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慶城的總兵府距知府衙門不算遠,僅相隔着兩條大街。
義軍攻入城池時,餘爵早已攜帶着家眷親兵逃之夭夭,義軍佔領總兵府時並未遇到抵抗,是以此處的門庭屋舍保存得甚是完好,府中的傢俱也都沒有損毀。
由於義軍進城以後到處劫掠,現下懷慶城裡大部分的商鋪都關了門,街上的酒樓飯莊更是沒有一家開張,倒是這座總兵府的廳堂寬大,十分適合排設宴席。
黃昏時分,天色漸暗,府門前掛起一排大紅燈籠,李自成早就安排了碧蘿山的兵士在此知客迎賓。而大堂裡更是擺出了十多隻八仙大桌,只等着各路義軍的首領們到來。
當華不石和高迎祥、李自成一同騎馬到來時,楊絳衣和高婉容早已在門外相候,與她們一起的還有另一位美女,卻是楚依依。
見了這位大少爺,楊絳衣道:“你怎的去了這許久,我還以爲你出了甚麼事情呢!”
華不石微笑道:“小弟與高闖王、李大哥在帥府中談得高興,一時忘了時間,倒是讓姐姐擔心了。”
楚依依也走上前來,卻是遞上了一卷紙箋,說道:“公子吩咐的東西,妾身已經準備好啦!”
華不石伸手接過紙箋,並不查看便收入袖中,道:“這可有勞依依夫人了。”
總兵府的大堂足有數十丈寬,便是擺了十餘隻大桌也一點兒不顯得擁擠。此時堂內四壁皆點着燈臺火燭,堂前用大紅紙寫着“慶功宴”三個大字,又噼噼啪啪地放起鞭炮,倒也是頗有氣氛。只不過擺設大宴的諸多事宜皆是齊備,唯有酒菜卻一盤也沒有端上來,就連茶水瓜子也未見蹤影,各張桌子上皆是空空如也。
經過了攻打懷慶城的這一戰,李自成在義軍之中的威望非以前可比,他發貼請客,便是張獻忠也不能不給面子,更不要說旁人。戌時將至,大堂內的各張八仙桌前已經坐滿了人,懷慶城中十八路義軍頭領已盡數到來,不少人還帶了副將和隨從,堂內的客人共計有不下百餘。
大堂正中的一張桌前,高迎祥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李自成陪坐在他的身側,華不石則在下首,楊絳衣和楚依依分居於這位大少爺的兩邊。
只因爲各張桌子上茶酒全無,衆人只能乾坐着,但因見到大帥高迎祥也在廳內,大多數人心裡雖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不便於提出抗議。又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忍耐不住,大聲叫道:“喂,李闖將!你不是請大夥兒來吃酒麼,怎的什麼也不端出來,難道要叫俺們喝西北風不成?”
李自成擡眼看去,見叫喊之人,是綽號“沖天柱”的劉大年,亦是一路義軍的頭領,當下站起身來,道:“今日鴻基將各位請來,確是要擺設大宴讓大夥兒吃喝痛快,不過在酒菜端上之前,高大帥尚有事情要宣佈,請大家莫要着急。”
他轉向高迎祥,道:“高闖王,衆位弟兄已全部到齊了,請您開始說罷!”
高迎祥點了點頭,從桌前站起,輕咳了一聲道:“各位兄弟,我等殺敗官軍人馬,攻下了懷慶城,實是三十六營合盟以來的首次大勝,確是該當慶賀一番!這慶功宴本是應當由本帥來擺,不過鴻基搶先擺了也是一樣,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也就無須計較了!”
他略爲一頓,接着道:“奪下城池,自是靠着在座的諸位兄弟的英勇殺敵,不過還有一人爲我們出謀劃策,定下引誘那狗官餘爵出城的妙計,亦是功勞不小!此人便是與本帥同桌而座的這位石瀟公子,他現已決定投奔咱們義軍,與我等共舉大事,從今往後大家皆是自己人了!”
高迎祥介紹之時,華不石站起身來,向廳內的衆人抱拳作禮。
坐在各張桌前的十八路義軍頭領,絕大多數之前都未曾見過華不石,但見他身形瘦弱,相貌普通,又是一副文人的打扮,也就當他是前來投奔義軍的落魄書生,俱是不將其放在眼內,連拱手還禮也懶得做,只奇怪這麼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高迎祥怎會讓他坐在首桌上。
唯有“八大王”張獻忠、“曹操”羅汝纔等少數的兩三人,聽見高迎祥說到日前引誘總兵餘爵出城的計策是此人所出,纔對華不石多瞧了幾眼。
高迎祥又道:“石公子爲我們攻城立下了大功,本帥現委任他爲我們三十六營義軍的總參軍之職,藉此慶功宴之機,通報與諸位得知!”
華不石連忙作揖道:“石某無德無能,實難擔此重任,還請大帥收回成命!”
高迎祥哈哈一笑,道:“石公子精通兵法,智計高明,足以擔得起此任,況且又已立了大功,就莫要推辭了!”
其實讓華不石當參軍,是早先三人在帥府中早已議定好的,此時這位大少爺只不過是故做一下姿態,當下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說道:“高大帥如此信任,石瀟也只得愧受了!”
參軍在軍隊之中,本是屬於一個可大可小的職位。往大里說,身爲參軍者爲主帥出謀劃策,無論治軍亦或作戰,皆能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而以小而論,便是參軍之職並不能直接統領兵士,更象是一名慕僚,並非是真正的將領。
這“三十六營總參軍”聽起來甚是威風,但所謂的三十六營本就是一個聯盟,便是高迎祥這個大帥都難以指揮得動各路義軍人馬,華不石這總參軍自然就更加有名無實了。
是以高迎祥雖然鄭重宣佈了任命,大多數的義軍頭領依然未動聲色,只有幾人隨意拱了拱手,以示恭賀之意。
此時只聽得有人道:“高大帥,你的話可是說完了麼?如果講完了,就快把酒菜都端上來了吧,你們都不餓,俺劉大炮可是餓啦!”
說話的正是那粗人“沖天炮”劉大年。
此時高迎祥已在桌邊坐了下來,華不石卻道:“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高迎祥道:“石參軍有話就請說罷!”
華不石道:“以前石瀟不在義軍之中,對於義軍的事情自也不便過問,現下既蒙高大帥賞識,讓我做了這三十六營總參軍之職,有些話就非說不可了。”
他上前幾步,走到了大廳的當中,說道:“據我所知,前日高大帥便已經下了明令,三十六營各路義軍,不得燒殺搶掠平民百姓,可是就在今天一大早,卻有人帶着麾下兵士到城東南慶陽鎮劫掠財物。”
華不石目光一轉,已盯住了坐在屋角一張桌前的刑紅狼,道:“刑寨主,你便是那個公然違反帥令的人,可有甚麼話說?”
刑紅狼早上帶着人馬到慶陽鎮劫掠,卻被這位“惡狗公子”阻撓,雖然不是一無所獲,得的東西也實在不多,心中甚是不快。李闖王擺這慶功酒,他本無甚心情赴宴,但聽說所有的義軍頭領都來,就他不來實是不太妥當,也就勉強來了。
剛纔聽高迎祥介紹華不石,並任命他爲總參軍,刑紅狼就已有了一些不祥的預感,只想往別人的背後縮,省得被他瞧見來找他晦氣。哪知這麼做仍是無用,這石瀟立時就找上了他的碴,把他率衆劫掠的事了說了出來。
刑紅狼一張長滿橫肉的臉上有些變色,卻擺手道:“石參軍胡說些甚麼?我從今天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待在城裡,何時到慶陽鎮去搶劫了,你肯定是認錯人啦!”
他不愧是一寨首領,反應倒是不慢,索性來了個死不認帳。反正只要他不認,手下的兵士自也不會承認,石瀟一時間多半拿不出證據來,高迎祥也就不能把他怎樣。
華不石倒沒想到這刑紅狼竟有混賴的這一招,說道:“是麼?從慶陽鎮上劫掠財物尚在你的軍營裡,被你搶過的百姓也不在少數,石某隨時都能找幾人前來指認,刑寨主還能不承認麼?”
刑紅狼連連搖手道:“我們‘紅狼寨’裡有的是財物,都是我手下弟兄們的,你怎能說成是劫掠來的,你想要污陷我,就算找來證人也都做不得數!”
其實要舉證刑紅狼率兵劫掠,華不石自有不少辦法可讓他無可辯駁,不過要去找尋證人證物,卻得費上一些事才行。此時忽然聽見有人朗聲說道:“刑寨主今天早上帶着人馬去慶陽鎮劫掠,本人可以作證確有此事!”
衆人的眼光循聲望去,卻見說話的是一名身着青色錦花袍,身材偉岸,膚色黝黑的大漢,正是劉宗敏。
劉宗敏身爲李自成的部將,本是與李過、田見秀、郝搖旗等人同坐在旁邊的一張八仙桌邊,但見他起身走到了大廳當中,指着刑紅狼道:“刑寨主,剛纔你說今天整日都待在城裡未曾出去,但辰時你領着人馬出南門時,把守城門的碧蘿山弟兄都瞧見了,在出城記錄簿上還有你的親筆簽字,難道還能混賴得了麼?”
刑紅狼聞得此言,只氣得滿臉通紅,騰地站起身來,叫道:“劉總哨,你……你竟然出賣本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