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先前方長生只是心中存疑,如今卻已完全相信,這位華少爺今日確是敢和他拼一個魚死網破。一個身患絕症本就沒有幾年可活的人,心態很容易會變得偏執,行事也難免瘋狂而不可理喻,和這種人拼命,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他只得道:“好,華少爺且說一說,你想要本人如何做出交待?”
方長生這般問話,就等於宣告妥協,願意對先前的傷人之舉做出一些補償。
華不石盯着方長生,沉默了半晌才道:“本少爺此次前來豫境,只是爲在豫境建立‘惡狗門’分舵,發展本派的勢力,如果‘羅漢門’願意支持,我們便是朋友,方前輩今日傷我門人之事本少爺也可以不再計較。”
“羅漢門”是豫境數一數二的白道門派,總壇位於開封府,勢力卻是遍及整個河南省。而更加重要的是,“羅漢門”乃是“少林派”最大的旁支門派,方長生、戚元浩等人本就是少林弟子,從某種意義而言,“羅漢門”亦是代表了“少林派”的利益。
如果得到“羅漢門”的支持,對於“惡狗門”在豫境發展勢力,無疑是極爲有利的事情,這也就是華不石知曉了方長生的身份之後,與他比鬥心計,不惜拿性命與他豪賭一場的目的。
方長生道:“哦?卻不知華少爺想要‘羅漢門’如何支持貴派,有些甚麼條件?”
華不石道:“有兩個條件。一是‘羅漢門’與‘惡狗門’結盟,且支持本門在豫境各州府城市建立分舵,此事必須公諸於衆,讓豫境所有江湖門派全都知曉才行。”
方長生道:“那第二個條件呢?”
華不石道:“第二個條件,便是方前輩須得想辦法,使得‘少林派’同意本門在豫境的擴張之舉,不能讓他們對本門的作爲有所阻礙。”
方長生一雙圓眼盯着華不石,忽然哈哈一笑,道:“兩派結盟之事輕而易舉,本人出身‘少林派’,方丈圓通大師和寺中各堂的主持皆是我的師兄弟,他們多少還能賣方某一些薄面,讓少林同意貴門在豫境發展勢力,想必也不成問題。如此我們便一言爲定,如何?”
眼見方長生答應得如此爽快,華不石卻是微微一怔。
要知“惡狗門”在豫境建立分舵,無疑是要從本地門派的碗裡硬生生分一杯羹出去,其中涉及的實際利益非同小可。而“少林派”乃是豫境各家門派之首,要讓其同意“惡狗門”在豫境發展勢力,本也是極其困難之事。當日在鄂境中,“武當派”便曾阻撓華不石的擴張計劃,這位大少爺費盡心機,還讓舒玉擡出了張松溪的名頭前去遊說,最終也未能讓“武當派”讓步,只得放棄而回。
華不石提出這兩個條件,不乏獅子大張口之意,本想着方長生就算爲顧全自家的性命,也不會那麼容易就答應,想必還有一番漫天要價和就地還錢的過程。卻沒料到這位方門主根本想也未想,便一口應承下來,簡直比花上一文錢買棵白菜還來得乾脆!
事出意外,倒令得華不石不由得遲疑起來。
方長生卻已把手掌伸到華不石的面前,咧着大嘴一笑道:“這兩個條件本人全都答應,華少爺的神色猶豫不決,莫非又想要反悔麼?”
華不石道:“方前輩如此爽快,本少爺自也不會反悔,那就一言爲定!”
他說着伸手與方長生的巨掌輕輕一擊,算是達成了約定。
雖然心中頗有疑惑,但以方長生一派掌門宗師的身份,既然答應了條件也不應有詐,華不石自也決定先應承下來再說。
方長生道:“十日之後,也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本門借懷慶城‘鐵象幫’齊老爺子的寶地,邀請豫北各家門派的主事者齊聚一堂,共襄盛宴。際時請華少爺前往,你我門派的結盟之事,便可以在宴會上公諸於衆,不知華少爺意下如何?”
他說着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大紅紙帖,遞到了這位大少爺的面前。
華不石接到手中,展開察看。雖然此處光線幽暗,但是藉着水簾中透過的天光,仍是可以勉強瞧清楚確是一張請柬,上面寫着“八月十五在懷慶城內齊家莊設豫北英雄宴,誠邀前往赴宴”等等字樣。
華不石合起請柬,點頭道:“好,本少爺到時必去!”
方長生長笑一聲,道:“那就十天之後在懷慶府再見,今日本人就先行告辭了!”
方長生說話之間已轉過身去,便要向瀑布之外飛縱,但目光一掃俯跌在地上的西門瞳,卻又停住身形,幾步走到了他的身前,伸手抓住了這少年的肩頭。
“咯答”兩聲輕響,西門瞳雙肩上的關節已被接上。精通分筋錯骨術的人必定也擅長接骨,方長生不愧是拳法宗師,便是這一手獨門接骨的手法亦非尋常人可比。
他望向西門瞳的雙目,緩緩說道:“少年人習武用功,天賦又好,很不容易。不過武功之道,無論用巧或是用力都需要火候,你剛纔拔出火槍出奇不意,卻不知道‘兵器爲用’的道理,不然就不會那般容易被我奪下。”
方長生右掌一張,火槍已從地上跳起,落到了他的手中。
先前方長生從西門瞳的手裡奪下火槍,後來在與楊絳衣交手時就扔在了一旁,此時他使出隔空取物的手法,那支三筒火槍到了他的手中,如同變戲法一般在前臂上連轉了五六圈,而方長生的一隻手掌竟柔若無骨一般地隨着火槍而動,五隻手指依次從扳擊上滑過。
以西門瞳的眼光,自能看得出來方長生並不是變戲法,而是在施展一門極高明的武功,這支火槍在“六省拳王”一隻粗大的巨掌中,不僅隨時都能瞄向任何方向扣動扳擊發射,而且絕沒有人能奪得下來。
雖然西門瞳不知方長生是如何能做到的,但他卻很清楚,火槍在對方手中才是真正具有殺傷力的武器,相比方長生的這一手武功,他自己使用火槍簡直就象是小孩兒在玩木棍,不僅笨拙,操控之力也差得太遠!
疾速旋轉的三筒火槍在方長生的掌心倏然停住,遞到了西門瞳的面前。
西門瞳一把抓過,大聲道:“我現在的武功確不如你,不過下一次見到,西門瞳定要再做領教!”
這位黑衣少年的武功或許並不是最強,但天生就具有的驕傲好勝之心,卻沒有誰能比得上。
方長生大笑,說道:“年輕人有志氣,很好!只不過你想要與我一戰,至少還須再練十年!哈哈,可惜你已拜在了惡狗門下,否則本人倒是很願意收你這麼一個徒弟!”
大笑聲中,方長生身形縱起,已掠出了瀑布的水簾。
瀑外岩石之上的厲虎已經聽到了先前華不石與方長生的對話,是以不加阻擋,喝令霹靂營的弟子讓路,這位相貌醜怪的“羅漢門”主施展出絕頂輕功,轉眼間已越了石屋,向山下飛縱而去。石屋外面和山道之上的一衆義軍兵士不諳武功,就算想要阻攔,卻又哪裡還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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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長生此來,連戰二小和楊絳衣,厲虎和西門瞳皆受了傷,情形頗是驚險,卻也總算是消除了戚元浩被殺的嫌疑,同時給“惡狗門”在豫境發展帶來了一個契機。
十日之後的中秋英雄宴,華不石當然不想錯過,當下興致勃勃地準備要親自前往懷慶城赴宴,只可惜世事難料,他就算想去也去不了。
這是因爲華不石生病了。
碧雲瀑的水流是來自於碧蘿山頂的寒泉,既便是在夏秋時節,也冰涼透骨。
華不石被方長生挾持着縱躍過水簾,全身都被水流澆得透溼,在瀑布後面的石樑上又被水氣衝了半日,這對於習練有內功的高手來說自不算什麼,可是這位大少爺身體本就虛弱,抵抗力極差,這般折騰一下就足以讓他受涼病倒。
第二天華不石就發起燒來,額頭滾燙,嘴角乾裂,臥在牀上全身無力,連下地也是難能。楊絳衣焦急萬分,守在他的牀前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位李夫人高婉容還有些辦法,吩咐人騎着快馬下山,到附近的村鎮去請了好幾個大夫來。
若論醫術,這些山野村鎮上的大夫,與華不石這醫聖門徒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華不石也不要這些大夫把脈,便讓楊絳衣給了他們幾兩銀子全都打發走了,到了中午精神稍好時,他自己寫了一個藥方,叫厲虎拿去抓藥。
對於自己的病,華不石自是清楚的很,也知道並沒有大礙。只不過這等風寒侵體,實是因爲他天生體質贏弱所致,並非一兩日工夫就能用藥力驅盡,必須要慢慢調養,至少十日八日方能好得了。而這麼一來,懷慶城的“英雄宴”他是肯定去不成了。
華不石病倒的第四天上,李自成便回了山,一聽說石兄弟病了,幾乎衣不卸甲就前來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