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庸彷彿含了一口黃連,又當着無數人的面兒,吐不出來,實在難以下嚥,只把一張俊俏秀美的臉給苦惱地皺了起來,一臉的哭笑不得表情,要多怪有多怪。
邱晨表達完自己的關切,也不再多說,轉身招呼安轡:“安轡,趕緊來扶着你們家公子,這麼一會兒,就被風吹了!”
說完,走過去,徑直從安轡手裡接過魚筐,揮揮手示意安轡儘管去扶唐文庸,自己拖着半筐魚,腳步分外輕鬆地往家裡走去,一邊跟看熱鬧的村人們打着招呼。
“……今年試試,養的少,時間短,也沒啥大魚……”
“五爺,您老看着身子骨還挺硬朗,這氣色也好……有什麼事兒,用人用車就打發個人過來說……”
而她手裡的魚筐,也早有看熱鬧的莊鄰跑上來,幫着一溜煙兒送回家裡去了。
一進家門,正看到林旭從屋子裡走出來,邱晨笑着招呼:“你出來正好,正有件事要你去!”
林旭自然毫無異議地聽候指派,邱晨就拿了盆子分別盛了兩條魚,打發林旭給西院林老太太和前邊的三奶奶送去。並叮囑林旭,送完魚去冰上看出魚也別看太久。
林旭答應着去了。
再回頭詢問兩個孩子,才知道,兩個孩子被那倆人直接抱進正屋了。孩子們都懂事,那倆人雖說不像會看孩子的,想也不會太不着調,邱晨也就暫時撂開手不管,先去了廚房安排午飯。
家裡剩下五條魚,邱晨讓大興家的洗淨了,並叮囑魚鱗和魚腸都留着,魚身要挑出側面的兩條腥線,然後斬成段撒入鹽和少量黃酒稍醃。邱晨則看着順子家的把魚腸的苦膽小心剔除,萬不能弄破了,之後也略用清水沖洗即可。魚鱗則用清水洗淨粘液污物,放入一隻陶罐中,添加清水,一點油星兒都不能沾,大火燒開之後,細火慢慢燉着。
這邊魚鱗魚腸弄完,那邊大興家的魚段也洗好醃上。邱晨拿出她的寶貝剁椒,在大廚房的一口大鐵鍋中加重油,放入剁椒略炒,至剁椒成漂亮的金黃色,然後加入少量的糖、花椒、鹽,略炒之後,放入魚塊略煎,再加入醬油、醋、黃酒等略略翻炒,加備好的熱水沒過魚塊,大火再次燒滾之後,撇去浮沫,換成小火慢燉。
另一邊,青江家的則取了發好的白麪,加入新鮮黃豆麪、小米麪兒,和勻細之後,利落地排成巴掌大的餅子,沿着魚湯的上沿兒貼在鍋幫之上,考慮到人多,整整貼了兩圈兒餅子,然後蓋上鍋蓋,繼續細火慢燉。
鐵鍋魚餅子就算入鍋了,只需等着時間,控制好出鍋的火候即可了。邱晨轉身將魚腸的做法細細地跟大興家的交待了,大興家的很用心地聽着,又細細地複述了一遍,邱晨確定沒有差錯,這才放心地離開廚房,去了後院。
她在廚房裡待了半天,雖說沒有動手做什麼,卻也沾了一身油煙味兒,得趕緊回去洗一下才行。
她喜歡琢磨美食,卻討厭油煙味兒,這裡又不像現代有油煙機,有各種減輕油煙的鍋竈,一炒菜,整個廚房中都是濃濃的油煙,人只要站在其中躲都躲不了。
回到屋裡,玉鳳連忙倒了熱水,供邱晨洗了手臉,又將身上沾了油煙的衣服換了,這才覺得稍好了一點兒。
塗了一點點潤膚露和麪霜,邱晨擡手聞聞,又擡眼上望,雖然看不到頭髮,她還是覺得油膩膩的難受……不過,這會兒洗頭沐浴是來不及的,也只好湊乎着了。
正洗漱間,青江家的和順子家的引着乳香沒藥,從外邊擡進兩口半人高的樟木大箱子來。
邱晨聽到通報,從裡屋走出來,乳香沒藥立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
未等倆小廝跪下,邱晨就揮手止住:“別磕頭,我這裡不興這個!”
乳香沒藥順勢起身,到底滿臉笑地恭敬長揖請了安,這才由乳香回道:“夫人,這是我們少爺這趟出門帶回來的,說是給幾位小爺小姐的玩意兒。”
邱晨好笑地看着兩隻明顯很有分量的箱子,挑着眉道:“上回出去一趟,給孩子們買了那麼多玩意兒文房回來,不知道這回少東家有帶了什麼稀罕物回來。”
青江家的和順子家的也跟着湊趣,青江家的笑道:“上回三少爺帶回來的那些物件兒真真是好,好些奴婢們見都沒見過。這回,奴婢們厚着臉皮,怎麼也要跟着看看,長長見識!”
邱晨指着二人笑道:“人家送禮的還沒出門,你們就要看,這是哪門子的理兒!”
沒藥連忙笑道:“嘿嘿,這些東西都是我們爺親手裝的箱,小的們也沒見到,正想着討夫人個恩典,跟着開開眼呢……”
邱晨聽他們說的好笑,也不再多言,吩咐青江家的將箱子打開。
一隻箱子打開,幾人都是眼睛一亮,箱子中裝的居然是兩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和幾套極漂亮細緻的影青瓷器。另一口箱子再打開來,竟是滿滿一箱子各式綢緞衣料。
青江家的和順子家的都是有眼色的,一看即止,乳香沒藥也只是探頭看了一眼,就恭敬地告退。邱晨吩咐玉鳳取了兩隻差不多一兩的銀角子打了賞,兩小廝自然欣喜地謝了賞,這才退了出去。
邱晨瞥了滿滿當當的兩口箱子,有些頭疼地皺着眉。瓷器紫砂器也還罷了,那一箱子綢緞衣料大都是鮮豔花色,她和孩子如今可還‘守着孝’,哪能穿用那些!
另外,她之前已經給回春堂備了年禮,卻不過是些土特產之類,廖文清這麼大手筆地送來兩箱子東西,她備下的年禮可就不能太輕了……可林家的家底太薄,根本沒什麼能拿出手的東西來……
唉,少不得,她剛剛給自己做的兩套洗護用品和香露香水要先送出去了。
揉揉眉頭,邱晨煩惱地揮揮手,讓青山家的跟順子家的將箱子先擡進西里間去,等她忙過來,有了空再整理入庫吧!
青江家的和順子家的看着邱晨臉色不太好看,也格外小心,將兩口箱子送進去就即刻告退了。
邱晨緩了緩心神,也將此事先丟到一邊,吩咐玉鳳去外邊將晾了半天的斗篷拿進來穿了,去前院了。
前院正房裡,竟是一幅歡喜和樂的畫面,秦錚和廖文清、唐文庸坐在西里間的炕上說話,安轡和剛從後院返回來的乳香沒藥,就帶着阿福阿滿在西次間裡的地上正在玩耍。
邱晨一進西次間,就看到大大小小几個孩子圍在一起,蹲着的跪着的坐着的擠在一起,不由好奇什麼玩意兒惹得孩子們這麼投入,悄悄地走過去伸頭一看,嗬,居然是兩隻毛色金黃厚密的小狗兒!
這兩隻小狗兒雖說還小的很,整個還軟軟的,可那個頭卻已與普通小狗兩個月大小,再加上短而闊的口吻,大而渾圓的頭,都昭示着它們的與衆不同。居然是兩隻小藏獒!
“這兩隻獒犬是哪來的?”邱晨驚訝地問出聲來。
乳香沒藥和安轡這才察覺到已經站在了身後,不知看了多久的邱晨,連忙慌亂地起身行禮。
乳香恭恭敬敬地弓着身子回道:“這兩隻獒犬,是我們家爺託西去的商隊尋回來的……說是西疆傳說的神犬,出身在極西的大雪山上,據說這樣的獒犬極厲害,山上的野狼,等閒幾隻都近不得身……”
邱晨用力地嚥了口唾沫,愣怔怔地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獒犬厲害,別說這種野生獒犬的後代,還是極罕見的金獒,就是現代那些不知道人工繁衍了多少代的普通藏獒,也能夠獨自對戰幾隻野狼而不落下風……不,不,不,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他們家如今高牆深院的,人手也不少,已經不需要養這種兇猛犬類看家護院。還有阿福阿滿,還有大興三家那幾個孩子,年齡都小,萬一淘氣起來沒個輕重惹怒了獒犬,那後果……
再說,這獒犬的豢養可是很殘酷的事情,想要養出一條好獒犬,據說要將幾隻同等大小的獒犬放在一處,不給食物,讓其自相殘殺之後,留下來的才能夠成爲合格的獒犬!
閉閉眼睛,將腦海中浮現出來的血腥畫面甩去,邱晨僵硬地伸手,摸摸一人一隻抱着小獒犬的阿福阿滿,僵硬地笑笑:“你們好好玩,小心別被它們抓傷咬傷了……”
阿滿一聽這話立刻笑起來,懂事地安慰自家孃親:“娘,狗兒還小,牙齒和爪子還沒長成呢,不會傷人……”
阿福畢竟稍大些,看出孃親臉色不對,卻只以爲自家孃親害怕狗狗,連忙保證道:“孃親放心,兒子會看看妹妹的,不會讓狗狗傷到!”
邱晨摸摸阿福阿滿,然後僵硬着身子進了西里間。
一進裡間,看到正坐在椅子上跟唐文庸、秦錚說笑的廖文清,邱晨的怒火就發作了出來,瞪着廖文清道:“你弄那麼兩隻東西來幹嘛?你知不知道,那東西會咬人啊?”
廖文清愣了愣,隨即看了唐文庸一眼,兩人同時笑起來。
兩人同時起身,唐文庸殷勤地讓着邱晨在炕沿上坐了,廖文清隨即倒了杯熱茶遞到邱晨手裡,笑着寬慰道:“那兩隻獒犬極是難得,再說,獒犬雖然兇惡,但卻極其護主,這麼打小養起來最好,就認定了主家,斷不會傷害主人的。你怕它們傷到阿福阿滿,就多讓兩個孩子跟獒犬處處,獒犬熟悉了,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邱晨看着廖文清一臉滿不在乎的笑,恨不能擡手敲開他的腦門,看看有沒有腦子那種物質的存在。
獒犬卻是比普通犬種更忠心護主,可萬事都沒個絕對,萬里有個一,兩隻獒犬受到什麼刺激狂性大發,傷起人來,哪怕不是傷到阿福阿滿,傷到別人同樣不可收拾啊!現在可沒有狂犬疫苗!
看着仍舊氣鼓鼓的邱晨,秦錚就覺得憋了半天的那口氣順暢了許多,也破天荒地開口勸道:“你不用擔心,秦義秦禮在營中都養過獒犬,讓他們帶着阿福阿滿就是。”
被三個人輪番勸慰着,邱晨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人家廖文清怎麼說都是好心,自己這麼不給面子,人家也沒惱,已經很夠意思了,若是自己繼續彆扭着,就太不近情理了。
如此想着,邱晨也就緩了臉色,瞥着廖文清哼哼道:“不說獒犬怎樣,你以後也不要再如此破費了。即使給兩個孩子送玩物兒,隨便討條小狗也就夠了,哪裡用着大老遠地從極西弄這麼兩隻獒犬來……”
廖文清見邱晨緩了臉色,暗暗鬆了口氣,聽她這番話也只當她是客氣,很不在乎地擺擺手道:“不破費,不破費,在極西,這樣的獒犬並不值錢,又是由自家的商隊帶回來的,哪用多少破費的!”
邱晨又被悶了口氣,笑着搖搖頭,撇開這個話題,繼而撿着最安全的話題,說起府城年前年後的熱鬧來。
這個話題,廖文清這個土生土長的安陽府人最有發言權,滿臉喜色道:“……從過了臘月二十四,祭了竈,二十六洗福祿,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小除夕,三十團年守歲,這些基本都是自家人的事兒。初一拜年,初二回門,初三開始到初五破五,初六開始,就能夠互相往來,走親戚會朋友,府城東山福靈寺的廟會初六開始,一直熱鬧到過了元宵日。期間,從初九日府城開始掛燈,元宵節全城老少出動看燈,逛燈會,那會兒府城裡最是熱鬧……屆時我派人過來接你們進城逛上幾天,好好熱鬧熱鬧!”
邱晨對廖文清的邀請不置可否,笑笑道:“聽着倒是熱鬧……少東家這回出去,想來沒得空幫我問魚苗和雞苗鴨苗的事兒吧?”
說起這個,廖文清連忙笑道:“問了問了,你交代的事兒,我哪會忘。魚苗咱們這裡少,沿運河南下,淮海一帶,水面兒多了,河道也密,多有養魚捕魚爲生的人家……那邊不但有魚苗,還有鴨苗……雲二說了,這件事交給他,不過,他建議買鴨蛋自己孵,鴨苗那東西嬌氣,一路上十幾天,恐怕傷損的太多太不划算了。”
邱晨很認真地聽着,一邊聽一邊點頭,腦子裡飛快地琢磨着道:“嗯,就依你們的意思,你幫我帶話給二公子,過完年,出了元宵就要動身。這一去一回可就要個把月,回來後,孵化還要打着一個月來算,這就要出了三月了,再晚,當年就出不了籠了,到了冬天,這些活物可就都得指着飼料糧食來喂……那就太不划算了。”
廖文清點點頭,滿臉讚許道:“確是這個理兒,我回去就跟雲二說,一定盯着他把船隊和日子定下來。”
過了年,楊樹勇就全力盯着南沼湖的開發,這魚苗和鴨苗可是一分也馬虎不得,有了廖文清這句話,邱晨算是放下心來,然後只需要各村裡放下消息去,全力收購種雞蛋,這南沼湖養魚、養鴨養雞的事兒也就算都有了眉目了。
放下這個話題,廖文清有些突兀地起身,對秦錚拱手笑道:“說起來,倒是忘了向侯爺賀喜了!”
秦錚眸色沉了沉,唐文庸臉上掛着的微笑也僵在了臉上。
廖文清八面玲瓏,這會兒卻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兩人臉色的變化,仍舊笑語彥彥道:“前兒在京城聽到了一個信兒,說是侯爺家裡已經爲侯爺看妥了一門親事,聽說是徐皇后的嫡親侄女,徐家三房排行八娘子的。雙方皆已默許,只等着侯爺傷愈回京,就行納聘之禮!”
說到這裡,廖文清微微一頓,含笑着掃過邱晨,看到她臉上的詫異之後,又連忙躬身道:“呵呵,小可也是覺得此乃大喜之事,確實可喜可賀,這就冒昧說出來,侯爺想必也不會怪罪吧!”
邱晨這會兒也收了滿臉的驚訝,目光轉過來看向秦錚,眼底隱隱有些擔憂。
從那日秦錚跟她說及的那些,明顯能夠聽出來,這位靖北侯可是對徐家很有些看不上眼的……還有,他對家裡,對他那個父親和後母,也隱隱有些怨尤之意。趁着他不在家,家裡給他看妥了親事,還是當今兩大勢力之一的徐家……他那個爹是咋想的?難道是要擺明車馬投向徐家陣營了?
本來秦錚年紀輕輕就立下不世之功,已經成了衆矢之的,那一家子還做出這種沒腦子的事兒來,這是嫌秦錚過得太舒坦,還是嫌秦家破家滅門給不了人理由?
還真是……真不知該怎麼說那一家子了,這都不止失策,簡直是沒腦子到了極點。
奪嫡爭鬥,押對了寶固然能夠一飛沖天,但萬一押錯了寶,那同樣是萬劫不復!再說了,就秦錚如今的功勳,一門兩爵,而且秦錚年紀輕輕,只要站得正立的穩,以後難說沒有再進一步的機會,雖說封王不容易,可再封一個國公,卻不過是再進一步的事兒!不比秦家這會兒急着投奔前途未卜的徐家強?
邱晨心思飛快地轉着,因爲她瞭解一些秦家的背景和秦錚各人的立場,聽着廖文清如此突兀地恭喜,又不免爲廖文清擔心起來。
這也是個沒腦子的,人家只是議親,有沒有娶親,連定親都談不上,他急哄哄地上趕着道什麼喜?
心思急轉,邱晨笑着斥了廖文清一聲道:“少東家這回是冒失了!我提議,過會兒吃飯,少東家先自罰三杯賠罪,秦將軍和文庸覺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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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庸也正想找話題把尷尬的氣氛轉回來,聽邱晨這麼一說,自然附和道:“呵呵,當罰!當罰!”
說着,朝邱晨擠眉弄眼道:“就把你那套竹節杯拿出來,用那個罰!”
唐文庸所說的竹節杯,還是上回廖文清從江南帶回來的,一整套分大中小三檔,都是整根的竹節消磨而成,還分成上蓋下杯,蓋上蓋子之後,嚴絲合縫,滴水不漏。邱晨就將最大的一套給了孩子們,成了孩子們上學帶水的容器。唐文庸這副表情,顯然是暗示她將最大的杯子拿出來,那最大號的竹子杯容量足有四五百毫升……那樣的杯子來上三杯,哪怕只是酒精含量低的果子酒、糯米酒,只怕廖文清也得當場斷片兒!
不過,廖文清今日昏頭,平時的機靈勁兒也不知哪去了,一而再地出昏招,斷片兒也活該,邱晨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於是毫不猶豫地點頭應承下來:“行,我過會就讓丫頭子送過來!”
兩個人說的熱鬧,秦錚的臉色卻一直沒有緩下來。邱晨看看唐文庸,再看看仍舊不自知的廖文清,正想着再尋個什麼話題轉轉氣氛,就聽得一陣笑語喧譁,直從大門口涌了進來。
唐文庸一下子站了起來,左手扇子敲着右手心道:“定是秦義秦禮他們回來了,走,去看看,一共捉了多少魚!”
邱晨也笑着起身:“我得趕緊去囑咐一聲,池塘上的冰窟窿可得看好了……”
唐文庸抓着話題立刻取笑道:“怎麼,怕別人去你的池子裡偷魚啊?”
邱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很自然地就譏諷了回來:“我是怕你去偷魚,偷不偷得到不說,再把自己個兒溜下去!”
“你,你個惡婆娘,這進了臘月門兒,就不能說這些晦氣話!”唐文庸氣得跳腳,卻又拿邱晨無可奈何,無力地嚷嚷着,邱晨也懶得搭理他,轉身就往外走。
剛剛秦義秦禮在冰上守着,村裡的孩子們靠不上前,這會兒人一散,沒人注意着,那些看了半天逮魚的孩子們肯定忍不住要去試吧試吧,萬里有個一……這麼冷的天,別說撈不上來,就是當時就撈上來,被那冰水一激一凍,恐怕就是九死一生!
越想越擔心,邱晨匆匆越過唐文庸出了裡間,西次間裡,阿福阿滿也正張着小手讓乳香、沒藥和安轡給他們穿皮襖子,一副準備出門的架勢。
邱晨連聲囑咐了阿福阿滿兩句,讓他們跟着乳香沒藥就在院子裡看魚,自己匆匆出了屋門。
院子裡烏央烏央擠了一天井人,秦義秦禮沒看到人影兒,倒是俊言和俊章擡着一條槓子,槓子上掛着一條仍舊擺動着尾巴的大魚!
“嚯,好大的魚啊!”即使邱晨惦記着冰上的安全,看到俊言俊章擡得大魚,也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這條魚真大,看樣子足有十七八斤,長長地魚身足有七八十公分,俊言俊章個子矮,擡着這樣的大魚,魚尾巴幾乎拖在地上,引得一羣人圍着讚歎連連!
因爲門前的池塘是新挖的,之後也一直引得山上淌下來的溪水,溪水清淺,照理是沒有大魚的……邱晨一邊驚訝着一邊在心裡盤算,若是有……也只能是夏季大雨漲水的兩回,溪水加寬加大了不少,說不定,這大魚就是那時候,從下游比較深的池塘裡、湖灣裡逆水游上來的!
好了,這魚哪裡來的不重要,還是趕緊去冰上看看!
邱晨腳步不停,繞過亂哄哄說笑着的衆人,徑直出了院子。
一出大門,就看道堤岸上和冰上人少了許多,冰窟窿那邊倒是有十來個人,其中就有秦義秦禮二人,還有林旭和俊文俊書,倒是差不多都是自家的人。
邱晨匆匆走到池塘邊兒上,纔看清那幾個人正推着之前挖出來的冰塊填到窟窿中去。
“呼……”邱晨拍了拍胸口,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
看來,他們也想到了冰窟窿的潛在危險,這是打算再堵上了!
這麼看着,邱晨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下了臺階,小心翼翼走過去。冰面上還有幾個孩子在玩耍,其中就有二魁家的山子和慶和家的虎頭。
邱晨招招手,山子立刻笑嘻嘻地打着滑出溜就竄了過來,臨到邱晨面前,還顯擺地玩了個花活兒,極瀟灑地來了個小回旋,避開邱晨,在邱晨面前停住,仰着臉很有些小得意地道:“海棠姨,有啥事兒啊?”
“你個臭小子,又偷偷到冰面上來,小心我回去跟你娘說,讓她捶你!”邱晨板着臉喝斥一句,山子摸着腦袋也不以爲意,一個勁兒嘿嘿地憨笑着。
邱晨罵過之後,又被這小子的憊懶樣兒給氣笑了,又氣又笑道:“你們幾個猴子別在這裡踅抹了,咱們今兒鑿冰逮魚就是試試手。你們回去跟村裡的小子們透個信兒,趕過上幾天,嗯,約摸二十六吧,咱們再鑿開逮一回。到時候,逮上來的魚,出了咱家裡要留的外,其他的就讓你們這些小子搶,誰搶到就算誰家的!”
“哈?海棠姨,你說的可當真?”山子眼睛嘴巴都張的大大的,一臉的驚訝和不可置信。
邱晨擡手拍了他一巴掌,笑罵道:“姨啥時候說話不算話了?趕緊去村裡說說,咱們村的孩子,八歲以上,十歲以下都能參加。另外,還有個事兒,可以結夥兒抱團兒,不過限制爲五人以下,不能太多了!”
一聽八歲,山子有些傻眼,連忙問邱晨道:“海棠姨,我過年就八歲了,行吧?”
邱晨看着山子小牛犢似得身板子,七歲似乎也不是太弱,也就點點頭:“你要參加也行,但不能就你一個,咱們都得公平競爭……嗯,那就六週以上吧!趕緊的去,找好自己的一夥兒的,商量好的戰術戰策……”
山子和其他五六個小子這會兒雲裡霧裡的,一張張小臉興奮地都快發光了,連連點着腦袋,只恨不得立刻跑去村子裡把這個好消息傳給小夥伴兒去。
邱晨頓了頓,又連忙追加上一句:“你們幾個去說清楚了,在搶魚比賽之前,誰也不能偷偷上冰,誰要是偷偷上冰,就不讓誰參加搶魚了!”
“噯,噯,我一定傳到,一定傳到,海棠姨放心吧!”說着,山子一揮手,招呼着五六個小子,呼嘯着風一樣竄出池塘,往村子裡去了。
邱晨笑看着孩子們跑遠了,看不見了,這才搖搖頭往冰窟窿那邊走去。
秦義秦禮和林旭俊文幾個見了邱晨,連忙笑着招呼。邱晨迴應着,看到冰窟窿已經被填住了,周邊雖說有些縫隙,但天冷成這樣,估計小半天功夫也就凍住了,等再過一夜,凍實了,也就不怕有人上冰了!
想了想,邱晨到底不放心,打發青江和順子回家拿來一隻舊笸籮,扣在冰窟窿上,這才招呼着大家夥兒一起往家走。
“……沒想到,咱們這新池子還能有那麼大的魚!”邱晨笑着感嘆。
林旭笑道:“估計是夏天大雨漲水時的上水魚……我幾回看到老何下着雨去河裡趕魚……說起來,老何是真的很盡心!”
邱晨笑着點頭:“是啊……明年咱們的南沼湖還指着他呢……看到今天這大魚,我倒是覺得,明年不能等着他自己個兒來,應該派個人過去請一回,要是能把他連家人一起請過來,在咱們這裡安家就好了!”
俊文俊書吃吃地笑,邱晨挑着眉毛看過去,俊書笑着道:“姑姑,你這是廣納賢才啊!之前,你還說,要是能把縣城的銅匠鋪子遷到咱村裡來就好了……”
被他這麼一說,邱晨也撐不住笑起來。
她是對有一技之長的人才,求賢若渴啊!這個時代,找力工不少,但是有成算有技術有知識的‘人才’,可就太少了。她如今的作坊沒辦法迅速擴大,這人才就是最大的制約。沒有管理人才,一味地擴大規模,她自己累死也管不過來,非得亂了套不可!唉!
有用的人太缺了啊!唉!
想着想着,邱晨就忍不住長長地嘆起氣來。
嘆了兩口氣,邱晨也就把這事兒拋開了,回頭看着林旭和俊文俊書幾個都一臉小心翼翼地,止不住笑起來:“行了,不說這些了……這就要過年了,我倒是想起了個又熱鬧又有意思的事兒來……”
說着,就把再次逮魚,讓小子們來搶的安排說了出來。林旭和俊文俊書還罷了,泉哥兒和林子卻是一臉的興奮。雖然他們大了不能參加了,可他們都有弟弟,沒有親弟弟也有叔伯弟弟!再說了,一羣鼻涕泡兒小子搶魚……只想想就一定極熱鬧,不能參加,看看熱鬧也成啊!
秦禮和秦義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帶上了一抹笑意。這個婦人,嗯,倒總是能夠出人意表!這個主意出來,既看了熱鬧,還賙濟了村裡人,更重要的是,搶魚活動之後,不管得到得不到的人家,也就心平氣和了,不會因爲看着林家的魚塘裡出魚,眼紅做出點兒什麼來了。
看着奇怪的主意,竟是面面俱到,這份心機也着實不差,也不枉……用了那麼多心思了!
邱晨這個打算說出來,竟是毫無疑問地全盤贊同。俊文俊書和林旭三人湊在一起,一邊走一邊低聲地合計着,合計一會兒,還回頭跟泉哥兒林子商量一番。等進了家門,回到後院,俊文俊書一說,邱晨才知道,這幾個小子又想了幾個需要完善的改進措施。一是要圈定搶魚的範圍,不能離冰窟窿太近,以確保安全;二是要做出一定的限制,只要搶到了魚,就不得繼續參加了。不然,魚都被大孩子們搶走了,小的挨凍挨摔也搶不到一條;三是不許‘野蠻衝撞’,包括不準打人,不準下絆子之類,僅限於搶魚,發現打人的,立刻取消參賽資格……
等等等等,幾個小子補充了五六條,邱晨聽了,又跟幾個人商量了一番,最後拿出了一個比較完善的比賽條例來,讓林旭和俊文俊書斟酌着寫在一張紙上,攆着他們三個去前院跟秦義秦禮商量商量去,順便,就讓楊樹勇和林旭去前院陪客人吃飯去。
午飯的鐵鍋魚餅子獲得了一致的好評,讓人比較意外的是,辣炒魚腸,更是被一搶而光,一共五條魚的魚腸,堪堪就炒了一盤,這種上不得桌面的菜色,邱晨原本就沒打算給前院,卻被唐文庸眼尖看到了,愣是搶了過去。好了,上桌沒多會兒,一人一口就被吃光了,這饞蟲剛剛勾起來就沒了……唐文庸於是腆着臉打發安轡再去廚房要,大興家的也傻眼,連忙報給邱晨。
沒辦法,邱晨只好揮揮手:“去把後來撈起來的魚都開膛破肚,先把魚腸取出來做了。剩下的,過午再說吧!”
有了魚腸的先例,邱晨估摸着,等魚鱗做成的那道菜上了桌,恐怕光唐文庸這吃貨都能包圓兩盤……下午再收拾魚,還得再燉上一罐兒才行!
這邊打發了大興家的回去,還沒吃上兩口,前邊又穿了話兒過來,廖文清醉了!直接鋪在桌子上睡着了!
果然斷片兒了!邱晨牙疼地吸了口氣,拍拍腦門兒,招呼俊文俊書照看着幾個弟妹,她也沒叫青杏玉鳳,匆匆起身去了前院。
醉都醉了,這麼寒冬臘月的,也沒法子立時攆人,邱晨只好先叫上順子家的,去把前院西廂房的一個炕爐子燒起來,熱着炕。又把拿過來的葛花醒酒湯交給大興家的,趕緊熬出來送到西廂去。
這才匆匆趕到前院正房。
廖文清已經不趴在桌子上了,已經蜷縮着躺在了炕上,身上搭着件絳紅色的狐皮斗篷,頭朝裡看不請樣子,只聽到哼哼唧唧地嘟噥:“再來……三杯……如何……”
邱晨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醒,再按着他灌下一罈子高度酒去。這都喝成這樣了,還再來三杯?
咬着牙,邱晨轉回頭,就看到秦錚端坐如儀,兩頰也微微染了一抹酡紅,卻眼神清明,沒有絲毫醉意。唐文庸更是沒有連臉都沒紅,笑嘻嘻地坐在那裡,好像還頗爲得意……邱晨一口氣悶在喉嚨裡,恨不能點着這兩人罵一頓。
可這兩人是罵不得的,邱晨鬱悶的不行,只能埋怨二哥楊樹勇:“你怎麼不看着他些……”
這話一開口,邱晨就說不下去了,不論是秦錚還是唐文庸,只要開口灌廖文清酒,楊樹猛還真沒辦法阻攔!
沒辦法,邱晨只好招呼乳香沒藥,再加上秦義秦禮將廖文清擡去西廂,看着乳香沒藥端了熱水和醒酒湯進去,這才籲出一口氣來。轉回頭,到底是憤憤地瞪了唐文庸一眼,才悻悻地回了後院。
還好,有乳香沒藥兩個小廝看着……
忙乎了半天,再回到後院,魚也冷了,邱晨也沒了胃口。直接衝了一壺茶上來,熱熱的喝了一杯,纔將胸口那口悶氣散了去。
再回頭,就看到阿福阿滿把兩隻小獒犬給抱炕上去了……邱晨只覺得牙齒又隱隱疼起來,壓着火氣,哄着阿福阿滿,尋了一隻長橢圓形的柳條筐子來,鋪了些乾草,又取了兩隻棉墊子放進去,就算是個兩隻小獒犬臨時做好了窩。
阿福阿滿倒是很積極,又是抱乾草又是找墊子,完了又一人一隻將獒犬從炕上抱下來,放進窩裡。
“娘,狗狗爲啥一直哼哼?”阿滿很奇怪地詢問。
邱晨揉揉腦門兒,看着在阿滿手心裡直拱的狗狗,暗呼一聲慚愧,她忘了狗狗是活物,而且還小的很,還不會尋找吃的……這會兒還需要人餵食吶!
“狗狗可能是餓了……”邱晨先回答阿滿的詢問。
阿滿一聽,立時站起來就往炕上爬。邱晨抱住她一問,小丫頭居然是去拿炕櫥裡的點心來喂狗!
哭笑不得的,邱晨把阿滿抱下來,耐心地道:“狗狗不吃點心,這麼小的狗狗,該是肉糜,嗯,就是肉粥!”
“哦哦,我去找大興嬸子,讓她幫狗狗做一碗肉粥來!”阿福在旁邊聽着,立刻自告奮勇就往外走。
邱晨連忙伸手攔住他,給他和阿滿都穿了皮襖子,戴好帽子,一邊細心地叮囑:“你們大興嬸子給咱們做飯就夠累了,你們別給她添活兒。你們去了廚房,就要早上燉湯的碎肉,然後要兩塊幹饅頭、或者一碗米飯什麼的來,拿回來,咱們自己拌到一起就行了!”
兩個小人兒彷彿得了無比重要的任務,極力壓着滿身的興奮,用力地點着小腦袋,兩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邱晨,兩張形狀相似的小嘴兒同樣緊緊抿着……邱晨說着說着,自己的心先忍不住軟的一塌糊塗,摟着兩個孩子用力親了親,這才放了手,最後鼓勵道:“去吧!”
兄妹倆手牽着手,很有模有樣地躬躬身,這才轉身穩穩地踏着小步子往外走。這穩重勁兒也就到了門口,一出屋門,兩個孩子就啪嗒啪嗒飛跑起來。
邱晨聽得眉梢隨着心高高提起來,玉鳳和青杏正好收拾了碗筷轉回來,見狀連忙折回去,緊跟着阿福阿滿後邊又回了前院大廚房。
也只有片刻,玉鳳和青杏小心翼翼地跟着阿福阿滿轉了回來,阿福阿滿一人捧着只小銅盆,一隻裡邊放着些碎饅頭、餅子餎餷,一隻盆子裡放的則是些碎碎的肉。
接過兩隻盆子,邱晨教着兩個孩子拿勺子將肉和碎乾糧拌到一起,青杏在旁邊笑着道:“大廚房裡知道咱家得了兩隻獒犬,剛剛做飯的時候,就留心把這些東西留下了……”
玉鳳也笑着補充:“剛剛大興嬸子還說,這回每天熬湯的肉總算有了用處了!”
邱晨挑着眉毛聽着兩個丫頭的回話,漸漸地也笑起來。
自從秦錚來家裡療傷,每日家裡都要燉一大罐清湯。這湯雖然清澈如水,看不到一點兒油星,可卻實實在在都是用上好材料熬成的。每天一隻母雞、一隻豬肘子、一份瑤柱……這些東西置於一隻大陶罐中,大火煮沸後,小火慢燉上三四個時辰,各種食料中的精華營養物質基本就都化入了湯中。這些食材幾乎爛成泥,被撈出來之後就棄之不用了。最初,大興家的看着可惜,還會端到他們三家人吃的飯桌上,最初孩子們還挺愛吃,可連續一個月吃下來,這種酥爛的膩人的湯底就沒人吃了。可這些東西也不好放進泔水,把個大興家的愁得不行,每天強迫着派任務……
是以,纔有了玉鳳傳過來的那句感慨,也難怪邱晨笑了。
被邱晨這一笑,玉鳳和青杏對視一眼,也笑起來。
這要是在他們到林家之前,有人說雞肉、豬肉沒人吃,她們打死了也不會相信的。不過,她們也知道,這些也只是暫時的,自家夫人雖不苛責吝嗇,卻也不是那種鋪張浪費的人,等那位走了之後,這樣浪費的吃法,估計也就被棄之不用了。
幾人說着話的功夫,阿福阿滿已經喂完了兩隻獒犬,邱晨又拿了晾好的溫水讓阿福阿滿餵給獒犬喝了,兩隻小獒犬也是心大的,吃飽喝足哼哼唧唧地蜷縮進窩裡,擠在一隻墊子上,片刻就呼呼地睡沉了。
阿福阿滿瞪着擠在一起的兩隻獒犬,阿滿小聲地問道:“它們怎麼擠在一起,它還壓着肚子,不會疼麼?”
邱晨牽着兩個孩子進了東耳房洗乾淨手,一邊慢慢地給他們解釋:“小狗狗太小,它們又離開了孃親,這樣擠在一起纔會覺得溫暖和安全……就像你們小時候,也會跟着孃親睡,是不是?”
阿福阿滿互相看看,都想起了自己偷偷鑽孃親被窩的事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