅駕船海戰之人,無疑就是彭三。
華不石恍然道:“原來曹兄今夜想要對付的,是彭三爺麼?”
當初曹暮雲與華不石謀劃進攻黑龍島時,就曾提出要用強硬手段來逼問出彭三的來歷,但是這位大少爺卻一力反對,唯恐弄巧成拙壞了大事,此事也就耽擱了下來。後來華不石向楚依依傳出消息,讓她設法探查出彭三的來歷,然而幾個月過去了,楚依依那一頭卻依然沒有回信。
這幾個月來,曹暮雲想必也在進行此事,可就連眼線遍佈大明各境的“千花坊”都難以探聽到的信息,官府和錦衣衛想必就更是難有所獲。
曹暮雲道:“如今斬龍艦已經造好,大舉進攻黑龍島的戰事在即,我們若要用此人指揮大戰,他的來歷非得要弄清楚才行!”
華不石道:“曹兄此舉,只怕仍是不妥。彭三爺若不肯說出來歷,即便我們用強,也未必能有收穫。”
曹暮雲卻嘴角一彎,露出一絲淺笑,說道:“此人來歷不明,我們也就無法放心任用,他縱有通天的海戰本領,既不能爲我所用,又有何價值可言,莫如及早除去。”
這位暮雲公子容貌俊美,舉止言談溫文爾雅,頗有儒士之風,令人一眼看去便會覺得他定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可是正所謂人不可貌相,若論心計陰沉,殺伐果決,世上只怕並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他。
華不石瞬時已明白了秋橫波身上的殺意的原因,相必曹暮雲早已對他有所交待,今夜如果無法逼問出彭三的來歷,就要誅殺此人,以絕後患。
華不石皺起了眉頭,想要出言反對,一時卻並沒有開口。從適才交談的語氣,華不石便已知道曹暮雲的心意已決,即便他反對,想必也不會有用。而華不石也根本就沒有勸說曹暮雲的機會,因爲此時這位大少爺已瞧見一條灰色人影,正沿着海岸邊的石徑,朝着碼頭木橋上走了過來,看模樣正是彭三。
這位彭三爺仍是穿着往日那件顏色已有些發白的灰布衫,寬襠褲,腳踩着灑鞋,一身鄉巴佬裝束加上醜陋不堪的相貌,更顯得土得掉渣。
他瞧見了站在木橋上的三人,邁步上了橋走到了近前,躬身施禮道:“見過曹公子,見過華少爺!不知華少爺派人把彭三叫到碼頭來,可有甚麼吩咐?”
華不石聞言有些愕然。今夜他根本沒有派人去叫彭三,事實上他自己也是被曹暮雲約來的,然而稍一轉念,就立刻想通了其中緣故,甚至明白了曹暮云爲何把他約來此地。
曹暮雲與彭三並不熟悉,若是貿然約他前來十分突兀,也定會引起彭三的戒心,而華不石多少總可算得上彭三的半個主人,以他的名義去叫,彭三自是不能不來。而彭三來到碼頭上,也正因爲瞧見華不石站在木橋上,纔會全無防範地走過來。這位大少爺在尚未自覺之間,就已臨時充當了一個引誘彭三的餌。
看起來曹暮雲佈下今夜之局,倒還真費了不少的心思!
就在彭三走到近前之時,原本站在曹暮雲身後的秋橫波卻忽然移動腳步,瞬時就繞到了另一側,截斷了彭三的退路。此刻彭三站在三丈寬的木橋中央,前方是曹暮雲,身後是秋橫波,在兩名高手的包夾之下,就算他的武功再強,要交起手來也極是不利。
在他的身前雖還有一個不會武功的華不石,但是此時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見到這等情勢,彭三似乎有所驚覺,臉色已經開始發白,但事到如今他就算再想要退走都已晚了。
華不石苦笑道:“今夜並非是在下請彭三爺前來,而是曹公子相邀,想來是有事情要詢問三爺。”
彭三道:“不知曹公子有什麼事要問俺?”
他說出此話時雖然依舊是慣常所用的那種低三下四的語氣,一對眼珠卻在四處亂轉,顯然是想要尋找間隙溜走。
曹暮雲道:“別無它事,只想問一問彭三爺的出生來厲,從何處學得這一身高強的本領?”
到了現在,曹暮雲也開門見山,直言相詢,而他問話之時,目光凌厲,直盯向彭三的一張醜臉。
彭三卻做出恍然之狀,拍着胸脯道:“原來曹公子在這大晚上不睡覺,把彭三叫到碼頭上來,是想要查問俺的身份來歷來着。哎,你想知道就早說嘛,何必搞得這麼緊張,俺全告訴你不就行啦!”
曹暮雲道:“哦?那麼就請彭三爺不吝見告。”
彭三道:“不瞞曹公子,俺祖籍在遼東海邊,家裡面是打魚的,撈魚抓蝦是老本行。後來隨了一個跑江湖耍把戲的師父,彭三這一身的好本事都是從師父那兒學來的。要說俺師父的字號,便是江湖人稱‘八隻手’的萬天成萬八爺,說起‘萬記雜耍班’,在俺遼東老家那疙瘩可是沒有不知道的。”
“後來俺出了師,就到南方來打把式賣藝,本想賺點錢好娶老婆,哪裡知道剛到粵境就受了風寒,病倒在了南澳的客棧裡,也多虧柴大善人請醫相救。再後來彭三也沒地方可去,也就乾脆投到柴園乾點雜活,這些事情柴家主全都知曉,他也是可以爲俺證明的。”
這彭三臉上的表情倒是一本正緊,可說出的話卻全是胡扯八道,連鬼都不會相信,而那所謂的萬八爺,就算真有其人,僅從“八隻手”的綽號便知定不會是什麼高人,多半真是跑江湖變戲法的。
曹暮雲盯着彭三的眼睛,說道:“彭三爺一身武功高明,卻不知是從何處學來的?”
彭三道:“俺只會些江湖賣藝的把戲,哪學過什麼武功,曹公子可是誤會啦!要說俺的本事,什麼口噴火龍,杯底藏花,還有那大變人心,可都是最在行的,曹公子要是不信,俺可以給你變一變,保管你瞧得過癮!”
彭三睜着眼說瞎話,越扯越遠,曹暮雲聽在耳中,卻一點也不生氣,對此情形他早就有所預料,也早就想好了對策。
他冷冷一笑,說道:“好一個大變人心!本公子有一位朋友,也曾學過一些變戲法的本事,今日要向彭三爺討教幾招,還請三爺不吝賜教!”
他目光一轉,望向了秋橫波,問道:“秋先生需要幾招?”
秋橫波露在外面的半邊臉上全無表情,說道:“十招,我就能把他的心變出來。”
雖然華不石已見過這位東廠高手兩次,這卻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而他的嗓音雖也透絲絲寒意,卻輕柔悅耳,若只聽聲音,定會認爲說話之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