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你纔是,最毒的蛇!
寂靜的廢棄工廠倉庫已經停工多年了,正上方是一座高越六七層的爛尾樓,生鏽的鋼筋鐵管從殘垣斷壁裡伸出來,滄桑又陰森。
我的車就停在東邊的樓亭下。因爲收容所面前的街道太窄。所以下車時是在往南斜角的開闊荒地上。
臨老街區大概五十米的距離,但隱秘安靜的程度就彷彿隔了一個次元。
我隱隱能能看到賣包子的小鋪,髒兮兮的奶茶店,還有街角叮叮噹噹的鞋匠。可是並沒有汪小飛的身影啊!
慌慌忙忙得去翻,我一個號碼就打了過去。
“小飛?”電話被接通了,但是傳過來的聲音很特別。吱吱啦啦的,就像衣帛摩擦剮蹭的掙扎聲。
“小飛?!說話呀!你在哪?!”我捏着靠近耳畔,原地旋轉了兩個三百六十度。
既沒有找到他的人。也沒有聽到電話那端有說話聲。突然咔嚓一聲,像是被摔裂的砸音。一連兩響,一聲是從話筒裡傳過來,另一聲……就從爛尾樓頂直接摔了下來。
稀巴爛的就落在我腳前兩米左右附近,我認得出繩上的標誌,好像是一個什麼籃球隊的logo。是汪小飛的!
他的?怎麼會被從上面扔下來!
我緊張不已,一股不祥的預感從背脊裡騰一下躥了上來。汪小飛被人挾持了?否則怎麼會被人收繳後損毀!
然而就在下一秒,我想象不出我是有多麼希望自己之前的假設可以成立!
如果汪小飛被人挾持了該有多好——
總好過於就這樣直挺挺地被人自樓上扔下來!
“嘭”一聲,我閉上眼睛,撲面濺上來的血整整染了我半身。
在此之前,我從沒敢想象過人體從高處墜拋下來會是怎樣一種場景。毫不誇張的形容,就像一個氣球裝滿了水扔下來的效果差不多。
撞地的聲音是悶響的,然後沿着貼服地面的一切部位都開始無休止地流血。
我足足怔了十秒鐘才發出第一聲尖叫,而十秒鐘,足夠一個活生生的人完成最後一次神經性本能抽搐。
“汪小飛!!!”
我撲過去。可根本無法動他。此時他是伏在地上的,臉側着,眼睛還睜着看我。一隻手擱在旁邊。從肩周到肘關節再到手腕,軟得就像一條氣絕的蛇。
他試着向我伸手,可是不到十釐米的距離卻彷彿要耗盡全身的生命力!
“小飛!”我撲倒在地,握住他的手。冰涼的,連熱血的溫度都壓不住恐懼。
我抓,抓了三次才抓穩,一邊叫救護車一邊大聲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飛,小飛你撐住啊!醫生馬上就來了……”
他根本就沒辦法說話,微微啓脣便涌出大口血沫,眼睛卻是不安分地眨着,手掌捏的緊緊,在我的手心裡慢慢放開……
一顆。鈕釦?
琥珀色的鈕釦,大約有五毫米的直徑。我慌忙捏住後用衣襟把上面的血跡擦乾淨——
這是他從兇手的身上扯下來的?
我仰起頭,眯着眼。可是視線裡僅剩絕望的爛尾臺,怎麼可能還會找到人影呢?
救護車終於來了,我慶幸的是他們還在給汪小飛上氧氣,而不是直接翻翻眼睛看看脈搏就蓋上白布。
“你是他的家屬還是朋友?”醫生一邊扶着擔架一邊衝我吼。
我一邊抹臉一邊說,是他的朋友,我這就……這就聯繫他的家屬!
我沒有汪甜玉和蘇北望的聯繫方式,只好打了個電話給林語輕。
電話那端的名偵探二話不說,問完醫院地址就掛了。
“先把他的私人物品收一下。”上救護車後,醫生拎着一隻血淋淋的——不知道什麼玩應兒遞到我手上。
我辨識了好久才發現這是汪小飛的照相機。應該是掛在身上隨着人一併墜落的,這會兒整個拍得就像是一腳踩扁的易拉罐似的,鏡頭碎片什麼的全都戳在他的胸腹裡。
看着眼前那一批批按上去又換下來的染血紗布和醫用毛巾,我抱着這個報廢的相機,終於哭出了今天的第一聲絕望。
汪小飛還有心跳和呼吸,人貌似也是清醒的。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又不敢擋了醫生急救的步伐。所以整個人是蜷跪在救護車的狹道里的,我說小飛,沒事的,堅持住好麼?一定要堅持住!
我甚至想告訴他,只要你能堅持住,讓我跟你在一起我都願意!
“舒……嵐……”他還能叫出我的名字,意識還是清楚的。
我說我在這兒呢!你要說什麼?等傷好了,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相機……”
“相機在!”我把那一堆爛塑料片緊緊抱在懷裡:“小飛,相機在我這兒,別擔心!”
“照片,視頻……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我會把相機裡的東西拿出來的!”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在一個人的生命已經到了彌留至此的境地,卻還要堅持着說出來的話,一定一定是……最重要的。
汪小飛的一隻眼睛已經完全被血糊住了,另外一隻勉強睜着,目光裡竟是連半點痛苦都沒有。
這會兒望着我,嘴角似乎還能浮出笑意。
“女士你先讓開!”大夫伸手就把我給扒拉到一邊了,後來汪小飛就不在說話了。我眼看着他的血壓噌噌往下掉,到後面心臟都已經開始震顫了。
一車的大夫和護士都圍在死神的最前線,而我只能蜷縮在最角落裡,抱着這臺照相機,淚流滿面着。
我想,汪小飛遇害的根本原因,是不是會在這臺相機裡呢?
他拍到了什麼?爲什麼對方會選擇在和家福利院後面動手?
我突然就想起來前兩個月的那場意外,我和汪小飛從咖啡廳出來的大街上,突然就有一輛黑色的卡宴橫衝過來。
當時我倆還天真的以爲,兇手都是衝對方而來的。還有還有,汪小飛還提到過之前被飛車賊搶相機,摔傷了膝蓋後被我無節操地嘲笑了一番。
他到底……是惹上了什麼人什麼事呢!
“小飛呢!小飛怎麼樣了?”等汪小飛的姐姐汪甜玉和她先生蘇北望過來的時候,手術已經進行了半個多小時了。
我捏着手裡的兩張病危通知書,很不能把自己像變魔術一樣變消失。
當汪甜玉一樣看到我身上的血時,整個人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看到林語輕也過來了,站在走廊那邊跟警察什麼的在說話。
“汪姐……小飛他……”我想我是用怎樣蒼白的語言組織好了我的所見所聞,把一個殘破的弟弟形容到汪甜玉的耳朵裡?
大姐捂着嘴,壓抑着一聲哭天搶地的呼喊,然後一下子就昏厥了過去。大概是因爲她不久前才生產了一個女兒,這會兒還在虛弱的月子了。
“小甜!”她的先生扶住她,匆匆抱着去找大夫。我則像一塊難辭其咎的罪典,默立在鞭笞與救贖的邊緣。
這時有警察過來問我情況,我木木然點頭,說我全程目擊,能提供的線索一定會提供的。
我敘述了當時的情形,也如實表示了自己並沒有看到誰是兇犯。
“汪小飛跟收容所的小志願者去了對街的裝裱店換錦旗,中間不過一刻鐘。”我極力把最後那血腥的場面從自己的大腦裡踢出去,讓理性先暫時替我把關。
我說後來我去停車的地方找他,一直沒能找到人。電話接通後,一直有摩擦掙扎的聲音,但沒有人說話。
“不過我……我好像聽到有兩聲咳嗽。”我仔細地回憶了一下,但是如實地表示我既無法判斷這個咳嗽是來自汪小飛的還是來自兇手的。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來自兇手的。”我面前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警官,看起來經驗十足:“按照你的說法,電話接通的時候,汪小飛很有可能已經是被兇手制服着在掙扎,響了,他在慌亂中按了接聽,但無法發出聲音求助。所以可以猜測,他更有可能是被兇手勒住喉嚨。”
我想了想,點頭說可能吧。那兩聲咳嗽聽起來主觀而清晰,在那樣的場面還原下,兇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警官又看了看我面前抱着的照相機,然後拿了個證物袋子。我識趣地把這團摔成泥的東西放進去,我說警官先生,他在墮樓後曾對我說過幾句話,反覆提這個照相機。
“汪小飛是個記者,平日裡曝光采集的新聞不計其數,我想他的相機裡會不會有些線索,可惜現在已經被砸爛了。”我搓着手心上乾涸的血跡,略略擡頭看着警官:“數據,能恢復吧?”
警官說理論上是可以的,只是——
“沒用的,相機裡沒有儲存卡。”警官翻來覆去地觀察着這一堆證物,最後嘆了口氣:“兇手若是真的衝着相機裡的證據來,多半應該已經取走了。”
我心裡一驚,又絕望又沮喪。
“我們會派人在去現場搜索一下,興許砸碎的時候散落在地了。”警官整理了一下錄音筆和記錄手冊,對我說最近不要離開s市,可能之後還需要我配合調查。
我說一定一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抓到兇手。
這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渾身血跡的醫生一出來,我立刻就衝上去了!
“誰是汪小飛的家屬?”
我沒敢多話,看看走廊,貌似把汪甜玉送到休息室後的蘇北望已經往這邊過來了。
“醫生,我是他的家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傷者大約是從八米高的地方墮下,全身多處骨折和內臟出血。但是現在最複雜的情況是顱內損傷——”
醫生說了一大堆的醫學術語,我是完全聽不懂的。
但是大概意思就是,現在必須要做開顱手術,可是損傷的位置非常不好,造影下的碎骨大的有幾釐米小的只有數毫米。一旦有散失——
“可能會造成全身功能性伴隨意識癱瘓。”大夫的臉色很沉重:“所以現在,你們家屬要籤個字,開顱手術做不做?”
“這是……什麼意思?”蘇北望捏着,說能不能讓他先打個電話。
我也猜得到蘇北望要問的人是誰,很不厚道地側耳過去聽了聽——最後就聽到了一句發飆的大喝:“就是植物人啊!混蛋,你們在哪,我馬上過去!”
聽到電話那端蘇西航的聲音。我整個人一下子就跪倒了——手臂一緊,才發現扶住我的人是林語輕。
“舒女士你先冷靜點,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問你,你不能垮下。”
我淚眼朦朧,點頭連連,我說好我能堅持得住,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爲汪小飛討回公道的!
可是……汪小飛會變成植物人?
那麼陽光健康活力向上的男孩,會變成不動不說不會想的植物人?
“醫生!”蘇北望扔下電話就把醫生給捉住了:“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他……他才二十六歲啊!”
醫生搖頭搖得很無奈,說現在時間緊迫,能不能保住命都很懸了,但這個手術一做,基本上就定路子了。
“植物人……也不一定就完全不會甦醒是不是?”醫生的表情也很糾結:“所以你們想想看,是保命重要還是怎樣?同意手術的話,就趕快簽字吧。”
“醫生!不行了!血壓已經降到30了!”裡面的護士推門出來一喊,我們所有人的心跳都降到了冰點。
醫生把手術風險告知書給甩了下來,說你們趕緊決定吧,病人怕是撐不住了。
“要簽字?籤什麼?”聽到身後一聲絕望的質問,我回頭看到護士攙扶着汪甜玉出來了。她臉上淚痕未乾,雙目通紅的。蘇北望上前就抱住了她,說讓她先休息一下,這裡他會做決定的。
“告訴我……小飛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啊?”汪甜玉祈求着,整個人搖搖欲墜地顫抖着:“他會死麼?還是……還是……”
撿起地上的告知書,汪甜玉一邊抹淚水一邊吸鼻翼,最後大喊一聲‘不’!然後發瘋一樣就往手術室上撞——
“小甜!!!”蘇北望將她拽回來,跟捆綁似的死死匝住:“別這樣…..求你別這樣!小飛會沒事的,會有奇蹟的。不管花多少錢,用多少時間,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他重新站起來。”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他去當記者。”汪甜玉伏在他先生的肩膀上,淚水的腥鹹氣息幾乎要蓋住整個走廊的消毒水液:“他就是一個傻瓜,讓他開開影樓拍拍風景不好麼!爲什麼要去當記者啊!”
汪甜玉抹了一把臉,突然就轉臉向着我:“舒嵐,舒嵐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知道汪小飛到底開罪了誰,也不確定這些事與我會有關係。
“小甜,別這樣。”蘇北望拉住他的妻子,男人這種時候到底還是比女人冷靜:“小飛是成年人,他的行爲——”
“成年個屁!他懂什麼!”汪甜玉推開她的丈夫,一把就將我的胳膊給扯住了:“舒嵐你真的一點都不明白麼?”
我哭着說我明白,我懂汪小飛對我的心意,也懂他爲我做了好多事。
“你懂他對你的心意?懂他幫你寫幾篇報道,僱幾個水軍?是麼?
舒嵐,你可知道小飛不是個傻子!他什麼事看不明白?
s市連年來無力破獲的黑火藥集團究竟是從哪裡發的源,誰纔是最骯髒的幕後黑手?你們中山建業不敢披露的賬目到底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光景?
你以爲小飛不知道麼!木貞樂號。
當初他獨自闖入碼頭龍老二的地盤,拽出來的那份供銷名單就已經坐實了你們的證據!
可是他爲什麼假裝不知道,你還不懂麼?”
“他……”只覺得從腳底心到脊樑骨,一陣陣觸電般的酥麻,我倒退兩步。要不是林語輕扶着,我怕是要當場跌倒了。
汪小飛全都知道?我一直以來極力對他隱瞞的東西,他全都知道?
“不可能的…..”我咬着脣連連搖頭:“小飛不會知道的!他一向是個很崇尚職業道德的人,他堅持原則剛正不阿。他說他絕對不會放過那些……那些違法亂紀的社會隱患。”
我說我從來不敢把我家的事,我父親的事告訴他,因爲我怕……我怕他看不起我,怕失去他這個朋友。
可是你們現在居然告訴我,小飛他全部都知道?
“他知道,可是他只能假裝不知道……”汪甜玉壓着我的肩膀,明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的手臂,卻能分分鐘把我搖晃得窒息:“因爲在整個不法集團的背後,一方是中山建業,一方是東江社團。
中山建業負責蒐集貨源,東江社團負責向泰三角地區的銷路。
舒中山是你父親,江左易是你愛人,你讓小飛怎麼辦!
舒嵐你知道麼?小飛是怎麼對我說的——
他說原則啊,道德啊很多東西都是軟的虛的,只有愛是真的。
他說當他知道你決定用中山建業的錢做公益捐福利的時候,他有多開心?他說他沒有看錯人,沒有愛錯人?
人們在挑選心動對象的時候,往往會把相貌年齡出身和各種條件相對比。但是小飛告訴我,他愛你,並不在乎你有沒有結過婚,有沒有比他大很多,有沒有孩子。他是覺得,你是個跟他志同道合,同樣內心火熱的好女人。
他喜歡你,所以他願意給你這樣的機會。願意幫你去打點這些很可能得罪好多別有用心之人的採訪稿。
可是今天,他出了這樣的事……你卻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啊舒嵐!如果他就這樣躺在裡面再也出不來了……你讓他能安心麼?”
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在汪甜玉一字一句的控訴中,我眼前反反覆覆出現的都是那男孩倔強又呆萌的表情。
他義正言辭地告訴我說,他敬佩有過戰地記者經驗的姐姐,他希望自己也能以筆做槍,發揮職業最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可就是這樣一個男孩,他爲了我把自己最珍視的崇高道德感都給壓下去了。他在給我機會,他在我面前裝傻,還樂顛顛地給我做錦旗,給我跑正面新聞……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求汪甜玉原諒我,我說是我辜負了他,我沒有選擇接受他的感情,卻肆無忌憚消磨了他的真心和愛意。
“因爲小飛真的很傻,”汪甜玉冷笑:“他一直以爲自己跟你纔是一衆人,其實你舒嵐,分明就跟江左易纔是一種人。一個在手上沾血數錢,一個……不過是戴了手套沾血數錢罷了。”
此言一出,我像觸電一樣鬆開手。
“你……不是的,不是的!”我忙不迭地辯解,我說不是江左易,你們前面說的我都能接受。但是黑火藥的事跟江左易是沒有關係的!
東江社團的老大是江左易的父親江半城,他們父子關係一直都是對立的,一直都是!
東江社團的幕後洗錢活動也好,還是火藥交易也罷,從來都沒有經過江左易的手。他和他父親很早就決裂了,不信你們去查啊!
“舒嵐。”肩膀一重,林語輕的手搭了上來:“舒嵐,跟你父親舒中山對接洗錢項目的是江半城,但是整個地下黑火庫的操縱者——並不是江家的江半城,而是他身邊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高山峰。”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就咬了舌頭,滿口的疑惑合着血腥充斥不已:“你在說什麼高山峰?你在說……江左易的義父?!”
“是的。”林語輕甩給我一份報紙,可是我一個字都看不懂。
因爲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跟天書一樣全是蝌蚪文。
林語輕說:“這份報紙,也是一個月前t國時政新聞的一則版塊頭條。
大概的意思就是在講一則社團內火拼換政的最新消息,當事人是誰你心裡應該有數吧。
報道上聲稱高山峰突然舉槍自盡,名下的小幫衆連日來引起了一場又一場的騷亂。根本原因是,身爲高山峰義子的江左易始終不肯公示老人的死因,甚至連葬禮後事都是敷衍了事的。
幾起火拼圍繞着該事件造成了惡性的流血衝突,但是最終還是被t國警方鎮壓了下去。警方出動的原因很簡單,因爲有人把在t國當地的黑火藥銷路據點全部揭發曝光了出來,在跨國際通緝令的範疇下,已經不在是幫派內鬥這麼簡單的了。
所以舒嵐,你就沒仔細想想,江左易當初是怎麼做到全身而退的麼?”
怎麼全身而退?
我只記得那端日子,他來往s市和t國十分頻繁,而我還在帶着凌雪和小零到處躲着凌楠那個變態。
高山峰自殺的當日我也是在場的,一槍爆頭,滿牀鋪都是血與腦漿。可是那個現場——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一步步地回憶一切細節。
江左易當時是怎麼表現的?他不肯在第一時間讓凌楠進去查實,而是主觀的論斷了高山峰的手上有開槍留下的硝煙反應。
那麼當時這血腥的一幕,究竟是真的,還是演的?
“凌楠兄妹一家的仇,是要找你們舒葉兩家和高山峰來報的。”林語輕的話,最終坐實了我的一切邏輯線索:“如果猜測沒錯,高山峰的腿也是凌楠設計炸殘的。”
我說是啊,讓江左易開槍的人畢竟是高山峰,說起來,他更應該爲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小殺手負責。
“所以江左易要救他的義父?在凌楠的百般部署之下,完成他的偷天換日。然後算準了凌楠會煽動起高山峰在t國的一切幫會勢力,故意以繼承者的態度來控場。但實則暗地裡一把火燒了後院,讓t國警方出面硬生生端掉了黑火藥的下游。
他把高山峰帶回了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藏起來,是怕一些沒除乾淨的餘孽找到他後再起波瀾?”
我閉了閉眼,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說難怪凌楠說他輸了,他終究……還是沒能鬥過江左易啊。
“是啊,如果有人找到高山峰,那會非常的麻煩。”林語輕說:“因爲他已經把相應的罪名和證據都堆在這個‘已死’的老人身上了,如果高山峰再次現出江湖,那麼對接泰國黑火藥一案的所有事端都會蔓延過來。
無論是國內警方還是國際警署都不會輕易睜隻眼閉隻眼,到時候,甚至連他手裡的整個江源集團都要受到波及。
舒嵐,你該不會真的以爲江源集團的水從源頭上就是乾淨的吧?
當年要不是江左易帶着凌楠和高山峰裡應外合地鏟了江半城和他的兩個兒子,不會有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光鮮。”
“江左易……可能只是爲了保護我……保護我家的公司,保護我父親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尊嚴。”我痛苦地蹲下身去,我說我不信他是個會爲了自己的利益,不折手段的人。
“他只是被凌楠逼迫到了絕路,纔不得不這樣做,他義父對他有養育之恩,他這麼做也是……無可厚非的對不對?”我說你們相信我,小飛不會是他害的!
“我們沒有人說小飛是他害的。”林語輕把我拉起來,讓我坐在椅子上先喝口水冷靜冷靜:“可是小飛是在和家收容所出的事,你和江左易在一週多前纔對這裡進行捐贈。小飛替你跑過這邊的專訪,而高山峰又曾被藏身在這裡。
你說這一連串的線索……誰能給我們一個解釋呢?
小飛到底看到了什麼,他拍到了什麼?我們是他的朋友,家人,我們必須要知道。”
我說我能理解,我也會……會去問江左易的。
“可是我相信他,不會是他……”
“我也願意相信不是他。因爲在整個s市,並沒有人真的願意與江左易爲敵,包括我在內。”蘇北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聲音不徐不疾卻擲地有聲:“但是舒女士,我今天可以把話挑明瞭放在你面前。
我不管你跟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立場如何。知不知情,維不維護。但如果小飛的事真的與他有關,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蘇先生……我……”我終於能夠理解那些年來葉瑾涼對我的保護,一個女人想要撐起一片企業在衆多優秀的男人之間周旋,那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就像現在——我明明就一頭霧水,明明不知自己所做何錯,卻能被蘇北望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堂堂啓蘇集團總裁,背後就是這樣欺負女人的麼?”身後話音一凜,我觸電一樣彈起腰身轉過臉。
“江……”
江左易?他來了!
我差一點就像個沒媽的孩子一樣撲了過去,可是理智和尊嚴還是抓住了我堅如磐石的腳步。
“有什麼質疑,你們可以當面向我質問。單人也好,組團也罷,律師警察還是道兒上茬架,我江某人奉陪到底。”江左易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腰,我覺得我的腰生的特別好,就彷彿專門爲他準備的一個拿捏位置。一下子就給摟了過來。
此時的我渾身瑟瑟發抖,一身一褲全是血。江左易絲毫也不會迴避,就這麼把我當樹懶一樣拎過來:“蘇先生,我敢讓那小子的血沾在我身上,說明我問心無愧。”
蘇北望撫了下眼鏡,臉上的表情絲毫不動:“請恕我直言,道上跑的野狗,就算是栓了繩子還是狗。你的承諾,可值分文?”
我能領會蘇北望的修養,也能理解在至親之人遭遇如此變故的時候,任何人都是可以褪去外衣,變得很具有攻擊性。
但是我一點都不擔心江左易會失控出手來激化矛盾,因爲他的那一句問心無愧,已經將我從極盡崩潰的邊緣情緒裡一把拉出。
我像一條擱淺好久的魚,拼死掙扎着就只是爲了最後的一口呼吸。
還好,他來得及時。
“蘇先生,如果你真的在乎疼愛家裡的這小弟,當初就不應該由着他的性子亂蹚渾水。”江左易不卑不亢地說:“像你們這樣的豪門望族,總以爲樹大遮陰。難道從來就沒想過,有一天你們照顧不到的時候,那些惹禍惹慣了的傻孩子,會不會被人啃得屍骨無存。”
“不用你來教訓我。小飛出了這樣的事,活着是老天保佑,死了他算因公殉職。
人的生命有長度也有厚度,總比某些人看起來光鮮亮麗,其實從心裡就是爛的要強!”
“夠了!”身後一直大手抓着蘇北望的肩把他推搡一邊:“字簽了麼?
還有空在這裡吵架?!你有這個本事平日裡先吵得贏我再說!”
蘇西航似乎是從單位裡直接趕過來的,連白大褂都沒換。
這會兒撿起地上的風險告知書,眉頭一皺,說簽了吧。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對雙胞胎兄弟同時出現,真的是長得一模一樣。
蘇北望看着那份告知書,怒道:“什麼你就籤?不是說會植物人麼!你跑過來幹什麼的?”
“顱內空壓已經降到了百分之零點五,碎骨聚在在腦幹後下丘腦血管最密集的地方。全身性神經功能癱瘓已經是……最樂觀的結果了……”
蘇西航搖搖頭,把文件直接給拍蘇北望的胸口上了。
那邊汪甜玉已經哭得站不穩了,一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扶着她,陪她掉着淚。
我想那應該就是蘇西航的妻子了,是個圓臉長腿的女人。挺時尚知性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已經有過三個孩子的媽媽,更不像一個有三個孩子的媽媽的…..女科學家。
等到護士出來把風險告知書帶進去,並吩咐我們準備開顱手術的時候。江左易拉着我的肩,說帶我回去。
“我不走…..”我咬着脣,淚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決堤。
“舒嵐女士,你還是先回去吧。”林語輕走上來,勸我道:“這邊的情況如何,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另外,如果你想起了什麼證據,什麼線索,也麻煩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我點點頭,我說我是找你?還是先通知警方?
“如果你信得過我,還是找我吧。”林語輕冷笑一聲,特意從江左易身邊擦了過去:“畢竟,有些人可是會跟某些警署的長官穿一條褲子的。”
我不知道江左易是真的改了脾氣秉性還是怎麼了,不管是誰的揶揄和諷刺,都不會輕易激怒他。林語輕的話暗諷警署的李署長跟江左易私交過甚,所以擔心證據上有貓膩。
我都聽得出來,那個男人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走吧,舒嵐。”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我帶着一身的血腥氣端坐在沙發上,江左易在浴室裡幫我放洗澡的水。
等到我像幽靈一樣蹭到他身後的時候,他明顯嚇了一跳。
“怎麼過來了?等下,水溫不夠。”他說。
我說我受不了了,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全是小飛滿身鮮血的樣子。
江左易過來抱住我,像哄着孩子一樣輕拍我的背。
“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我僵着笑容推開他:“大夫說的你沒聽見麼?植物人……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他太粗心了,什麼都幹管,沒有好好保護自己。”江左易挽起袖子,結實的手臂在水裡輕輕地攪動,大概是在幫我探水溫。
“衣服換了吧,差不多了。”
他伸手就去解我的鈕釦,我說不用,我自己來。
我動作有點大,可能是心理上無法從白天那場噩夢裡掙脫。對江左易的牴觸只是源於那些真相背後的攻心計,讓我越來越覺得,他纔是那條比凌楠更可怕的毒蛇。
“我自己來,我想……靜一靜。”
江左易說好,衣服讓我扔到籃子裡,他幫我洗。
“我知道怎麼洗血跡最方便有效,以前習慣了……”他說。
關上門,我用最快的速度脫掉了衣服,伸手把口袋裡的硬幣鑰匙掏出來,誒?這是什麼!
我在風衣口袋裡摸到了一個小小的,扁扁的塑料片!
這應該是——照相機的儲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