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卻搶先“砰”地一掌拍在桌上,兩步走到了鍾元昊的身前,厲聲問道:“今日你帶這些來我‘惡狗門’生事,可是方掌門的意思麼?”
片刻前還和顏悅色,轉眼就變得窮兇極惡,狂態畢現,華不石翻臉實在比翻書還快,鍾元昊見了也不由得一驚。
但他畢竟是出身名門大派的武學宗師,朗聲說道:“鍾某今日是被歸兄弟邀了同來,此事方掌門並不知曉,自然不是他的意思。”
聞聽此言,華不石心中卻安定了不少。
“惡狗門”與“羅漢門”兩派已結成同盟,如果鍾元昊是受了方長生之命前來,那就說明“羅漢門”要撕破臉皮對“惡狗門”下手,形勢便會十分不利。現下鍾元昊聲稱只是受邀前來,就是說並不代表門派的立場,要找“惡狗門”麻煩的只有“鐵旗幫”、“龍門派”這一干雜門小派,也就好對付得多了。
華不石點了點頭,走到“鴨行門”掌門單恩的身前,說道:“單掌門曾與本少爺同船共渡,也算是老相識了,你也想要本少爺擺酒謝罪,發放撫卹銀兩麼?”
在桃花峪厲虎擊殺“百鉞幫”靳易虎,俞千里劍刺楚長亭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單恩心知自己門派的實力,比起“惡狗門”差着老大一截,而且這惡狗少爺手段狠辣,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見華不石問到自己,單恩的心下早已怯了,唯唯懦懦道:“這個……這個嘛,其實都是他們的意思,單某並沒有這等要求。”
華不石又一點頭,走到了“神霄門”女掌門薛鳴鸞的身前,道:“若本少爺不願意擺酒發銀,薛女俠的‘神霄門’是不是決意要與‘惡狗門’爲敵呢?”
薛鳴鸞神情猶豫,支吾道:“此事妾身也做不了主,要看看大家的意見。”
這些江湖門派若論單獨的實力,沒有一家比得上“惡狗門”,他們之所以敢於前來,一是有“羅漢門”長老鍾元昊坐鎮,二來也是仗着人多勢衆,料想‘惡狗門’多半不敢冒犯衆怒,與所有人做對。大家本來都是抱着混水摸魚的心思,若是要他們當出頭鳥,首先表明要與“惡狗門”爲敵,這些人皆精明的老江湖,自然都不肯惹禍上身。
華不石早已看透了他們心中所想,在薛鳴鸞之後又連問了幾人,這些門派的掌門主事一個個含糊其辭,沒有一人敢於直言。
歸通天眼見此景,額頭的汗水不已冒了出來。“惡狗門”在豫境的第一處分舵就開在開封城,最先威脅到的便是他們“鐵旗幫”,此次聚衆前來,說是以鍾元昊爲首,其實卻都是由他鼓動謀劃。
此刻眼見着華不石三言兩語便分化了不少門派,歸通天心中大急,大聲道:“大家不是早已說好了,此番一定要找‘惡狗門’討一個公道,怎的事到臨頭都如此膽小怕事了!”
華不石目光一轉,盯在了歸通天的臉上,現在他自也看出此人才是禍首,緩步走到近前,說道:“看來只有歸掌門是決意要本少爺擺酒發銀囉,我倒有個主意,歸掌門可想聽麼?”
歸通天道:“你有甚麼主意,要說就說!”
華不石道:“我的主意便是歸掌門先去回門中,把‘鐵旗幫’的幫衆高手全都集結起來,本少爺也叫上本門的弟子,你我兩派就在這開封城裡好好拼殺一仗,只要你歸掌門還能活得到明天早上,本少爺就按你所說的,在開寶居擺酒謝罪,按每人五百兩發放恤銀,你看怎麼樣?”
歸通天臉色發青,如果“鐵旗幫”硬拼能夠打得過“惡狗門”,他哪裡還需要聚集這麼多人來找麻煩?
他咬着牙道:“我們俠義道行事以向來以公義爲先,華少爺如此強橫,未免欺人太甚!鍾大哥,你要爲小弟評一評理!”
如果這廳內還有人敢向這位惡狗公子叫一叫板,恐怕也只有“羅漢門”的長老鍾元昊了,無奈之下歸通天也只有向他這位義兄求援。
鍾元昊輕咳了一聲道:“我們豫境白道剛經歷了一場大戰,如今各門各派都傷損不小,此時實在不宜再妄起爭端。華少爺和歸兄弟本來都是自己人,更沒必要爲一時之氣傷了和氣。”
他略爲一頓,接着道:“以鍾某之見,大家都各讓一步,要‘惡狗門’擺酒謝罪,發放卹金就算了罷,只要華少爺交出那個戴鐵面具的魔道妖人,或者當着大家的面將他處死,此事就如此了結瞭如何?”
鍾元昊目光望向歸通天,歸通天道:“鍾大哥既如此說,那就這麼辦,歸某沒有意見。”
僅迫得華不石交出鐵面巨漢,雖然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但總也算是挫了“惡狗門”的銳氣,而以當下形勢,歸通天即便不答應也無他法,也只得就坡下驢,見好就收。
華不石卻搖了搖頭,道:“本少爺剛纔已經說過,那鐵面人是我一位義兄的愛徒,只因中了魔道的邪功才失去了記憶,被人利用。我既已經救了他回來,自不能交給你們,更不會把他處死。”
鍾元昊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說道:“不管那鐵面人是何來歷,他打傷殺死我白道多人卻是事實,常言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華少爺以是他故人子弟便要保其性命,只怕是於公理不合吧!”
華不石目光一橫,道:“殺傷人命,乃是他心智受制的無意識之舉,你們不去向魔道的首惡尋仇,卻來殺一個失去神智之人,這世上的公理都是你說的麼!”
鍾元昊今日前來,固然是受歸通天相邀,但他聽說殺死師弟戚元浩的兇手就在“惡狗門”中,也確是想要殺之後快。在他看來讓“惡狗門”交出兇手就不再追究已可算寬大,卻沒想到這華少爺竟不肯賣帳,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怒意。
他粗眉豎起,喝道:“魔道首惡自當誅除,幫兇也絕不能放過!華少爺如此維護一個魔道妖人,便是方掌門知道了也不會答應,難道你以爲憑着‘惡狗門’之力,能保得住他麼!”
“鐵旗幫”、“龍門派”那一干門派並不足爲懼,可如果“羅漢門”要介入進來,“惡狗門”確是很難保得下西日阿洪。
“羅漢門”的背後便是“少林派”,如果說先前爲了對抗“富貴盟”,方長生和無塵要竭力拉攏華不石,會對他百般忍容,現在大戰已過,他們說不定正想尋找機會與“惡狗門”爲難,也好藉口不用兌現先前許下的開封城裡一半地盤的承諾。
在這個時候,實在不宜與“羅漢門”鬧翻。然而要把西日阿洪交出去,華不石亦是決計不肯的,眼下要如何處置,他一時也有些躊躇。
不過很快他便已下了決心,說道:“鍾長老,今日本少爺決計不會把師侄交給你們,你不妨回去向方掌門說明,看他如何定奪就是!”
歸通天把嘴巴湊到鍾元昊的耳邊,低聲說道:“鍾大哥,這惡狗少爺窩藏魔道妖人不肯交出,看來沒有把您和‘羅漢門’放在眼裡。我們不如一起衝進去,把殺害戚長老的兇手抓出來,若是方掌門在此,想來也不會反對這般做。”
以歸通天“鐵旗幫”的立場,“羅漢門”若是與“惡狗門”翻臉動手那是再好不過,他唯恐事情鬧得不夠大,一有機會便少不了要煽風點火幾句。
此時卻忽然聽見“哼!”地一聲,把客廳內衆人的耳朵震得嗡嗡做響,一個身材瘦高,面容清矍的黑袍老者幾步踱到廳中,朗聲說道:“老夫最討厭偷偷摸摸交頭結耳的傢伙,有甚麼話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害怕別人聽到的,肯定非奸即盜,不是好人!”
歸通天正在鍾元昊耳邊低聲說話,這句話卻是把他們兩人全都罵到了。
鍾元昊不由得臉色略變,問道:“不知尊駕貴姓大名?”
這黑袍老者當然就是果樓蒙,他跟着華不石進了客廳,此時出聲罵了一句,卻昂着頭看天,一副倨傲模樣,並不理會鍾元昊的問話。
還是華不石介紹道:“這位郭猛前輩,乃在下的遠房舅父。”
遠房舅父?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惡狗公子”有一個曾縱橫黑道,心狠手辣的父親華天雄,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還有一個舅父。
當日玉陽山的一場大戰以後,果樓蒙就一直在療傷,魔道教衆自都見識過這位毒門大尊者的厲害,但豫境這些白道門派之中,卻沒有一個人見過他出手,而郭猛是隨意起的化名,在江湖上更沒有半點名氣。
鍾元昊聽到華不石的介紹,仍全不知道此人的深淺。
此刻果樓蒙卻擺出了長輩架子,指着華不石大聲訓斥道:“你這小子也太不成器!老夫早就教過你,身在江湖應當以義字爲先,你爲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傢伙得罪這許多白道朋友,把義氣都放到哪裡去了!”
“而且你既然得罪了朋友,怎能就這般讓他們回去,至少要給人家一個滿意的交待,魔道妖人如此邪惡,除惡務盡的道理你難道都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