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虎皺起了眉頭,道:“你應當清楚,留在巽離組你尚且安全,不致有性命之憂,若是跟着我走,可能過不了幾日就會被人殺死。”
吳香蓮眼波溫柔有若秋水,語氣卻甚是堅決,說道:“你說的我當然知道,不過自從識得你以後,香蓮便已想到遲早會有這麼一日,也早就做出了決定,即便最終難逃被人殺死,我也要跟着你走的!”
厲虎瞪着眼前的美婦人,過了半晌才道:“好吧,我帶你一起走。”
吳香蓮面露喜色,伸手從懷裡拿出了一枚銀針,遞到厲虎的面前。這銀針僅有兩寸來長,銀尾扁平彎曲,形狀甚是獨特。
厲虎接到手裡瞧看了一眼,問道:“這是甚麼,定情信物麼?”
吳香蓮臉色一紅,道:“纔不是呢!這是‘天誅’現下在涪陽城裡通行的暗記,你把它別在右手的袖口外側,各個暗殺組的人見了此針,便會把你認做自己人而不加阻攔。”
她站起身來,取過先前帶來的那個竹籃,從籃子裡提出了一個藍布包袱,放在石牀上,道:“這個包袱裡是一些易容的應用之物,還有一套衣服,你改換容顏換過衣服,想必城中那些監視之人就認不出你了。”
如今“天誅”組織在涪陽城集結了大批的人手對付厲虎,然而這些人互相間並不見得全都見過面,從川境各地調來的七個暗殺組的殺手平素也並不在一處,而城裡的那些被收賣的江湖幫派中人就更加不會識得他們。
這等情形之下,使用暗記來標識自己人的身份本是必要之舉,卻也正是他們弱點所在。厲虎只要喬裝改扮,同樣佩戴上“天誅”的銀針暗記,便有可能魚目混珠。
厲虎道:“這一招果然不錯,他們肯定想不到我還會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吳香蓮道:“你這般裝扮,在涪陽城中走動應當不會有危險,但是想要離開涪陽卻還是不成。如今城外的所有路徑都被封鎖,通過之人皆會被仔細盤查,便是‘天誅’的自己人,若沒有令牌手諭也無法過得去。”
厲虎道:“那可怎麼辦?要是弄不到手諭令牌,不如我們直接殺出去便是!”
吳香蓮搖頭道:“手諭令牌我是拿不到的,殺出去太過危險,就算我們能衝得過去,也勢必被他們一路追蹤,難以脫得了身。不過香蓮已經想好了辦法,現下正好有一個機會可能利用。”
厲虎道:“甚麼機會?”
吳香蓮道:“駐守涪陽城的千總孟應春,近日調任重慶府去做副總兵,要從嘉陵江水路而行,如今三條座船就停在南城門外的江橋碼頭上,明日午時便要啓航。那江橋碼頭雖是‘四平幫’的地盤,有衆多幫衆弟子把守,但他們一定不敢招惹官軍總兵的座船,我們只要混上船去,想必就能安然離開涪陽。”
厲虎道:“這主意不錯,可是我們如何能混上官船去呢?”
吳香蓮道:“你放心,我已經買通了千總手下的一名管家,混上船去並不困難。你可知道距此不遠的瓊花街上有一家展春堂藥鋪麼?”
厲虎道:“知道。”
吳香蓮道:“在那藥鋪後面小巷子,往西邊數第三間民房的院子裡,我會留下幾匹座騎,你明日辰時一刻從此處出去,騎了馬匹往南門出城。到了江橋碼頭以後,上三條官船當中最前面的一條,我會在船上等你。若有守船官兵問起時,你只說名叫吳連,是胡管家新招進府的小廝,如果遇到‘四平幫’的幫衆巡查,你就這般應答……”
以往巽離組的許多次刺殺行動,皆是由這位“徐夫人”安排退路,從未出過差錯,她的本事厲虎當然清楚得很。此番從涪陽城裡逃走,關係到二人的性命安危,這一番安排自也是周密細緻得很,此時詳加述說,直講了許久方纔說完。
說完之後,吳香蓮又道:“你還須記得,不管是遇到盤查或者被人跟蹤,若不到萬不得已時切莫動手,現下涪陽城已遍佈‘天誅’殺手,一旦被發覺示警,我們就都走不了了。香蓮說的這些,你可都聽明白了麼?”
厲虎道:“你講得如此詳細,我自是聽明白了,不過你爲何要讓我姓吳,還要叫你的名字?”
吳香蓮嫣然一笑,道:“你不肯告訴我真名,就得乖乖聽話叫我的名字,難道還敢不服麼?”
厲虎“嘿嘿”笑道:“你如此聰明能幹,我叫幾天你的名字又怎麼會不服。”
吳香蓮臉上的笑容淡去,癡望着厲虎,道:“你對我總是沒有正經,香蓮給你起這化名,只是想讓你莫忘了我。”
她又從那竹藍中拿出了一疊銀票,放在石牀上,道:“這裡是三千兩銀票,先存放在你這兒,我們此番若能一起逃出去,以後須得花錢的地方只怕不少。”
三千兩銀子,對普通百姓人家來說已可算是一筆鉅款,足以買房買地,讓一大家人過上大半輩子的溫飽日子。
當殺手本是十分賺錢的行當,巽離組每次行動之後,各人都會得到數百銀兩,厲虎吃喝嫖賭,花錢比流水還快,當然是存不下來的,而這三千銀票,想必是吳香蓮積攢了多時的財富。
厲虎伸手拿過銀票抖了抖,笑道:“存這許多銀子在我這裡,你倒也捨得,就不怕過了幾日就全都沒了麼?”
吳香蓮道:“香蓮已把整個人都給了你,這點銀子又有甚麼捨不得,只希望以後你莫要負我就是。”
※※※
交待完諸事以後,吳香蓮並沒有在破屋裡逗留多久的時間,便急急出了蓮花庵,返回徐記豬肉鋪。在當下這等局勢之下,她如若出門太久不回,定然會被巽離組的其他人懷疑。
吳香蓮走後,厲虎穿好衣服,胡亂吃了一些乾糧,便在石牀上打坐運功,而天色也很快就黑了。
待到夜幕降臨,厲虎施展輕功,在小院四周和蓮花庵內察看了一番,眼見全無可疑的異狀,纔回到破屋裡休息。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卻絕非是粗心之人,這小院儘管看上去破敗不堪,其實無論是牆邊的枯枝爛葉,或是在院中覓食的老鼠,都是他利用預警的手段。
如若有人踩上枯枝或驚動老鼠,屋內的厲虎立時就能聽到,這也是日間吳香蓮進屋時,他能夠埋伏在門邊的原因。
然而這一夜卻是平靜得很,並無任何不速之客到訪。
第二天清晨,厲虎天一亮便即起身,開始易容喬裝,到了辰時一刻準時從院內出來,再跳出蓮花庵的後院的廟牆,轉了幾個彎,來到了大街之上。
此時他穿着一身藍色粗布短衫,手裡的鋼刀也用一塊藍布包住,那枚曲形銀針別在了右手的袖口,而臉上的容貌卻已變成了一個蓄着小鬍子的中年漢子的模樣。
吳香蓮所準備的易容用具甚是周全,不僅有假鬍鬚和鬢髮,還有一種塗抹臉面的藥水,就連膚色也能大大改變。厲虎的臉膛本是古銅顏色,現下卻已變成了一片黝黑,左頰之上還多了一道疤痕,便是原本同在巽離組中的幾人,若不是仔細辯別,想必也認不出他是誰。
沿着街道僅走出幾百步,厲虎便遇到了兩拔攜帶兵器巡視而過的江湖中人,顯然便是“天誅”所收賣的“青虎堂”、“四平幫”等幫派裡的弟子,而街角和路邊也多了許多暗哨。
這些人對街上的行人盤查甚嚴,但一瞧見厲虎袖口上彆着的銀針,便即移開了目光,並不加以阻攔,顯然是把他當成外來的“天誅”殺手了。
吳香蓮所說的展春堂藥鋪,與蓮花庵不算遠,僅有兩條街的距離,厲虎本來片刻就能走到,然而他在街上停停繞繞,似乎是在閒逛,轉了兩個圈,在展春堂藥鋪前經過了兩回,卻都沒有往藥鋪後面的小巷裡去。
並非厲虎不想去,而是他感到在身後有人盯梢。
剛開始時似乎只是一種隱約的直覺,在街上轉過兩圈之後,厲虎已確信了此事,而且這個尾巴的輕功不弱,反應也極快,他幾次假裝在無意間回頭,對方都能及時地躲藏起來,全然不讓他看見形跡。
厲虎本身就是追蹤的行家,對如何甩掉尾巴自有不少辦法,只不過在當下他卻不敢冒然如此做。因爲身後的盯梢者若是“天誅”所派,此時可能還不能完全確認他的身份,所以纔跟在後面,一旦被他擺脫而失了目標,對方很可能立時發出示警信號,而街上到處都是“天誅”的眼線,到時他再想出城就會更加困難了。
但厲虎也並不是行事猶豫不決的人,在街上轉過第二圈之後,他已做出了決定,便是除掉身後的尾巴。只因爲他確認盯梢者只有一個人,既然不能輕易擺脫,又不能讓對方發訊示警,殺掉他自然是一了百了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