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幾個婦人閨女幫着把鍋碗瓢盆收拾了,洗刷乾淨。邱晨把剩菜合在兩個碗裡,一碗給了秀兒,一碗給了林子。這些人家,也數着他們兩家日子清貧,其他人自然沒有二話。
送衆人出了門,沒多會兒功夫,滿囤爹劉大川就帶着滿囤一起來到了林家。蘭英也帶着栓子一起跟了回來。
滿囤爹向邱晨交待了村裡力工的情況,大致能招五十來個,到時候一起下手,大概二十來天,東院就能建好,再翻蓋西院用時就少了,十天就能差不離。也就是說,一個月功夫,能搶在入伏以前,就把東西院的建設工程都做完了。
這些事兒,雖然蓋過一次屋子,邱晨仍舊所知甚少,滿囤爺倆又是周到全面的,人也實在厚道,她完全沒有二話,只和滿囤爺倆約好了,仍舊由滿囤爹去東山找曲半仙看日子看方位。滿囤則從明兒起帶着力工們開始清理場地,該墊的墊該平整的平整。俊文則去程家店定磚瓦,再去縣裡問問滿倉,託他購買的木材房樑可曾買好。
邱晨一提起滿倉來,沒想到滿囤爹接了口:“哎,瞧我這老腦子不記事兒了,竟忘了和你說了,前兒滿倉家來一回……”
一聽這話,邱晨就忍不住打斷道:“滿倉兄弟回來啦?”
滿囤爹臉上沒有太多喜色,倒是滿囤憨厚地笑笑,接口道:“是啊,就是你們上走的那天回來的。原來是想着回家幫乎着收麥子,他幾年沒在家,沒算準日子,回來一看,家裡的麥子都打好入了倉了……嘿嘿。”
“呵呵,那也是滿倉兄弟掛記着家裡,掛記着大川叔和嬸子吶!”邱晨順着說了一句。
滿囤爹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繼而又道:“那日他回來說了,房樑和檁條都買下了,都是上好的紅松木。就是門窗的木頭沒看好,都用紅松的倒是好,就是價格高點兒。若是用其他的木頭,差着等價錢就差了好些個,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原本想着回來問問你的意思,沒尋思你們出了門。”
邱晨一聽房樑檁條買好了,其他木材聽這話也不缺,無非就是多花錢少花錢的事兒。去了一趟府城,吃飯住店買東西,一共也沒花多少錢。兩千兩銀子又帶了回來。家裡還有一批羅布麻,去府城前送了兩車,要是送到回春堂也能結回一筆錢來。更別說,雲濟琛和廖文清這幾天就會把建制造作坊的啓動資金送過來……所以,銀錢並不缺。
這蓋一回房子可是大事兒,不說千秋萬代,怎麼的也得住上三五十年,木料自然是用好的。
不過,這話邱晨也不用跟滿囤爺倆說,只笑着道:“有木材就成,明兒再讓俊文去一趟縣城,看着先僱幾輛車,把大梁和檁條拉回來,順便和滿倉兄弟說一聲,讓他幫忙把門窗的木料也買了,咱們再去一趟運回來。呵呵,有滿倉兄弟幫忙,可省了我的大事兒了。”
滿倉爹似乎根本不願意提小兒子的事兒,聽邱晨這番感激的話,也只是擺擺手:“他也就這點兒用處,還能做啥!那行,先這麼定下,明兒就各人開始忙乎各人的。這些大事兒定下,再想起啥事兒來,臨時也都能解決了。”
說着,起身帶着滿囤一家就往外走。
滿囤緊跟着自家父親出了門,蘭英稍稍落後了半步,壓低了聲音對邱晨道:“那日滿倉回來,和栓子他爺奶鬧的不歡喜,栓子他奶哭了兩三日,這兩天才好些了。”
邱晨聞聽此言,頗爲驚訝,實在想不通,滿倉外出幾年未歸,讓老父親老母親牽掛擔心不說,還替他撫養着襁褓中的女兒……這好不容易回來了,咋又和爹孃鬧的不愉快了?
不過,顯然這會兒不是追問緣由的時候,蘭英匆匆擱下那兩句就拉着栓子追着丈夫和公公的背影去了。邱晨心中疑惑,卻也對別人家的事兒不怎麼感興趣,招呼着俊文和四個小的回屋睡覺了。
躺在炕上,身下炕面的溫熱讓人有些焦躁,兩個孩子即使睡在炕尾,也蓋不住被子,蓋上沒一會兒就給蹬了……
邱晨在不知第幾次給孩子們蓋了被子後,伸手摸摸兩個孩子有了些肉肉的胳膊腿兒,看着兩個孩子恬靜的睡臉,心中不知不覺地柔軟下來,放鬆下來。心裡默默地盤算着,等新屋子建好後,就留出一間臥室來,買上一架牀,夏天睡牀,冬天睡炕。
一會兒又撫着孩子們想,這些天忙得,連端午都忘記過了,原打算給孩子們裹幾個糉子吃的,還有記憶中的五色線……好像劉家嶴這塊兒的百姓沒有這些習俗,混的她也給忘了……
想着想着,不知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早早地起了熬了一鍋粥,烙了薄餅,又去後院的香椿樹上折了幾簇嫩椿芽,炒了個椿芽雞蛋。見俊文兄弟起了,邱晨就打發俊言俊章去跟二魁傳話,讓二魁過來吃早飯,然後跟着俊文一塊兒,去程家窯定磚瓦,再去一趟縣城,把之前滿倉買好的檁子和屋樑運回來,再和滿倉說說門窗木料的事兒。
她這邊的薄餅還沒烙完,二魁就過來了。
“二魁兄弟,快洗洗手吃吧,吃了你們趕早兒走!”邱晨笑着招呼着。
沒瞅見,二魁家的也跟在後邊走了進來,笑着道:“他吃了早飯了,你只管着招呼着文哥兒吃吧!”
“噯,咋那麼早?”邱晨一邊說着,手下一邊麻利地用薄餅裹了香椿雞蛋,打了五六卷兒,盛在盤子裡端出去,“吃過了也再吃點兒,這一路上顛噠着,餓得快。再說,你們一路上好多事兒,到了縣城吃飯還不定啥時辰呢!”
見俊文招呼着二魁一塊坐下吃飯,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也拉着山子石頭去洗手,邱晨才返回屋裡來。二魁家的已經搭上手烙起餅來了。
“哎,這活兒你可做不得了!”邱晨連忙上去接過來,一邊兒瞅了瞅二魁家凸出來的小腹,笑道,“這娃兒倒是知道疼你,也沒怎麼折騰!”
二魁家的順勢在竈坑前坐了,伸手撫着自己凸起的小腹,笑着感嘆道:“咋說不是了,剛懷上她的時候,還以爲難以保全了,幸虧了你……”
說着,想起當初的種種煩難和委屈,二魁家的仍舊紅了眼圈兒。
“看看你,想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幹啥。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一家大小的好好地,等過些日子再起了屋子,就萬事不愁了!”邱晨一邊烙着餅,一邊勸慰着。
二魁家的也紅着眼笑了。然後纔開口道:“昨兒晚上,村正和村老們都到學堂裡來過了。和徐先生定好了,今兒讓先生歇一天,也讓村裡的孩子們到學堂裡認認人、報報名,定下來之後,從明兒開始上課……這是我進去送熱水聽見的,想來,今兒村正和村老們還會打發人過來和你說道。”
邱晨笑笑,盛了一盤餅,招呼着俊章俊言端出去,回頭笑道:“我挑頭建學堂請先生,就爲了孩子們能有個唸書的地兒,這些事兒,村正村老們和先生商量了就成,來和我說不說的也沒啥。”
話雖這麼說,邱晨卻斷定了村正一定會打發劉滿銀過來找她說話,別的不說,每年給先生的十兩銀子還等着她往處拿吶!
聽邱晨則這麼說,二魁家的也知道她的脾性,不是那種愛顯擺愛挑理的,也就把這話兒撂開了。轉而說起潘先生的老孃來,看着倒是個嚴謹的,潘先生的屋子統是她自己個兒又重新佈置了,也不讓旁人搭手。
這是把所有雌性動物都隔離開來的架勢啊!
邱晨暗笑,嘴上卻淡淡道:“想來,潘先生家裡也是讀書人家,和咱們的眼光兒不同吧。她不用旁人,索性就不用理會了。要是當初知道潘先生的孃親跟了來,倒不用讓你們但那個做飯的事兒……”
說到這裡,邱晨突然想起,曾經說過和二魁家的一塊兒起屋來着,於是就問道:“我還正有件事要和你跟二魁商量呢。這幾天我鋪排着把屋子蓋起來,你和二魁商量商量,跟着一起把屋子蓋起來吧?磚瓦、木材、工人都便宜。你們的銀錢不夠也不礙事,先從我這裡出上,反正二魁日日過來做工,以後慢慢地從工錢里扣出來就行了,也不用你們特意攢錢還賬!”
二魁家之所以跟着過來,就是因爲從俊言俊章口中聽說了林家蓋房子的事兒。如今,聽邱晨主動地說起來,還如此拉拔他們,自然是歡喜又感動,連連笑着應了:“那敢情好。銀錢倒是也攢了十幾兩了,我們也不用蓋多好了,先把主屋和院牆蓋起來,廂房什麼的,以後手頭寬裕了,慢慢兒再添補也成……”
一家有一家過日子的習慣,既然二魁家這麼說,邱晨也不勉強,笑着道:“只蓋正屋和院牆,那就快當了,充其量也就一集功夫。”
二魁家的也抿着嘴兒笑着,“嗯,我孃家兄弟多,說一聲他們必來幫忙的。等會兒二魁去鎮上,順道兒給我孃家捎個信兒,明兒就讓他們過來,把土坯脫出來……我和二魁商量了,我們就不蓋磚瓦房了,還是蓋石頭建腳土坯牆的,只把屋前面貼一層青磚,又好住又齊整……”
邱晨挑了挑眉,心知二魁家的之所以這麼決定,必是銀錢不寬裕,終是忍不住道:“紅梅,我覺得你還是別費事脫坯了,怎麼說,土坯牆也不如磚牆結實耐用。你也不用盤算別的了,只和二魁商量着把地皮買下來,買材料、請工人的事兒你們就不用管了,等最後,覈算覈算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們記着帳,你們啥時候騰挪開了,手裡寬裕了,再來跟我算賬就成。”
二魁家的被這熱乎乎的話說的,又一次紅了眼圈兒,卻止不住一臉的笑,連聲道:“那行,我這就去和栓子爹說去!”
說着,拔腿往外就走,那速度嚇了邱晨一跳,連忙囑咐她小心着些。
二魁家的不好意思地笑着應了,哪裡慢的下來,匆匆出屋和二魁說了,又踮着腳跑回去,把家裡的存銀拿來給二魁帶上,讓他也藉着這一趟把磚瓦定下。
邱晨在屋裡聽得清楚,也知道二魁兩口子雖然厚道樸實,卻是最要強的性子,跟着林家一塊蓋屋子起房子圖個便宜,但銀錢上大概是不肯佔便宜的。
打發俊文和二魁走了,邱晨也拿出兩匹綃紗給二魁家的,給幾個孩子做夏衣。又再三囑咐她儘管慢慢做,不等着穿,才把二魁家的從出門。蘭英和青山家的諸人也都過來上工了。
老何吃過早飯,又去池塘上轉悠。這些日子,荷葉已經露出了水面,並漸漸舒展開來,一片片碧綠渾圓的葉片立在水中,凝翠寒碧,給這小山村平添了一道景色。只是那魚苗一直沒問到有出售的,都是老何抽空兒在溪水中撈來的,但畢竟數量不多,讓這位勤勞的漢子總覺得浪費了這麼大一片水面。是以,只要吃過飯,老何總會去池塘邊轉悠,一是關注蓮藕的長勢,二來也是琢磨着,再給這片池水添點兒什麼,不然真覺得對不起東家給的那麼高的酬勞。
劉三河卻落後了一步,和邱晨說了秋種的事兒。
林家有不到四畝地,其他二畝多點兒已經種了芝麻,苗兒如今都老高了。割完麥子替出來的一畝多地,如今已經整出來了,也已經種了綠豆、黃豆、穀子之類的。邱晨聽他說了一遍,只囑咐需要上肥什麼的過來說話,家裡養着大牲口也攢了一些糞肥,不夠就拿些錢去西頭五爺家買。
劉三河的話剛說完,劉滿銀就上門了。
秋晨讓着他進門喝茶,劉滿銀也不肯,只簡單地交待了和潘先生商定的事項,就帶着兩個兒子,幾個親弟弟堂兄弟一起去了工地幫忙幹活去了。
說了幾句話,滿囤帶着十多個力工也過來收拾場地,幫工們也開始幹活,邱晨就去給幫工們領藥料,分派活計,又去院子東邊的空地裡看過滿囤和力工們,轉回來,又幫着蘭英和玉香、秀兒鋪排午飯,完了,又繼續和大壯旋製藥丸,忙得簡直是腳不點地。
忙乎了一上午,吃過午飯,衆人又各自幹活去了。
因爲俊文不在家,邱晨就幫着俊言俊章去收羅布麻。還沒忙乎完呢,就聽得馬車的聲響,很快,山子和栓子就跑進來報信兒,說是大舅舅回來了。
俊言一聽,立時跳起來飛奔了出去,邱晨也和交售羅布麻的鄉親們打了個招呼,迎了出去。
穿過人羣,邱晨就看到一輛馬車正沿着池塘的邊緣繞過來,跟着馬車大步流星走過來的漢子,黝黑臉膛,笑的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不是大哥楊樹勇還是誰!
楊樹勇這趟回楊家鋪子收麥子,一去就是十多天。之前邱晨還沒覺得怎樣親近,這再返回來,卻感覺到滿心的歡喜止不住地涌出來。
“大哥……”邱晨一聲喚還未落下,目光就看到馬車上坐着的一個老婦人,正扶着車架子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看着邱晨的眼睛裡已經含滿了淚水。
“妹子,我把咱娘帶來了,你咋……可不是歡喜傻了?”楊樹勇一臉歡喜地拍拍迎上去的俊言俊章,一邊笑着道。
邱晨目光有些不敢迎視這位滿眼淚水的,神情激動地母親。
但她的理智卻告訴自己,她如今就是楊海棠,就是這位老婦人的女兒……她佔了人家的身體,就有責任有義務,替楊海棠孝敬爹孃,養育兒女……
努力穩定着臉色,邱晨終於拖着腳步迎了上去,伸手扶住馬車上顫微微地老婦人,澀澀地喚了一聲:“娘……”
“海棠,我的兒,可是苦了你了……”老婦人一把緊緊握住邱晨的手,彷彿攥住了什麼救命的浮木,身體往前努力傾着,努力想要睜大淚水模糊的眼睛,想要看清楚女兒的容貌眉眼……但是,這些努力都在激動地情緒之下成爲枉然,一句話沒說完,老婦人已經摟住邱晨哭了起來。
乍然被一名完全陌生的老婦人摟進懷裡如此痛哭,邱晨只覺得身體四肢都僵硬的有些發疼。
可耳中聽着老婦人哀慼的哭聲,感受着一個母親的牽掛和痛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的外婆,想起了那些個去銀行查收毫無溫度的數字的情景……上一世,她從小失了父母之愛,僅有的相依爲命的外婆也早早地離她而去,讓她雖然不是孤兒,卻如孤兒一般,孤零零地在那個世界裡拼搏掙扎努力,只因爲想要早一日憑藉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那一世,她孤苦伶仃,這一世,她雖說投身在一個貧苦的山村,家庭清貧,甚至夫死新寡,可她也擁有了前世沒有的親情。先是大哥大嫂、二哥、侄兒們,如今又有生身孃親……這是上天對她的補償麼?
不知怎麼的,她的身體放鬆下來,手臂也輕輕地環住了老婦人的腰身,眼睛也不知何時已經溢滿了淚水,並在不知不覺地淌了滿臉。
“噯,娘,你老這是……”楊樹勇看着抱頭痛哭的母女倆,心中也是酸澀難受,卻也知道再這麼當街哭下去不好看,張口想勸勸自家老孃,卻又不知如何說,只好轉了方向,改爲勸慰相對冷靜的妹妹,“妹子,你快別在這裡哭了,趕緊扶着咱娘進屋……這會兒,咱娘來了,你們娘倆有啥話不能屋裡說去!”
楊樹勇兩面爲難着,蘭英和青山家的、慶和家的也聞訊趕了出來,幾個人笑着上前把邱晨母女分開,蘭英和慶和家的一邊一個扶了海棠娘往林家走,蘭英一邊兒笑道:“嬸子,你也別難受了,你看看海棠妹子如今的日子,過得多紅火,這馬上又要蓋屋起院子了,您老該高興纔是啊!”
慶和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們都是給人當孃的,這當孃的惦記閨女的心都知道,可來到這兒,你看看海棠妹子的日子過得好,兩個孩子也壯實康健,又乖巧聰明,你老也就該放心了,該跟着高興纔是啊!可不能太想不開了,你老要是哭的受不住了,還不是讓海棠妹子着急心疼啊!”
海棠娘這會兒已經收了眼淚,連連擦着眼睛,努力地看着眼前齊整的青磚大院,還有高聳的門樓、油亮的黑漆大門,還有門裡門外黑壓壓的人羣……臉上的悲慼終於漸漸地退了去,逐漸被浮上來的喜色所替代。
這會兒,阿福阿滿也懵懵懂懂地跑了出來,邱晨趕緊招呼兩個孩子:“福兒滿兒,這是你們姥娘啊,快叫!”
“姥娘!”阿福乖乖地叫人。
阿滿則比較精怪,湊到海棠娘跟前,睜着大眼睛看了看,糯糯地問:“姥娘,你是我孃的孃親麼?”
“噯,乖兒……”海棠娘看到一雙兒女,不由又勾起了滿心的酸澀,可被滿兒小丫頭這麼一問,那酸澀就不知不覺地散了,只剩下滿心的歡喜和喜愛,伸手將兩個孩子攬進懷裡,抱抱這個,親親那個,連連親暱了一陣子。
福兒滿兒纔在孃親的提醒下,一邊一個,代替了蘭英和慶和家的,扶着姥娘往家去。
老孃來了,邱晨也不能不管不顧,就索性把收羅布麻的活兒交給俊言俊章兩個小的,她則趕忙進去,給海棠娘端了水洗了手臉,扶着老孃上炕坐了,外邊蘭英帶着玉香和秀兒已經麻利地做了兩個菜,騰熱了饅頭端上來。
“嬸子這一路趕過來,晌午飯還沒吃吧?趕緊趁熱吃吧!”蘭英說着,秀兒和玉香又端上兩碗粥來,邱晨接了,分別送到孃親和大哥面前。
看着海棠娘劉氏和大哥楊樹勇開始吃飯,邱晨就笑着對蘭英道:“蘭英姐,勞煩你在這裡跟我娘說說話,我去大門口看看,俊文今兒不在家,就那幾個小的,別出了什麼差子!”
不等蘭英開口,劉氏就擺手道:“你們都去忙,不用人陪着我,索性我今兒又不走,等你們忙完了,咱娘兒們再說話!”
“噯,娘,那我去看看……其實,俊言俊章現在識字了,算賬也利落,就是我看着今兒交羅布麻的人多,我就是怕他們小哥倆忙不過來!”邱晨立刻答應着,完了又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說不過去,又趕忙解釋了一句。
劉氏笑呵呵地嗔道:“這還用你說!哎,你還怪有法子的,俊言俊章這倆小子在家可能鬧騰,就是倆皮猴子,沒想到來了你這兒,不但認了字,還能幫着收藥了……呵呵,快去吧快去吧!”
邱晨笑着招呼阿福阿滿陪着姥娘,這才順勢出了屋,來到院子裡,暗暗鬆了口氣。
這時間短了還成,時間長了,劉氏這當孃的難免會念叨女兒小時候的事兒,到時候,讓邱晨咋搭話嘛!唉!
算了,且躲一時算一時吧!
真到了躲不過去的時候,她就那現在的事情打諢,要不就問家裡的種種……希望,不會讓劉氏起了疑心!
這一出來,邱晨先去大門口幫着俊言俊章收了羅布麻,又去工地上看了一回,之後實在說不過去了,這才轉回屋裡,卻見海棠娘劉氏歪在炕上睡着了,阿福阿滿一邊一個也跟着睡了。她這纔再次溜出來,去東廂旋製藥丸子。
壯子連續旋制了兩天,手法更加嫺熟了,不過,因爲邱晨事兒多,這一天下午還是沒能把保險子旋制完畢。大壯就主動提出來,晚上加個班。邱晨倒是正中下懷,正好有藉口不用早早地回屋陪着老太太拉家常。
楊樹勇吃過午飯後,也顧不上疲憊,就去了院子東邊的工地,一直跟着忙乎到天黑纔跟着力工們一起轉回來。做活的人剛剛停手,馬玲兒叮噹,加上馬蹄踏踏,和趕車人的吆喝,隔着老遠就知道來了馬車隊。
邱晨臉上一喜,道;“一定是俊文回來了!”
說着,就疾步迎了出去。果真,是俊文帶着十來輛馬車一起從縣城拉着屋樑、檁子還有木材轉了回來。
不用邱晨招呼,院子裡的青壯們、林家的幫工們都齊刷刷地出來卸車。檁子、木材什麼的不說,光蓋屋用的大梁就有六架大的,四架小的,裝了八車。就這樣,俊文還說,這還只是一部分,縣城裡還有八架小樑、四五車檁子,還有做門窗的、作立柱的,若是用十輛車,怎麼還得運兩趟。這還是滿倉根據兩進院落的木材用量購買的,如今,林家定下起了東院後,就翻蓋西院正房,加蓋東廂和後二進,自然的,又需要不少木料……
聽着俊文這麼說,邱晨乾脆就讓俊文去和車隊說,讓他們住下來,連着給林家拉幾天活兒。俊文自然答應着,去和車把式們一說,沒有不同意的。
一下子添了十多個壯勞力吃飯,邱晨難免又幫着蘭英三人忙乎了一陣,這纔打發衆人吃飽了,滿囤就帶着力工們各自回家,幫工們也散了。
不等幫工們散了,滿囤爹就來了林家。滿囤爹過來和邱晨、楊樹勇商量,他去東山請曲半仙看了日子,在兩天後就是宜起屋破土的黃道吉日。邱晨也沒話說,好在只要不破土,比如備料,比如清理場地之類的工作都可以進行,也只能先做着這些。
時隔不到兩個月,林家再次蓋房,在小山村劉家嶴的震動是不言而喻的。無論是當面的恭喜,還是背後的議論,邱晨聽得到也想象得到,只不過不去理會。
吃晚飯的時候,邱晨就把請好了先生,建好房子就開私塾的消息告訴了來清理場地的青壯們,自然是引來一陣叫好聲。
吃過晚飯,邱晨交待了一聲,就帶了阿福阿滿,去了劉玉貴家,將建房子的事情,和村正說一聲。
林家再次建房的事兒,劉玉貴早就聽到了傳言。而且,就在邱晨娘仨過來前不久,他家裡還坐着好幾個人,叫嚷着一山一水一地都有一定的氣數,林家的氣數太旺,就會把劉家的氣運給壓住,林家越強,劉家就會被壓的越弱。
說林家一再地不商不量地就建房,上一次收成之所以滾崖,就是因爲林家起屋仿得,這一回再讓林家建了房,還說不定出點兒什麼事兒呢。若是不予理會,時間長了恐怕村名都得改成林家嶴,而不是劉家嶴了。
也有人說,林家把着劉家嶴的東山口,‘紫氣東來’,那點兒好氣運都讓林家佔了,劉家的子子孫孫都沾不上了……
還好,這麼說的人不是太多,就那麼幾家,劉玉貴自信還能壓服住,不過,他做了這些工作,也不想不聲不響地,怎麼也得讓林家知道不是!
可不等他表功,邱晨就把蓋房子是爲了開作坊的事兒說了,還隱約透露了一個口風,等作坊建起來,還可能向村裡招工人做工。
劉玉貴登時慶幸起來,幸好沒有嘴巴太快,說出什麼話來。
然後,劉玉貴很負責地表態:“升子媳婦啊,這是你林家替鄉親們做的大事兒啊,全村人都會感念你林家的……咳咳,你儘管放手去做,有什麼事兒,我給你託着!”
邱晨要得就是他這句話,立刻起身施禮道謝後,又笑着道:“這些日子,咱們村子附近羅布麻已經採的差不多了,我就琢磨着,咱們山上還有雙花、連翹等藥材,大夥兒上山採不到羅布麻,也可以採這些東西。另外,我尋思着,滿銀叔和大江兄弟也替我受受累,在去四鄰八村收羅布麻的時候,和那些村裡的人說一聲,到時候,滿銀叔和大江兄弟去收羅布麻的時候,捎帶着就收回來了。當然,質量還是不能有一點兒差池,不得有雜物、枝葉……呵呵,這個說起來就比較麻煩了,滿銀叔要時候空,就抽些時間去我那邊,我細細地和滿銀叔說說。”
這話一說出來,在旁邊陪着的劉滿銀差點兒一口答應下來,還是劉玉貴咳嗽了一聲,這才讓他轉開目光,熱切地盯着自家老爺子,只怕老頭兒的彆扭性子犯了,一口給拒絕了,那可就是把到嘴的肥肉推給別人啊!
還好,劉玉貴老爺子垂着眼沉吟了片刻後,終於開口道:“咱們都在一個村裡住着,就是同村的鄉親。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你們林家有沒有親族近支的,既然有了難處,說不得我們都得拉一把……”
劉滿銀聽着自家老爺子說的太虛了,他自己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咳了兩聲,提示老爺子別太過了。
劉玉貴瞪了兒子一眼,點點頭道:“這事兒我做主應下了。眼下既然你家蓋房子,就讓你滿銀叔帶着幾個人過去幫着你忙乎完了,再趕着車去四圍村裡轉轉,不過是打聲招呼的事兒,你就不用太掛記了。到時候,你滿銀叔一定給你辦的妥妥的。”
聽劉老爺子說的冠冕堂皇的,卻還是答應下來,邱晨心裡好笑,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笑着道了謝,就告辭出來。
劉滿銀和季氏送她們母子出門,季氏一直抱着阿滿,對邱晨道:“福兒娘啊,後日你啥時候開始忙乎啊?我好帶了大江大河家的去給你幫忙。”
邱晨知道這是季氏向自己示好,自然笑着道:“就提前蒸幾鍋饅頭,嬸子和嫂子們過了晌來吧。去之前嬸子可和家裡說好了哇,晚上可得在我那邊吃了再回來,別到時候又說家裡沒人做飯,急着往家趕!”
“哈哈,成啊,這回我一準兒說好了。你可多做些吃食,我們娘幾個吃不飽,我和不幹!”季氏說笑着,邱晨接了阿滿,告辭回家。
泉哥兒笑嘻嘻地提着一隻燈籠跟出來:“嬸子,我送你們回去!”
季氏笑着道:“這小子每天回來都諞你吶,你看看,比對我還親嘞!”
劉玉貴這邊安撫好了,邱晨又去了三奶奶家說道了一回。三奶奶自然沒有別的話說,只安撫邱晨,讓她放開心,只管着張羅着蓋房子,村裡要是有人說什麼,她和幾位村老都不會看着的。
一場針對林家的鬧事至此看似被消弭於無形了。
邱晨該做的都做了,也就不理會蘭英、青山家的幾個人傳到她耳朵中的閒言碎語,只心裡默默地將那些暗中算計林家的人給拉進了黑名單。以後,林家再不和這些人犯來往。
俊文和大壯做着伴兒,加班旋製藥丸子,很快就把保險子旋制了出來。邱晨正好帶着孩子回來,就幫着他們把旋制好的藥丸子入了庫,打發大壯回家。
邱晨還爲如何安置這些車把式發愁,楊樹勇卻早引了衆人進了西廂。他帶着俊文哥仨去林旭的房間睡。把南屋和堂屋讓給車把式們住。炕上擠了五個年級比較大的,炕下和堂屋裡,搭了桌子,剩下的就在桌子上將就了。
到了晚間,衆人散去,屋裡就剩下了邱晨、阿福阿滿和海棠娘劉氏。避無可避之下,邱晨就主動開始向劉氏問起楊家鋪子的事兒。比如海棠爹身體好不好啊,比如家裡麥子的收成咋樣啊,海棠爹的身體如何啊,還有大嫂二嫂說收羅布麻,做了沒有?收得多少……
海棠娘畢竟上了年紀,趕了大半天的路,雖說下午歪在炕上眯了一小覺,卻總歸是精力少了,說着說着,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邱晨指使着俊文,帶了人把東屋存的羅布麻都裝了車,順道捎去清水鎮回春堂。
看着一溜兒馬鈴叮噹的大車隊,楊樹勇也覺得手癢,可家裡起屋蓋房的,畢竟不好離開,只好悻悻地把鞭子交給了二魁。眼巴巴地看着大車隊最前端,胭脂拉着馬車,俊文的揮動着鞭子,鞭梢上一簇紅纓顫巍巍地抖動着,煞是醒目好看!
楊樹勇在心裡暗哼一聲,臭小子,不過是拉了兩趟活兒,就神氣活現成這樣兒,要是讓你出去轉上幾個月,你小子還不尾巴翹上天,不知天高地厚了還!
邱晨也目送着馬車隊走遠,卻沒有想什麼,回家就把俊文俊章、阿福阿滿收拾了一回,把四個小書包斜掛在孩子們的肩膀上,讓他們裝上紙筆,墨硯,帶着他們去學堂上學。
離得大老遠,俊言眼尖,就指着學堂門外的一道藍色身影叫:“先生!”
邱晨聞聲看過去,果然就看到潘佳卿一身鴨蛋青的直綴,頭上一塊同色的方巾,正揹着手站在池塘邊,望着池塘的水面微微出神,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邱晨沒有阻攔孩子們,反而擡手拍了拍俊言俊章的小肩膀,對他們鼓勵道:“既然看到先生了,就去問安!”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都毫無話說,乖巧地上前,前後兩組一起朝着潘先生行禮問安。
潘佳卿聽到問好聲轉回頭,看到是俊言幾個,就笑着點了點頭,揮手讓孩子們進學堂找自己的座位,然後就擡眼看向邱晨,卻在目光與邱晨的相交匯後,迅即轉來了目光,垂下頭來,對着邱晨拱身施禮:“林娘子,我母親有些什麼話不中聽,還望林娘子寬宏大量,原諒則個!”
邱晨淡淡一笑,微微點點頭算是回了禮,平靜道:“潘先生,我沒有怪罪令堂的意思。我也是當母親的,理解令堂望兒成龍的心思……是以,潘先生儘可轉告令堂,她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
說完這些,邱晨曲曲膝,非常客氣地施了一禮,道:“孩子們到了學校,就有賴潘先生受累教導了!”
這前後兩句話,就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和潘佳卿放在了東家、僱傭的兩個層面。
說完,邱晨告辭迴轉,動作快而利落,沒有絲毫遲疑和留戀……潘佳卿看着那抹月白色的顯瘦背影,不知怎麼的,腦海中卻閃現出了那日林家娘子男裝打扮的颯爽、幹練來!
潘佳卿心裡不禁生出一個感嘆:若是這位林家娘子生爲男兒的話,只怕又是一番良臣賢將,志存高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