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烏雲,夜風呼嘯,世界是一片沉凝的暗色。
模模糊糊地被熱醒時,發現罪魁禍首便是摟着自己的人,他身上散發一種得不可思議的熱度,伸手一摸,那人灼燙的肌膚讓她的神智立時清醒得不得了。
被人摟得死緊,彷彿她成了救命浮木一樣,腰都被掐得疼痛。不過卻顧不得這些疼痛了,如翠姑娘湊近男人的脖頸間,剛睡醒的嗓音還有些暗啞,叫喚着:“溫大人,你生病了,快放開我……”
旁邊的人睡得極不安穩,感覺被自己抱着取暖的人不安份,越發的收緊了手,勒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大抵是她掙扎得厲害讓他煩了,大手拍了下她的屁股,模糊地說:“……別鬧。”
如翠姑娘沉默了下,體諒他現在是病人,清了清嗓子,客客氣氣地說道:“溫大人,麻煩你放開我,我要去如廁!”
“……”
如翠姑娘糾結着翻身下牀,趿上鞋摸索着去將桌上的燈點亮,就着燈光查看牀上的男人,橘色的燈火中,緋紅色的玉顏透着一種妖豔之感,有別於平時高華優雅風姿,讓人不由得心臟悸動。不過如翠姑娘此時顯然沒有心情欣賞病態的妖男,心中憂心忡忡,趕緊將牀簾放下掩住外頭的冷空氣,跑了出去。
“青衣、青衣,溫大人生病了,快讓人去叫太醫來。”
府裡的男主人生病了,整個溫府的人都被吵起來。
管家明叔披着衣服匆匆而來,站在內室門口求見,得到允許方小心地走進來,見到坐在牀前爲牀上病人敷冷毛巾的女子,急促地問道:“夫人,少爺怎麼樣了?”
“高熱不退。”如翠姑娘抿着脣說,眉宇間染上些許愁緒。
聞言明叔更焦躁了,“夫人,喚太醫來了麼?”
如翠看了他一眼,心知管家急糊塗了,耐着心道:“現在皇宮已經下鑰了,無法進宮喚太醫。我讓人去找城裡的大夫了。”
一旁清洗着毛巾的青衣看了她一眼,剛纔某人也是急糊塗的一員。
牀上的男子睡得極不安穩,眉頭皺得死緊,時不時地半睜眼睛,眼眸完全沒有焦距。這時如翠姑娘會探過腦袋朝他微笑,柔和地喚他,等他發現牀前的人是誰後,會露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笑容,扯着她的手繼續閉上眼睛。
明管家看得莫名有些心酸。
大夫來得很快,去請大夫的侍衛幾乎是將老大夫給扛來了。那大夫被折騰得十分難受,原本是想要發怒的,不過還未鬆口氣,又被人一把給推到牀前,一個女聲急促地說:“大夫您就別拖沓了,快快瞧瞧我家夫君怎麼樣了。”
老大夫看了一眼,沒好聲氣道:“只是個風寒罷了,有什麼好緊張的。”
如翠姑娘卻不放心,“大夫,小病若是不仔細也會釀成大病的!就算只是感染風寒對我家夫君來說也很嚴重的,他可不比那些隨隨便便的男人女人,生來貴氣,一點小傷也是大事啊,難道大夫你不是這樣認爲麼。”畢竟她家溫大人可是很嬌貴的。“哎,大夫,我們今天還去了你的藥堂包紮傷口呢,你那時明明說沒什麼大礙的,爲什麼會感染風寒啊?”
被她一連串的問話弄得有點傻的大夫這才瞧清楚牀上的病的人容貌,可不是今天那個一出現就讓他的藥堂差點被年輕姑娘擠破門檻的男人麼?男人生得這般花容月貌可真是遭罪,就算已娶了媳婦仍是禍害一個,害得他的藥堂一團亂,那些在路上遇見他們的小姑娘都厚着臉皮擠到藥堂來,沒有需要也胡亂地買藥,只是爲了多留一段時間多看這男人一眼。而這男人今日頂着額頭的傷上門,那白淨如玉的額際上的傷口雖然沒有破壞他的美感,但卻仍是讓小姑娘們憤怒不已,咒罵起那個敢傷他的人,聽得大夫當時只能搖頭嘆氣不已。
“小夫人別急,讓老圬先瞧瞧。”
大夫只能先安慰急得就要扯他的衣服大聲質問的姑娘,然後去爲病人看病。
確實只是感染了風寒,再由風寒引起的高熱,只要讓他退熱就好。
“你們注意別讓病人溫度再上升,給他退熱時也要注意不能讓他吹到風,免得高熱不退。我現在先開副藥讓人去煎好讓病人喝下,再看看情況。”
大夫邊說着邊開藥,如翠姑娘認真地聽着注意事項,由於府裡沒有齊全的藥房,只能讓侍衛跟着大夫回藥堂抓藥。
“大夫啊,我很擔心我家夫君,您今天就在府裡歇下吧,明天我會讓人送您回去的。就這麼說定了,大夫您快去快回啊。”
“……”
老大夫嘴角抽搐地看着某人自顧自地說完,然後又急急忙忙地撲到牀前爲牀上的病人換敷頭的毛巾,自己親力親爲並不讓丫環接手。老大夫無奈,只能木着臉跟着先前扛着自己來的侍衛一起回藥堂去抓藥。
“真是的,年輕人做事就是毛毛躁躁,一個風寒根本不必這般緊張……”老大夫嘀嘀咕咕的。
侍衛聽到老大夫的抱怨,趕緊爲自己家夫人澄清一下事情,說道:“大夫,我家夫人平時待人挺好的,只是事關大人時就會急了些。這也是我家夫人敬重大人的表現。而且大人真的不能生病,不然……”太后、皇帝、肅王、鎮國公都要跟着急了……這些大人物隨便一個拿出來都能壓死人啊。
大夫嚇了一跳,眯着老眼問道:“你們家大人是誰?”先前侍衛過府來請人時,只說他們家大人生病了,也沒有說是誰。由於天黑,又被侍衛直接拎進溫府,是以大夫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到了什麼地方,自然也不知道生病的人的身份,還以爲是某個權貴家族裡的少爺之類的,而且看那模樣這般年輕,心裡猜測或許是出仕不久的小官員。
侍衛朝大夫一笑,憨厚的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情,“我家大人正是當朝太師溫良溫大人,也是皇上御用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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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翠姑娘照着大夫的吩咐給溫良退溫,看他睡得不安穩的神色,心裡泛起一種麻麻的疼。
她覺得,溫良會感染風寒都是鎮國公的錯,若不是他今天拿茶杯砸溫良,又潑溼了他的衣服,也不會因爲沒有及時換衣服而着涼。可是鎮國公又是自家夫君的親生父親,也是她要孝順的公公,又不能表現出不滿及遷怒,不然要被人說不孝了。
可是,她真的覺得溫大人現在會睡得如此不安穩,絕對是今日父子倆的吵架。或者也要怪引起他們吵架的自己?可是她再怎麼大度,也無法認同公公要讓自己夫君休了自己。
正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穿着一件單薄外袍的玉笙扶着一位老婦人過來,兩人皆是焦急地詢問情況,青衣代爲一一答了。
“好好的,三少爺怎麼會生病?”老婦人傷心地抹着眼淚問道。老婦人是鎮國公府裡的玉嬤嬤,是玉笙的親生母親,她原是溫良孃親身邊的丫環,後來溫良出生時,恰巧生了孩子,便由前鎮國公夫人安排做了溫良的奶孃,使得溫良十分敬重她,將她當成了自己的長輩一般。溫良在成親後,便將玉嬤嬤接到府裡來照顧她。
如翠姑娘回答道,“玉嬤嬤,可能是夫君今日受了傷時,又被潑溼了衣服,後來出門時吹了冷風,所以纔會生病的。都怪我,沒有注意到夫君生病。”聲音裡也有幾分自責。
白天時,他們沒有參加鎮國公府的席宴就離開了,如翠姑娘當時不放心,便拖着他到一間藥堂讓大夫看傷,大夫說只是皮外傷並不嚴重,加上溫良也沒在意,直到晚上睡覺時都好好的,可誰知睡到半夜會發起了高燒。
溫良在鎮國公府受傷之事管家是知道的,玉嬤嬤和玉笙卻不清楚這事情,此時聽到她的敘說,便知道她們家少爺估計又和鎮國公吵起來了,而這次鎮國公竟然直接動手傷了自己兒子,皆讓她們有些吃驚,雖然溫良小時候頑劣時,鎮國公也動過家法,可是自從溫良去了邊境後很少有發生了。
玉嬤嬤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嗚咽道:“老爺怎麼能這樣……三少爺是他的孩子啊……嗚嗚嗚……夫人,您錯了,您死了三少爺只會更可憐……”說着捂着嘴抽泣起來,似乎是想到了死去的前任鎮國公夫人了,心中更是悲傷。
聽着玉嬤嬤的哭聲在場的人心裡都不好受,如翠姑娘怕她年紀大了哭傷了身子,趕緊安慰。
“爲什麼三少爺會受傷?三少夫人,您當時爲什麼不阻止他們?”玉笙紅着眼睛,忍不住問道。
玉嬤嬤嚇了一跳,厲聲道:“玉笙!”
玉笙卻不理會,雙眼瞪着如翠,失了平時的穩重溫婉,憤恨不平,眼裡還有濃重的傷感悲痛。
如翠沒有注意她,將覆在溫良頭上已經發熱的溼毛巾拿開,漫不經心道:“你在質問我?”
“我沒有質問夫人的意思。”玉笙壓抑着聲音道:“只是……我知道三少爺心裡的苦楚,老爺是三少爺的親生父親,三少爺心裡也是敬重他的,只是一些事情讓他們父子無法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說話罷了。您作爲三少爺的妻子,您當時應該勸着三少爺,莫讓他與老爺倔,這對三少爺沒有好處……”
如翠將溼毛巾丟給青衣,擡頭看她,平靜道:“你連他們爲何吵架都不知道,又說什麼讓我勸着夫君?玉笙,別忘記自己的身份!”
玉笙臉色僵了僵,瞪着她的眼眶有些眥裂,心中恨道:我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這十幾年來纔會安安份份地呆在鎮國公府爲三少爺暗中打理他的事情!而不是像你這般作爲一個丫環卻不守規矩,勾引了我家少爺,繼而成爲了這府裡的女主人!!!我家少爺應該配得上更美好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出身低劣的女人!!!
“我……”
“玉笙,你怎能和夫人這般說話?!”玉嬤嬤驚怒道。
玉笙的臉色越發的僵硬,半晌,終於垂下眼簾,遮掩住裡面的情緒,啞聲道:“三少夫人,是奴婢錯了。”說着,玉笙跪了下來,低聲道:“只是奴婢真的擔心三少爺,三少爺這些年來過得太苦了,奴婢……只希望三少爺好好的。老爺到底是三少爺的親生父親,再怎麼樣父子間也無隔夜仇,只希望三少夫人今後多勸勸三少爺。”
如翠沒搭理她,認真地爲牀上的人擦去臉上的冷汗,突然對上一雙睜開的桃花眼不由愣了下,卻見他朝自己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莫名的心中溢滿了歡喜。
他執起她擱放在自己額頭的手,放在脣邊蹭了下,白晰的臉蛋透着病態的紅暈,但眼神很清亮,脣邊的笑容一直未散。
如翠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歡喜,冷淡道:“玉笙,我要如何做不需要旁人教!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成。這次看在你是真心實意地關心夫君的份上就算了,下次若也如此越距,別怪我不講情面。”
聽到這聲警告,明管家識趣地站在一旁沒吱聲,而玉嬤嬤被嚇了一跳,惶惶地說道:“夫人,玉笙只是一時糊塗,以後絕對不會犯了!玉笙,還不謝謝夫人寬容大量?”
玉笙木着臉,咬着脣不說話。
這時,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們都退下吧,讓夫人在這裡伺候就行了。”
聽到這道聲音,衆人欣喜不已,擡頭往牀裡頭看去。這時溫良也就着如翠的揣扶起身,墨黑的長髮垂散在胸前,蒼白病態的臉卻妖美得驚心動魄,讓人不敢直視。
玉笙看着倚坐在牀上的男子,這樣的病態已不知多少年前看到了,或許是在夫人去逝的那年,他哭厥在靈堂中,醒來後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形銷骨立,心中涌起一陣悲苦疼痛,慢慢地低下頭。
“我好多了,讓你們擔心了。明管家,玉嬤嬤,你們先去歇息吧,別爲我累壞了身體。”聲音有些喘,彷彿說這些話十分吃力,然後又道:“玉笙,剛纔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了。”
玉笙的臉色瞬間蒼白得宛若外頭的雪花,半晌低下頭輕輕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