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斷腸站在這些人之前,她距離宮門較近,耳力亦佳,對大門之內發生的事情卻能感知一大半。她十分清楚無生老魔和那八大魔神獸的可怕,即便是大殿內所有白道中人一起圍攻,她也毫不擔心。
忽然間,一陣頗爲古怪的“呱呱”的叫聲傳了過來,雖然不是太響,她卻正好能夠聽見。以她的見識,自能立時判斷出此聲乃是一種名爲“赤眼蟾”的毒蟲發出,正是“苗疆毒門”中人經常用以煉毒的一類蟾蟲。
邱斷腸迅即就辨明,蟲叫聲是從玉磯宮旁的轉角的一處石牆後面傳來,於是擡步走了過去。
在“魔道淨土宗”內,邱斷腸頗得無生老魔信任,算是十分特殊的存在,普通的教衆都不敢接近這位渾身是毒的女子,此時她獨自走向石牆,無人敢於出言阻止,亦沒人跟隨。
邱斷腸前行了十多步,轉到石牆之後,卻只見在牆邊的陰影之內有一道黑影,那“呱呱”的叫聲正是發自那裡。黑影足有五六尺高,天下間自然沒有這麼大的蟾蟲。
“果樓蒙,是你!”邱斷腸冷冷說道,“我說這冰天雪地裡怎會有赤眼蟾,果然是你在搞怪!”
黑影前行一步,露出了穿着黑袍的身形,正是果樓蒙。他卻忽一轉身,便即飛掠出數丈,居然掉頭逃走了,而邱斷腸的耳邊只聽到一個傳聲:“若想要找我報仇,就跟來!”
邱斷腸略一猶豫,亦自提氣輕身,直追了過去。
“苗疆毒門”的“天蟾步”輕功獨步天下,果樓蒙和邱斷腸俱都精通這門身法。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猶如輕煙一般飛掠而走,遠處雪地上的魔道教衆們幾乎難以看清他們的身形,二人的蹤影便已消失不見。
果樓蒙其實並未走遠,而是圍着玉磯宮奔行了一個大圈,繞來到了石峰的後面。此地倒是十分僻靜,並無魔道教衆和失心獸,四周圍亂石林立,頗能遮擋視線。
邱斷腸緊追其後,見果樓蒙在一個雪坡的後面站定,當即在距離他三丈之處也停住了身法,道:“你引我來此有甚麼圖謀?莫以爲當年在豫境你僥倖佔到了一絲上風我就會怕你,不妨告訴你,這些年本姑娘的‘銀線蠱’也已練成了蠱王,立時便叫你知道厲害!”
她雙手籠入袖中,便要施蠱,擡頭看向果樓蒙進,卻見他垂手而立,毫無出手之意,一雙眼睛盯着自己,流露出來的神色甚是古怪,竟是她以往從未見過的。
只聽得果樓蒙道:“小師妹,其實爲兄引你出來,並不是想和你打架。這些年我在各境到處尋你,卻都不見蹤跡,今日你我師兄妹好容易見了面,何不聊聊天,敘敘舊,又何必非要打打殺殺?”
邱斷腸美目一瞪,道:“你叫我師妹,還想要聊天敘舊?當年你把我趕出‘苗疆毒門’時,可曾有念過半點師兄妹之情!”
果樓蒙雙手一攤,道:“當年師父顓孫絕猝亡,師妹你第一個便想要自封爲尊者,如若是留在門內,必會被吳安世他們所殺,我把師妹趕出苗疆,只是想要保全你的性命。”
邱斷腸冷笑道:“你說這鬼話騙得了誰?你是大師兄,在同門中功力最強,若是想保護我吳安世又能怎樣,其實便是沒有你保護,我也全不怕他!”
果樓蒙搖頭道:“過了幾十年,你這驕傲好勝的個性全沒有改。你說得不錯,我當日如果保護你,吳安世一人自是不敢動手,可是我若如此做,其他三個師弟都會因害怕我們聯手而感到威脅,勢必會一起來對付我們,到了那時,你的功力最弱,還是難免要吃虧。”
邱斷腸道:“當真是一派胡言!那你後來自己當上了大毒尊,又如何不怕他們聯手對付?”
果樓蒙道:“那不一樣。我本是的上代尊者的首徒,做上大毒尊之位無人能有異議,而且那時他們三人都已準備自立尊者,相互猜忌。我的毒功蠱術雖略強他們一籌,但若想殺他們也得付出不少代價,得不償失,他們也並不擔心我會這般做,是以纔不肯聯手對付我,維持這等四方分立的局面。師妹你不通權謀,是不會明白這道理的。”
邱斷腸咬牙道:“我怎麼不通權謀了!我不管你說的那些陰謀詭計的伎倆,只知道你把我趕出門派,自己卻做上了大尊者,害得我容貌盡毀,變成現在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一定要殺了你!”
果樓蒙愕道:“當年師妹離開苗疆時並未受傷,怎說我害得你容貌盡毀?師妹你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
邱斷腸相貌絕美,本是一個大美人,可當日在豫境玉陽山下的小院中,果樓蒙曾擊碎她的面具,見到她半邊臉頰猶若鬼面。只因爲當時情勢危急,來不及詢問原因。
邱斷腸眼中迸出怨恨的目光,說道:“你把我趕出門派時是沒傷我,卻把我豢養多年的絕蠱全都毀掉了。來到中原後我自不甘心,急於培煉出銀錢蠱回苗疆報仇,這纔不慎出了差錯,以致走火入魔,使得半邊面頰全部潰爛,若不是無生聖祖相救,我早就已經死了!”
果樓蒙驚道:“師妹竟有此經歷!唉,那確是我的不好,當年我若放下‘毒門’之事不管,送你前來中原,想必就不會如此了!我本還奇怪以師妹的個性,怎會投靠無生老魔,甘心爲他所利用,原來是爲報答救命之恩,這也怪不得你。”
邱斷腸道:“就算不爲報恩,我也一樣會投靠聖祖,他給了我想要的一切!如今在聖教之中我只在他一人之下,所有的教衆都對我惟命是從,我只要說一句話便可決定他們的生死,這種被許多人尊崇的感覺多麼美妙,你又怎會知道!”
果樓蒙卻搖頭道:“師妹說的感覺我怎會不知?你莫忘老夫當上大尊者十多年,‘苗疆毒門’中人也一個個畏我如虎,害怕我殺了他們,那些江湖中人亦是如此。不過這又有何意思,以前是我既入了毒門,所作所爲別無選擇,如今卻不一樣,毒門大尊者的地位在我心中已然不名一文,做不做都無所謂!”
邱斷腸道:“你當年趕我出門派,只爲了自己爬上尊者之位,現在卻說出此話來,以爲我會相信麼?”
果樓蒙凝望着她,忽然說道:“師妹,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若有得選擇,你是否會加入‘毒門’,或者只做一個普通人,過平凡安定的日子?”
“苗疆毒門”之中所有的弟子都並非是自願入門。根據傳承了數百年的陳規,每隔三年毒門中人便挑選出一批幼兒,施以“易血”秘術,從此他們的血液之中便蘊含劇毒,無法再享受人倫之樂,只有不斷地修習毒功,時時經受毒蟲蜇咬才能生存下去。到了將死之時,還要經過七日七夜的痛苦無比的散毒過程,這已成了他們命中註定,無法改變的結局。
正因爲如此,毒門中人往往心理扭曲,性格暴虐,全無同門之義,且大多都嗜殺成性,只因爲他們自己的痛苦難以忍受,纔會敵視和報復別人。
邱斷腸聽到果樓蒙如此忽然的一問,微微一愕,道:“如若真有選擇,哪個會想要忍受這許多的痛苦?不過你我都早就已經入了毒門,且修習毒功到了如今的地步,再說這些豈非無用的廢話!”
果樓蒙道:“這當然不是廢話,我已經得到了能化解毒血的秘術,只要依法施術,就能化去你我所習的毒功,以後便如普通人一般能享受人倫之樂,且無須經受那散毒的苦楚了!”
邱斷腸聞言怔了怔,卻立時冷笑了兩聲,道:“果樓蒙,你今天說話老是顛三倒四,莫不是腦袋出了問題?血毒若是如此容易就能化解,‘苗疆毒門’傳承了數百年,怎麼就沒有一人能研出此術,只有你能得到?”
果樓蒙卻正色道:“化解毒血的秘法千真萬確,我得到這秘法亦是費了不少周折,師妹可記得我曾收過一名叫卜望的弟子麼?”
邱斷腸道:“記得又如何,不就是那個擅長養蠍子的傢伙麼。”
果樓蒙道:“不錯。那秘法便是華少爺在他身上試研而出,如今卜望身上的血毒已經全部化去,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就住在湘境的舞陽城中,師妹如若不信,我帶你去見他便知。”
“苗疆毒門”的易血之術一經施展,血脈之中便蘊含劇毒,卜望雖然只是低階弟子,但若他能化去血毒恢復正常,那麼邱斷腸身上的血毒亦是可以化解。然而她素知果樓蒙心機狡詐,一時間卻難判斷他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卻聽得果樓蒙又道:“此術我三年之前便已經得到,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各境尋找師妹,只是一直未有下落,否則我早就告訴你了。”
邱斷腸道:“你尋找我做甚麼,難道想把這秘術給我不成?哼,我纔不相信你有這般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