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如蘭柔腸寸斷,傷心之極,若是一人獨處定會大哭一場,但果樓蒙就在眼前,她卻不願當着外人的面過於失態。
她本也是內心堅強之人,當下強忍住傷心,擡手用衣袖拭去了臉頰上的淚水,道:“不知這位大哥貴姓大名?”
果樓蒙道:“我姓郭,你叫我郭猛就行啦。”
司馬如蘭道:“原來是郭大哥,剛纔蘭兒錯認了人,說了許多傻話,還請你莫要見怪。就請你轉告華先生,蘭兒這便返回大倉島,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他了。”
她說完施了一禮,便要轉身離開。
果樓蒙身形一晃,已攔在了司馬如蘭的身前,說道:“且慢,蘭兒小姐不遠萬里而來,也不用那麼着急就走嘛!華不石那小子雖不願見你,郭某卻是大方之人,儘可以陪着蘭兒小姐遊一遊開封城的名勝風物,介紹各種好玩的地方給你,定可讓你不虛此行。”
此刻這位大毒尊已消去了抓這少女要挾華不石之心,在他想來這般做也多半沒用,實在是打錯了算盤。不過他聽到司馬如蘭所言,華不石最愛的人是甚麼“絳衣姐姐”,於是心中念頭疾轉,只要從司馬如蘭的口裡誆出那位“絳衣姐姐”的消息,設法把她捉來,定是可以達成目的。
司馬如蘭道:“多謝郭大哥的好意,蘭兒現在只想快些回大倉城,無心再遊玩了。”
果樓蒙哪肯這般讓她離開,說道:“蘭兒小姐此刻的心情,郭某明白得很。華不石那個小子實在可惡,不僅爲人吝嗇小氣,自私自利,眼光更是差得要命,象蘭兒小姐這般世上少有的容貌人品,他居然也不知道珍惜,唉,簡直就是瞎了眼睛!郭某雖然是他的朋友,這等事情也是很看不下去的!”
這少女的失落傷心,果樓蒙全都看在眼裡,他料想司馬如蘭既誤會華不石不肯相見,心中定然對那惡狗少爺懷恨不滿,所以順勢大罵華不幾句,多半能使這少女開心一些,這樣也好誆出她的話來。
司馬如蘭卻搖了搖頭,道:“華先生並不是象你所說的那樣,他雖外表看來有些不堪,但內心仁慈,一點也不小氣,且智謀高明,眼光也是極好的。”
果樓蒙撇嘴道:“他若眼光好,象蘭兒小姐這般佳人,他怎會不來相見?你不用顧他的顏面幫着他說話,那小子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傢伙,根本就配不上你!”
司馬如蘭道:“華先生不喜歡蘭兒,是因爲他只愛絳衣姐姐,楊姐姐的武功相貌都強過了蘭兒甚多,是我配不上華先生纔對。”
她說話間垂下目光,眼中淚光閃爍,又要滴了下來。
果樓蒙佯裝出一幅氣憤模樣,道:“真是豈有此理!蘭兒小姐怎會配不上那個小子,你說那個甚麼楊絳衣的容貌武功強過你,我卻不相信!”
司馬如蘭道:“絳衣姐姐確是強過我許多,蘭兒是知道的。華先生不想見我,蘭兒立時回大倉島就是了。”
果樓蒙道:“蘭兒小姐這般想可就不對了!你既然喜歡華不石那個小子,就不應當這麼容易就放棄,這世上的萬事都貴在堅持,若是半途而廢必定一事無成。郭某向來以助人爲樂,最喜歡幫人,你且告訴我那楊絳衣現在何處,待我去找到了她,好好教訓一頓,叫她不準再纏着那惡狗少爺,蘭兒小姐自然就有機會了。”
司馬如蘭道:“絳衣姐姐當日和華先生一同離開大倉島,我就再沒有見過她,想來她應當一直陪在華先生的身邊,郭大哥難道沒瞧見過麼?”
果樓蒙道:“我到‘惡狗門’一個月有餘,瞧見華不石身邊的女人就只有一個楚依依,並沒有其他人呀!”
司馬如蘭道:“絳衣姐姐若不在華先生身邊,我也不知她現在何處。其實我只希望華先生幸福快樂,可以實現他心中的理想,就已經別無它求。郭大哥的好意蘭兒心領,請恕蘭兒先告辭了!”
這個少女單純善良,果樓蒙從先前的言談之中已然明瞭,她既說不知也定是實話,看來想要從她身上誆出楊絳衣的下落是不成了。不過即便不明下落,至少探出了華不石有這麼一個愛人,這一番改扮作戲倒也不算全無所得。
看着司馬如蘭滿臉失落傷心的神情,轉過身緩緩向門外走去,果樓蒙心頭卻忽然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意。
他毒功絕世,在江湖上行走一向率性而爲,什麼事情都敢幹,又精通易容秘術,化身騙人的把戲也曾做過不少,卻從沒有憐憫過別人。此刻竟對這少女生出這等情緒,實是因爲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也經歷過同樣的心境。
當日得知邱斷腸已投靠了無生老魔,且受到指使來殺他時,果樓蒙心裡亦是失落得很。
他忽然開口道:“蘭兒小姐,你陪我坐一會兒,喝幾杯酒再走好不好?”
見司馬如蘭愕然站住,果樓蒙笑了笑,道:“我別無它意,只覺得蘭兒小姐遠道而來,就這般傷心而回,實是有些令人過意不去,我總算是華不石的朋友,也該當盡一盡地主之誼。”
司馬如蘭雖出身於江湖門派“萬金堂”,但畢竟是大家閨秀,平素若有陌生的男人邀她一同飲酒,定當會一口回絕。可果樓蒙不但自稱是華不石的朋友,而且此人的容貌,實是太象華不石了。
司馬如蘭本想着此番返回大倉島,就永遠也見不到心中所愛之人了,滿懷傷感,恍惚間只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就是華先生的化身,對他的邀請竟然不忍心拒絕。
她遲疑了片刻,終於又走回了桌前坐下。
殊不知道,華不石的本尊就被塞在旁邊的木櫃裡,耳聽得司馬如蘭就要離去,本已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只想着她脫離了大毒尊的魔掌就好,至多日後再去向這位城主大小姐解釋誤會,誰知道她竟被果樓蒙說一句話就邀了回來,華不石剛要放下的一顆心又重新提了起來。
見司馬如蘭回來,果樓蒙卻是大喜。他抓過酒壺,倒上了兩杯酒,一口飲盡了一杯,將另一杯遞到司馬如蘭面前,說道:“你現在心裡大概很不好受,郭某是個粗人,只懂武功不會勸人,不過常言道借酒澆愁,總有那麼一點道理,你只要多喝上幾杯,想來就不會那般傷心難過啦!”
先前他所說的話,皆是爲了從司馬如蘭誆出楊絳衣的下落,到了現在再無此打算,所說的纔是真心之言。
司馬如蘭接過酒杯,放在脣邊飲盡,道:“多謝郭大哥。”
其實果樓蒙的年紀已過五旬,只不過他此時易容成華不石的模樣,看上去就好象只有二十多歲,司馬如蘭也就把他當成同輩稱呼。
要說這二人的差別並不僅是年紀。果樓蒙狠毒狡詐,心計深沉,司馬如蘭則單純善良,不擅心機,性格天差地別,實是兩個極端。然而正因爲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有時候卻反倒能夠相處契合。
如若果樓蒙不是知道司馬如蘭純真率直,以他的心計必會對這少女有所防範,而司馬如蘭若不是全然沒有防人之心,也定會發現這位“郭大哥”的身上有頗多可疑之處。
二人在桌前相對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地飲起酒來,隨着那一滿壺的汾酒漸漸地見了底,他們聊敘的話也多了起來。
只因爲二人都是習武者,話題也很自然就談到了武功之上。司馬如蘭很快就發覺,這位郭大哥言出不凡,對武功之道的見解之深,實是她平生僅見,便是爹爹司馬逐風好象也有所不如。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果樓蒙本就是天下間絕頂的強者,除去一身毒技和蠱術,單以武功而論,亦足能稱得上宗師。他當上毒門大尊者後,在江湖上縱橫多年,閱歷見識之深,與人交手拼殺的經驗之豐富,都是司馬如蘭遠遠不及的。
所以一旦談及武功,由不得司馬如蘭不對他衷心欽佩。
而果樓蒙亦是發覺司馬如蘭小小的年紀,對於武學之道也頗有見解,尤其是“少林派”的各門絕技,竟知曉不少。先前在無憂府的登仙門前,他和少林高僧無相大師交手,沒佔到半分便宜,還落得重傷收場,是以對少林寺的武功也頗爲看重。
不知不覺之間,二人已談聊了大半個時辰,司馬如蘭原本的傷感之情大有緩和,面對這位“郭大哥”也覺得親近了不少,於是詢問起果樓蒙的來歷,以及他如何會與華不石相識。
果樓蒙當然不會把身爲毒門大尊者的真實身份相告,只說他是湘境的一家小門派的掌門人,只因爲自己和師妹患上了一種奇症,只有華不石纔有辦法治癒,是以前來找那惡狗少爺就醫。
此話說得半真半假,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謊言。
司馬如蘭道:“華先生醫術如神,心地仁慈,一定會爲郭大哥解除病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