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家人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時,新任的提樑知州已經悄悄進了城。府衙門房上的人這些日子沒少收林雅蓉的好處,得了信後立馬去了孫府通知她。
“你說新任知州叫什麼?”
雲煙閣裡,孫靖邦一臉驚訝。看着他,林雅蓉又說了一遍:“新任知州是關盛,夫君,你應該很熟悉房州關家,他兄長關修是你的舊部。”
孫靖邦皺着眉,半天沒說話,而林雅蓉見他這副模樣,也是愁眉不展。隔了好一會,她才輕聲道:“我曾聽說關修當年在軍中犯了重罪,革職回家後一直悶悶不樂,不過二年就因醉酒跌落湖中死於非命。關盛因爲自小體弱一直很仰慕關修,關修死後聽聞關盛具了十條罪狀去光理寺告你。如今……”
輕呼一口氣,孫靖邦也是哭笑不得,這算怎麼一回事?這太平日子沒過上幾日,就接二連三出事。那關盛他也是有印象的,當年關盛一紙訴狀將他告到光理寺,若不是他暗中做了手腳,恐怕當年那幾位苦主也早就動手把關盛廢了。
“真沒想到會是他。”孫靖鬆低聲說了一句,語氣裡包含着太多複雜的情緒。
見孫靖邦眉頭一直沒鬆開過,林雅蓉雖知他心情不好,想了想還是據實以告:“關盛是慶德二十四年的進士探花,拜田左淵爲師,授官印時陛下原有意讓關盛出任工部郎中,可關盛卻說他有如此成績全仗房州父老鄉親這些年的救濟,反而懇請陛下恩准他回房州任仕以回報家鄉,陛下念他至孝也就允了。聽得這三年他在房州的確爲民做了很多好事,我原以爲以他的官績和田左淵在京裡的運作,關盛鐵定會調回京裡,可沒想到他會調任到提樑城。”說到這,她略有些擔心看着孫靖邦。
沉默了好久,孫靖邦才道:“我曾於慶德十九年見過關盛,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個孩子,他大哥關修也是在那年犯了事。如今轉眼六七年,關盛都當上了五品官員,關修知道關盛如此出息,定是高興的。”
見孫靖邦隻字不提當年關修的事,林雅蓉心裡的憂慮更重了。孫靖邦這人她明白,雖表面上看着不苟言笑,可是最重情義。關修被革除軍職後鬱鬱而終,從關盛去光理寺告狀就知道關盛對孫靖邦有着極大的怨恨。若是往日,關盛來提樑城當知州,只要大家相互不犯,她也不必在意關盛這人。可是如今孫靖鬆因打死田家的人而被關在牢裡,那關盛又是田左淵的弟子,這裡面的關係錯綜複雜,林雅蓉只擔心關盛會因個人感情,不給孫家好臉色看。
看了她一眼,孫靖邦笑了起來:“不用擔心,關盛是個剛直的人,就算恨我也不會妄顧綱紀任意給靖鬆定罪,只是……看來,明天還得煩你再去一趟知州府。”
林雅蓉本想再說什麼,可是轉念一想,她只是笑着輕點了下頭。
見關盛倒比見張廣言要簡單容易些,把名帖往門房裡一送,沒多大一會功夫,就有人領着林雅蓉進到府衙內。
“關大人好。”
“一別三年,夫人風采依舊,如今看來更比之前豔麗,真是要恭喜夫人了。”關盛這熟悉的口吻讓林雅蓉更加的不安,只是臉上揚着笑,倒也看不出什麼不同來。
“聽聞關大人在房州政績卓越,房州百姓還特意爲大人做了‘萬民傘’,原想關大人定是進京高就,怎麼跑到提樑來了?”提樑知州前後換任不足十日,就算是京城八百里加急,也沒有理由這麼快,林雅蓉不得不懷疑這裡面是否有什麼問題。
關盛當年高中也不過是十九少年,如今三年過去,他身上早已經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反而多了一份老成持重,眼眉之間是淡淡自若的笑意。
“的確一開始吏部的調令是禮部員外郎,可我纔到處州地界就接到新調令,才知要到饒州做知州。還好這處州離提樑也不算遠,否則我定是要多繞一些路了。”
聽了關盛這番解釋,林雅蓉也才明白爲何關盛來的這麼快,若不是他正好在處州,恐怕她都要懷疑關盛是否和吳隱是一黨。
“夫人今天來,是找本官有事嗎?”
這一問,林雅蓉猛然驚覺關盛並不知道她嫁給了孫靖邦,“夫人”一說也是沿襲她在宮中的稱呼,那麼要是她把與孫靖邦的關係瞞住不說,是否對孫靖鬆有利呢?這個念頭在腦海裡閃了一下便被林雅蓉拋之腦後,她與孫靖邦的關係又怎麼可能瞞住旁人。
仔細想了想,林雅蓉才慎重的開口道:“今日貿然來見大人主要是因夫家小叔犯了點事,因事主與大人有些關聯,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因此特意來見大人,還望大人原諒則個。”
“夫人這話本官並不是很明白,還望夫人明言。”
見關盛一副不知情的神色,林雅蓉拿捏不準關盛是真不知情還是假裝不知道。依關盛與田家的關係,不像是不知情的,可是見關盛神色眼底之間波瀾不驚,一時之間林雅蓉左右爲難。
“說起來,我出宮離京時田大人身子不適,不知道現在可好?”
也許是沒想到林雅蓉會突然把話題引到田左淵身上,關盛微微一愣後,應道:“謝夫人記掛,田大人前段時日只是勞累成積,如今仔細調理後,身子已無大礙。”
“田大人憂國憂民,着實辛苦。七月的時候,吳郡有人舉旗造反,因吳郡是田大人宗祠所在,田大人爲了以證視聽,請旨光理寺和都察院兩司監管田氏族人,事後雖然證明田氏與叛黨無關,可是田氏多多少少也有損失。聽說鐃州地界上也有不少田家的產業,如今不知道是誰在打理?”
“這事我在房州也曾聽聞,老師身正不怕影斜,自不怕小人中傷。饒州這邊田家主要是經營一些茶葉生意,是老師六弟家的三兒在打量,說起來與我同輩。”
一聽死的那人是田左淵的堂侄,林雅蓉暗道不好,不由的臉色微變。
關盛也看出不對,略有些好奇的問道:“夫人今日來,若不是與田家有關?”
林雅蓉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關大人才到提樑城,對手上政務還不太清楚,還是看過卷宗再說吧。”
聯想起林雅蓉之前說她有家人關在牢裡,關盛隱隱猜到什麼,忙着人調來卷宗,仔細一翻閱頓時臉色大變。
林雅蓉坐在一旁一直小心的暗中打量着關盛,一見他神色突變,她立馬道:“關大人,我今天來並不是想讓大人爲難,從表面上看田公子身故同我家小叔有莫大的關係,可我相信我家小叔不是那種兇惡之人,因此我想……”
不等她把話說完,關盛冷着臉道:“夫人想讓我枉法嗎?”
林雅蓉一怔,忙道:“大人誤會了,我只是希望大人能容許我查看下田公子的屍錄。”
關盛皺起眉頭:“說句不好聽的話,夫人是疑犯家屬,依本朝大律凡與本案有關的卷宗物證夫人都沒有資格查看。”
“大人說的我也明白,可是事情有蹊蹺之處,所以我才大着膽子請大人允許我看下屍錄,如大人不放心,可着人在一旁監視。”林雅蓉心裡總有一股不安,看關盛的態度,恐怕不是能輕易說動的。
“夫人請放心,如孫靖鬆真是被冤枉的,本官定還他一個清白。再者,官衙裡這些多官差衙役,定會把案情查個水落石出,就我看來夫人還是回府等候消息爲好。”
當面被關盛拒絕,林雅蓉臉色也十分不好看,有心想再說幾句,可是在看到關盛說到“孫靖鬆”三字時眼底的微怒,轉念一想她便把嗓子眼的話又咽了回去。“孫靖鬆”與“孫靖邦”雖只是一字之差,可是有心也不難發現這兩人其實就是一家人,恐怕到那個時候,關盛這心裡的怨氣會更重。
暗地裡輕嘆一聲,林雅蓉也知道到了這個份上,她同關盛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見關盛端起茶碗,林雅蓉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想了想,她轉身又道:“關大人一向清廉剛正,我相信關大人你定能還我孫家一個公平公正。”她別的不怕,就怕關盛因孫靖邦的關係,偏聽偏信暗中維護田家,若真是那樣,可真要好好謀劃一番了。
回到家,縱是她什麼也沒說,光看她的臉色,孫靖邦大概也猜出來了。
“辛苦了,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見桌上放着她愛吃的杏仁酥,這難得的體貼讓林雅蓉身上的疲倦立馬消散一半。喝了茶吃了些杏仁酥,感覺到身上有些發熱,林雅蓉定定神纔開口說道:“關盛不同意我查看屍錄,而且當面回絕了我所有提議。既然如此,我決定以官家正式身份查閱屍錄。”
這些日子,徐明一直在暗中調查,表面上看田公子是被孫靖鬆用酒杯砸中後腦致死,可由於當時春風樓裡情況很混亂,林雅蓉不排除田公子有可能是不慎摔倒,以致後腦受創而意外身死。
聽了她的話,孫靖邦眉頭一皺:“官家身份?你的意思是說你要用狴犴玄鳥令?這我不贊成,狴犴玄鳥令你只能用三次,爲了麗雲你已經用了一次,靖鬆這事沒必要動用狴犴玄鳥令。我看,還是由我出面爲好。”
林雅蓉搖頭:“若是你出面有用,我也不必這些日子一趟一趟往府衙跑了。狴犴玄鳥令我不會用,我剛剛那話的意思是說,既然關盛說是我沒資格,那我就找一個有資格的人調閱屍錄,免得關盛暗諷我多事。”
孫靖邦眉頭擰住,想了一會,他問:“你可是指葉秋南?”
林雅蓉眨眨眼,微微笑道:“一說就被你說中,夫君你好聰明。”
“可是……”
“夫君,相信我,沒有人比葉秋南更適合的了。”林雅蓉自信滿滿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