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慶被數萬義軍包圍,城中守軍兵力還不及義軍的兩成,難免心中恐懼,但這兩日的接戰,反倒讓城裡的官兵堅定了取勝的信心,再想攻下懷慶城就更加難上加難了。
其實現在的情形,也都是在意料之中,昨日從義軍營寨出來,華不石便已經想到定會出現此等結果了。
李自成道:“王大帥大概也想到這般攻城殊無勝算,於是找到了高闖王和張獻忠,發出帥令命兩家明日出兵合攻城池,他自己的人馬卻仍是留着不用。張獻忠大罵了一頓不肯遵令,高闖王也沒有鬆口,看來明日攻城,只怕還是沒甚希望。”
他一拍桌子,嘆道:“唉!哥哥我倒是想帶着碧蘿寨的人馬去好好打一仗,就算攻不下城來,至少也讓那些官軍知曉義軍的厲害,只可惜高闖王不肯答應!”
華不石道:“碧蘿寨只有三千步兵,當下這等形勢,還是不宜逞血氣之勇爲好。”
這位大少爺瞧看着李自成的臉色,忽然說道:“咱們是自家兄弟,小弟有一句話直言相詢,請兄臺莫要見怪。鴻基兄認爲王自用此人如何,他當這三十六營義軍的大帥,有本事帶領着你們打勝仗麼?”
李自成也不遲疑,答道:“實話實說,王自用此人無才無德,又自私自利,實是不應該讓他當這大帥,現下各路義軍這般人心渙散,連戰連敗,皆是受他所累。”
華不石道:“那要以兄臺之見,何人當大帥最合適呢?”
李自成道:“要說最適合的,自非高闖王莫屬。”
華不石道:“可小弟聽人說高闖王爲人過於小器,不擅謀略,如若當上了三十六營的大帥,恐怕還須得鴻基兄在旁扶佐才行,不知兄臺可曾想過此節麼?”
這位大少爺此話說得已經甚是直白,一語道出了高闖王的弱點,也想問明白李自成有沒有把握能使高迎祥對他言聽計從。
李自成略爲一怔,道:“高闖王一向十分信任鴻基,他若當上了大帥,我戮力扶助應無問題!只不過現今王自用已在其位,我們再說這些又有甚麼用處?”
華不石道:“好!小弟所要的,就是鴻基兄的這一句話。我有辦法讓王自用這個大帥當不下去,不過想要成事,還有兩件事情須得鴻基兄來做才行。”
李自成未及答話,本是在一旁喝酒的郝搖旗已大聲道:“太好啦!只要能把那個草包大帥王沒用扳倒,別說是兩件事,就是十件二十件也沒有問題!對不對,李大哥?”
李過卻一拉他的手道:“你別胡亂插嘴,且讓石公子說說是哪兩件事。”
華不石道:“第一件事,便是說服高闖王不可謙讓,有了機會定須爭取大帥之位。如今誰來當這大帥關係到三十六營義軍的存亡之數,以及能否攻下懷慶城的大計,實非猶豫禮讓之時,鴻基兄可能辦得成此事麼?”
李自成道:“此事不難,大帥之位關係重大,我定會力勸闖王盡力爭取。”
華不石道:“第二件事嘛,便是儘快聯絡各路義軍的頭領,拉攏他們支持高闖王。只要王自用一倒臺,大帥由何人擔當,勢必要由各路義軍首領推舉,要知‘八大王’張獻忠的人馬亦不比高闖王少,若不能爭取到大多數義軍頭領支持,到時候給張獻忠當上了大帥,我們所做的一切盡皆白費,成了爲他人做嫁衣。”
李自成思索了片刻,道:“此事雖然不太容易,但闖王在義軍之中威信本就不低,我想去拉攏個十家八家支持不成問題,應是能在各路義軍中佔得優勢。”
華不石點了點頭,道:“不知鴻基兄完成此事,需要多久時間?”
李自成看了李過一眼,說道:“我會叫李過和田見秀他們幾人分頭行事,大概三四日便可。”
華不石道:“十日之內定要攻下懷慶,現下已經浪費了三日,我們必須儘快掌握義軍的指揮大權才行,否則可就來不及攻城了。我看就以三日爲限,從明天算起,三日之後小弟設法使得王自用失去帥位,鴻基兄則拉攏足夠多的義軍頭領,推舉高闖王成爲大帥。”
李自成道:“好,那咱們一言爲定,三日之後成事!”
他說着伸出了右手,華不石亦伸手,雙手相握,二人盡皆大笑。
郝搖旗道:“石兄弟啊,不是老郝信不過你,那王自用手下兵將甚多,在三十六營裡可沒人能比得上他,這個大帥雖然熊包卻還當得挺穩,你有甚麼辦法把他拉得下來,能不能先透露給老郝?”
華不石瞧了一眼郝搖旗,又看了看李自成,見這位“李大哥”的眼裡顯然也有疑問,當下並不多言,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案邊,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封信貼,遞到了李自成的面前。
李自成接過信貼,卻見封皮上寫着“敬呈河南巡撫範景文大人親啓”幾個字。
他打開信封,將其中的信紙拿出,展開觀看,竟是一封請求招安投誠的密函,而最後的署名,赫然便是“罪民王自用”。
李自成還未看完,在一旁探脖瞧看的郝搖旗已是勃然大怒,伸是“啪”地一聲重擊在桌上,喝罵道:“好個烏龜王八蛋,竟敢投降官府,出賣兄弟!難怪他這一路上拿大夥兒當炮灰,到了懷慶又瞎指揮弄得咱們盡吃敗仗,當真是好生卑鄙,老子非殺了他不可!”
華不石卻微微一笑,道:“郝將軍稍安勿燥,這封信並不是真的。”
郝搖旗道:“怎會不真,王自用那王八蛋寫的鳥字老郝識得,就是這般模樣,定是錯不了!”
華不石道:“此信確是假的,乃是我今日在這裡模仿着王自用的筆跡寫成。那王大帥讀書不多,字寫得並不太好,要學他字跡毫不困難,小弟讓人找來他寫的幾道親筆手令,仿造出此信,想來一般人也瞧不出破綻來。”
聽了此話,郝搖旗才相信此信是假,哼哼嘰嘰地顧着喝酒,不再說話了。
李自成皺眉道:“若義軍的兄弟們都相信王自用通敵投降,他這個帥位自是不保,可是僅用這一封假信,只怕還是難以成事。我若把此信拿回去給各家義軍頭領瞧看,他們也未必能夠全信。”
華不石道:“小弟拿出此信給你們看,只是讓鴻基兄知曉我的計策,這封信自不能由你拿回去,如何讓別人相信也無須兄臺操心。鴻基兄只要按照約定,在三日內完成我剛纔說過的那兩件事即可,其它都交予小弟來做就是了,難道兄臺還信不過我麼?”
李自成哈哈笑道:“當哥哥的怎能信不過兄弟,好了,就是這般說!石兄弟此計若成,不僅救了我李鴻基和碧蘿山寨的兄弟,也救了五萬義軍,當哥哥的實不知道該當如何謝你!”
華不石微笑道:“李大哥收容災民的高義,小弟一直都不敢忘,華不石此舉亦是爲了碧蘿山寨裡那萬餘流民的生路着想。不過現下謝我還爲時尚早,就算把王自用扳倒,高闖王當上了大帥,我們還須得攻下懷慶城才行。”
李自成道:“只要我們義軍能夠團結一致,又有石兄弟出謀劃策,要拿下懷慶城當哥哥是極有信心!石兄弟放心,一攻下懷慶城取得了城裡的糧草,我就立時派人運糧回碧蘿寨,不會讓山寨裡的流民們餓肚子的!”
義軍大隊人馬從碧蘿山出發時,把山寨中所存的糧草大多帶了出來,留下的僅夠寨中萬餘人吃十天半月而已。
華不石拱手道:“如此華不石就替那些流民謝過李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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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自用雖然無能自私,不具備擔當三十六營大帥之才,但是並沒有投靠官軍。想要無中生有地污陷他,僅憑着一封信函仍是不夠。
李自成和華不石在慶陽鎮丁府後花園的密談之後,轉過天來,由於高迎祥和張獻忠都不肯遵帥令出兵,王自用只得又派了幾家小股義軍前去攻城,其結果也可想而知。
再度大敗之下,義軍又折損的千餘人,而在城外連營之中卻傳出了謠言,說大帥王自用已經帶着麾下人馬接受了朝廷招安,要拿義軍兄弟的性命去換官位。
謠言編得繪聲繪色,極是詳盡,說王自用通過自己孃家小舅子的關係,找上了豫境開封府祥符縣的縣令沈應旦。這沈縣令答應了王自用,許諾他投誠以後給一個從七品把總的職位,並且說他如果能讓義軍送死,一萬條人命可換一級官階。
是故王自用才帶領着三十六營義軍從晉境遠道跑來豫境,而這一路之上被他當炮灰戰死的義軍,以及到懷慶城的這幾場敗仗折損的人數相加,已經有了近萬人,王自用現下已可升做正七品了。若他把剩下的四萬多義軍盡數害死,就能再升四級,當上正五品的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