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聲音都變了,臉上的笑容沒了不說,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盯着林旭的目光更是猶如利刃一般。
“大嫂?……”林旭嚇了一跳,凝神一看邱晨的臉色更是又害怕又驚慌,顫着嗓子叫了一聲,卻不知道問什麼。他費盡心思進了軍營,又寬言穩住了兩個管事,也算是封了那兩人的嘴,不至於讓那兩個把制皁作坊的秘密泄露出去……這一切都是爲了林家着想,爲了不讓大嫂的心血被人奪了去……難道,他做的哪裡不對了?怎麼大嫂居然變了臉色?
從他認識大嫂起,還沒見大嫂如此吶!
邱晨卻顧不得理會林旭想什麼,伸手緊緊抓住林旭的胳膊,雙手用力,緊接着問道:“你是那麼說的?你親眼看到齊王的貼身太監進了軍營?”
林旭滿心慌張,滿心不解,但胳膊上的疼痛提醒他,大嫂是如何急切如何嚴肅,絕沒有半分讓他遲疑的餘地,連連點着頭,林旭道:“是,弟弟是那麼說的,也是弟弟親眼所見,齊王的貼身太監帶人進了軍營……”
邱晨一把推開林旭,從炕上跳了下來,臉色憋得青紫,飛快地及了鞋子,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大嫂,你這是去哪裡?你怎麼了?若是弟弟做錯了,你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可別因此氣壞了身體……”林旭看着邱晨神情不對,那裡敢讓她這麼直衝出去,不等邱晨走出兩步,就伸手扯住了邱晨的胳膊,急切地解釋着。
邱晨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裡,幾乎嚐到了一絲腥甜,扯了扯手臂掙脫不開,乾脆回頭怒視着林旭,點着林旭的鼻子尖兒罵道:“你哪裡錯了還不知道?你對那兩個人說那樣一番話,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要要了他們的命啊?不過是一個制皁方子罷了,我們,賣都賣了多少份出去了,哪裡值當的再讓人搭上性命去?就是沒賣過,我們獨一家的秘方,那又怎樣?這一回搭上兩條人命保住了,齊……那人既然懷了搶奪的心思,難道一次不成功就會罷手?這次是指我們窩藏了逃犯,那下一回呢?會不會給我按上個罪名?或者,找個藉口阻了你的前程……或者,派個人劫了阿福去,劫了俊言俊章他們任何一個去?到時候我也不管你們的死活,只抱住方子不撒手?”
一大通話說出口,邱晨胸口的怒氣散發了許多,也漸漸鎮定下來。
再凝神一看,林旭被她一大通話砸的愣在了當地,滿臉慘白,額頭鬢角已經出了一層冷汗,眼神都呆住了……還滿是驚恐!
“二弟!……旭哥兒……旭子!”邱晨接連叫了幾聲,林旭都沒有反應,邱晨知道是自己說的太急太厲害了,把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嚇壞了。連忙暫時按捺了出去的心思,轉回來扯着林旭在炕沿上坐了,又叫了兩聲,見林旭還是反應不過來,邱晨連忙從炕櫃抽屜裡翻出一隻小瓶子,湊到林旭鼻子下晃了晃。
“啊……嚏!”林旭抽了抽鼻子,大大地打了個噴嚏,隨着這個噴嚏打出來,剛剛呆怔住的眼珠兒重新活泛起來,轉了轉之後,定在了邱晨身上,看着邱晨一下子紅了眼圈兒,哽着聲音叫:“大嫂……小弟,小弟不是有心……”
邱晨拍拍林旭的手,倒了杯茶遞到他的手裡,溫言寬慰道:“大嫂知道,大嫂明白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要想想,人命……”
她想說人命最可貴,但話到了舌尖兒又被她嚥了下去。
“你想想,咱們不說此次這兩個人送了命,以後咱們家還會有什麼兇險,單單說這件事。這兩個人不僅是無辜的,而且平日勤謹,又吃苦耐勞,要不然,也不會被提成作坊裡的管事……這樣兩個人因爲作坊的因由被冤枉成了逃犯,咱們作爲僱主,不說盡力施救,反而用他們的命換取方子不被泄密……這事兒若是被人知道了,以後還有誰會真心實意地跟着我們?咱們是僱主,既然僱傭了他們,就要盡力維護……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向背連天下得失尚能影響,更何況咱們一家一族?人心齊,什麼坎兒都能過去,若是人心散了,別說有個溝兒坎兒,就是平地裡,我們摔倒了都爬不起來了。”
林旭漸漸恢復了清明,臉上的蒼白卻沒有褪去,反而因爲漸漸明白了邱晨所說的意思,臉上又多了愧疚和懊悔之色。
“大嫂,如今……”
邱晨沒讓林旭說完,拍拍他的胳膊道:“既已如此,也不用想太多,咱們再想辦法彌補就是……剛剛許謙之過來傳話,說是已經得了新任指揮僉事的話,他沒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不會把那兩個人交給任何人。只要不把那兩個人交給齊王的人,咱們就有想辦法營救的餘地……”
雖然這麼安慰着林旭,邱晨自己心裡卻並沒有多少底氣。
若沒有林旭那一番話,那兩個人或許會因爲受冤枉努力爭取活下去,這會兒,那兩個人爲了防止自己受不住刑法泄了密,萬一自我了結了……那可就真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林旭一邊聽着一邊連連點頭,比邱晨還焦急,邱晨的話音未落,林旭就起身往外走去,一邊道:“大嫂,那我這就去找知書,找不到知書,我就再去找郭家四哥,讓他幫我往裡遞個信兒……就說當時我是胡說的……”
邱晨有些失笑,卻也並不阻攔林旭,而是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一邊囑咐道:“你捎信的時候就說,已經想了辦法救他們,讓他們盡最大努力保護自己不受傷。不用等那些人行刑,問什麼儘管說,不用擔心作坊裡……”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邱晨看向林旭道:“其實,劉佔峰知道的也不過是基礎制皁方子,就是咱們賣出去的那個,咱們新近準備生產的沐浴露和洗髮水連劉佔峰都不知道,那兩個人又能知道是什麼?讓他們爲了這麼點兒根本算不上秘密的東西送了命,才真是不值得。”
林旭一邊疾步往外走,一邊點頭應承着。等走到大門口蹬馬,邱晨也囑咐完了。
林旭端坐在馬背之上,扯着馬繮對邱晨道:“大嫂,你且回去歇着吧,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這會兒,秦禮和沈琥也認鐙上馬,跟在林旭身後,對邱晨抱拳道:“夫人請放心吧,有我們兄弟跟着二爺呢!”
哪怕是對林旭不太有信心,有了秦禮和沈琥,邱晨也基本沒了太多擔憂……讓秦禮和沈琥過去的另一個目的,是她聽說新任的安陽府指揮僉事也是從北邊守軍調任過來的,秦禮和沈琥多年爲秦錚的親兵,對北疆邊軍將領應該相熟……若是林旭找雲家、郭家沒有辦法的話,有秦禮和沈琥在,說不定也能救下那兩個人的性命。
當然,像這種事,邱晨也沒捂着蓋着,而是直白地跟秦禮交待了,而且還交待了一句:“……不要讓侯爺爲難,只求能保住那兩人性命即可。”
說到底,這一次讓秦禮和沈琥出面去找那個新任的安陽指揮僉事,賣的還是秦錚的人情。秦錚自從北疆大捷平定北戎之後,就頗有功高蓋主之憂,幾次三番不惜自傷以自保,處境之險之難可見一斑。對於朝堂的風雲詭譎邱晨自知懂得太少,看不清其中的諸多關礙牽連。若是硬求着讓新任的安陽指揮僉事明着跟齊王楊璟鬱對着幹,給她的制皁作坊正名平反,都很可能讓雙方矛盾激化,從而讓秦錚的處境更加艱難危險,邱晨是萬萬做不出來的。但換成保那兩個管事的性命,就容易的多了,不說別的,就依着指揮僉事之前的那句話,不問清楚了不將人交出去,就能夠拖延許多時日……有了這個緩衝時間,邱晨乃至雲家、廖家,也就能夠想出其他法子來轉圜了。
看着秦禮和沈琥護着林旭三人三騎出了林家大門,漸漸淹沒在暗沉的夜色之中,邱晨這才轉回身來,吩咐被留在家裡的鈺良:“這大半天跟着你們二爺恐也沒吃東西,你趕緊去廚房要點兒飯菜吃了,先去歇着。等會兒你們二爺回來,你也好有精神伺候。”
鈺良自從進了林家,從最初的陰鬱不樂意,到明白了真的投了一個好人家,主子不打不罵,待下寬厚溫和,吃穿用度有充裕,還能跟着少爺讀書識字……這一年多來,心思也漸漸放鬆下來,吃得好了營養足了,小少年長的也特別快,個頭竄高了一大截,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的改觀。若非穿着一身僕從的青衣小帽,換成學生習慣穿着的方巾直綴,就是一個眉清目秀,眉眼聰靈的小書生了。
聽得邱晨此時還如此關切,鈺良心裡也暖暖的,連忙躬身應了,送着邱晨帶着丫頭婆子進了二門,這才一路疾奔去了大廚房。自從早上出去到這會兒,還是在申初時分跟少爺一人吃了個火燒,這會兒被夫人一提醒,他才感到真是餓壞了。
不過,等鈺良跑進大廚房,接過廚房裡早就爲他準備好的飯菜後,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塞進嘴裡,鈺良卻想起了自家少爺……少爺跟他一樣,也只是申初時分吃了個火燒,這會兒卻又急匆匆出了門,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少爺可別餓壞了身子啊!
這麼想着,再看碗裡金燦燦的炒雞蛋,他突然沒了什麼胃口。
邱晨回到房中,心思卻隨着林旭三人去了外頭,滿腦子亂哄哄的,渾身疲憊的像是散了架,偏偏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只覺得額頭突突地跳着,生疼。
揉了揉額頭,邱晨也不勉強自己睡覺,乾脆從炕櫃裡又拿出來穆老頭兒留下的手札細細研讀。穆老頭兒雖說脾氣古怪,但行走的地方多,見到的病例也就多。那老頭兒又有個怪脾氣,非疑難雜症他也懶得理會,能讓他記錄在手札上的,自然都是一些罕見的病症,用藥、配伍、用方上,穆老頭兒也往往奇峰迭出,別有一番天地,敢用藥,敢用方……這些對邱晨來說,無疑是充滿了新奇和致命的吸引力的,邱晨捺着性子看了兩頁就看進去了,全副心思地關注到了手札之中,心裡各種亂紛紛的思緒反而寧靜了,她的頭似乎都不疼了。
看書,特別是用心研讀是很有興趣的事情,而做真正有興趣充滿了樂趣的事情,往往最容易忽略掉時間的流失。
邱晨全副身心地沉浸進了穆老頭兒的手札中,不知時間飛快流過,直到青杏從外頭疾步走進來,滿臉喜色地跟邱晨回報:“太太,二爺回來了,已經在前頭下了馬……二爺怕您睡了,再過來驚擾到您,就特意打發人過來詢問……二爺還說了,事情順利,太太若是歇了,就不必再起來了。”
邱晨聽着好笑地搖搖頭,嗔怪地瞪了青杏一眼,斥道:“還不趕緊傳話請二爺進來說話?你個丫頭,居然學的越來越滑頭了。”
青杏笑嘻嘻地曲膝告罪,又有些撒嬌道:“瞧瞧太太這話怎麼說的,奴婢雖說愛說愛動了些,可心眼兒是個實誠的,什麼時候滑頭過!”
“咄,還不趕緊去傳話,有這功夫在這裡辯白,還不如趕緊去大廚房看看,讓大廚房把二爺的晚飯直接送到這邊來……”說起晚飯,邱晨也感到腹中空空,頗有些飢餓之感,這纔想起,自己的午飯沒吃,晚飯也因爲許謙之、劉佔峰迴來只吃了幾口……又過了兩三個時辰,也難怪會餓了。於是揮揮手又吩咐道,“讓大廚房看看有沒有清湯,給我送一碗進來,我也點飢點飢。”
青杏這回沒再繼續耍貧,滿臉笑容道:“有的有的,剛剛婢子去廚房裡看過,今兒不但備了清雞湯,還有剛得了的大海蝦,不若給夫人做個雞豆花兒,再做個芙蓉蝦球可好?”
邱晨笑着搖搖頭:“這都大半夜了,還折騰什麼芙蓉蝦球……既然有新鮮海蝦,那就讓她們做個白灼蝦送上來吧。”
青杏連連點着頭不再多言,腳步輕快地一溜煙兒又跑出去傳話傳飯去了。
不過盞茶功夫,林旭就從外頭走了進來,進屋先咕咚咕咚喝了兩杯溫熱的茶水,這才覺得緩過氣兒來,坐在邱晨對面的炕沿上,跟邱晨說起這一趟的主要經歷來。
原來,那新任的指揮僉事還真是能頂事兒的,林旭在軍營外看到齊王貼身太監時,尚未到黃昏,一晃就是一個多時辰了,那指揮僉事愣是頂着齊王的貼身太監沒做一點兒讓步。人家說了,不問清楚緣由,找不到確鑿的證據,他是絕對不會交人的。
齊王那貼身太監平日跋扈慣了,好說歹說對這個滾刀肉般的指揮僉事是半點兒事不管,憋了一肚子火氣的大太監,氣哼哼地甩下一句話“等王爺親自過來問詢,你有本事就如今日這般頂着!”然後,帶着一干人鎩羽而歸。
因爲這件事,等林旭拖上郭家四少爺一起又回到軍營,那兩個管事還全須全尾的沒有再添什麼新傷,這也給林旭等人一個改過的機會,很順利地找了下午帶他們進營的百戶,將邱晨囑咐的那一番話給兩名管事捎了進去。還好,兩名管事已經把腰帶解下來,栓到了窗櫺之上……林旭送進來的信兒及時地打消了兩個人的求死之心,卻又爲主家如此厚遇感動地痛哭流涕。
聽林旭說那個指揮僉事硬是把那個大太監的面子折了,將那兩個管事護了下來,邱晨是滿心欣慰的同時,又覺得很是慚愧。
她自然沒有自戀到以爲人家指揮前世是看了她的面子才善待那兩個管事……說起來,歸根究底還是秦錚的面子人情。她多次受人家秦錚或親自或間接的照應維護,她卻沒能爲秦錚做些什麼……這份人情積累的多了,邱晨深知還不清了,索性也就光棍到底,遇到什麼事兒,該用還的用。
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愛咋地咋地吧!
說着話,廚房裡將晚飯送了過來,雞豆花兩人一人一份,白灼蝦卻是一大盤子。
邱晨淨了手,先剝了一隻白灼蝦放進林旭的碗裡,一邊詢問道:“給秦禮沈琥兩個師傅送些過去沒有?”
順子家的在門口笑着答話:“太太放心吧,已經給兩位師傅送過去了,都是跟您和二爺一式一樣的……哦,怕兩位師傅飯量大,另外還送了兩斤羊肉和一小盆羊雜湯過去,還有一斤杏花酒……兩位師傅歡喜的很,還說跟着太太吃飯最有口福了,太太選定的菜式必是最好吃的。”
邱晨失笑着搖搖頭:“他們這是說我是個吃貨吶!哪裡是什麼好話兒……”
一時,屋子裡一掃之前的陰鬱清冷壓抑,響起了一片歡快愉悅的笑聲。
林旭也一改之前的焦慮無措,滿臉笑容地吃着雞豆花兒,嘴裡含混不清地笑道:“秦師傅和沈師傅說的原本沒錯,大嫂上竈的手藝高超,選定的菜式自然比旁人好的多,跟着大嫂吃飯,明明是一樣的飯一樣的菜,不過是換了個做法,這味道就能天差地別了去……就說這蝦子,平日裡見得最多的不是蝦球就是油烹,可大嫂卻要了個白灼,竟是比那些費了好多力氣時候的做法鮮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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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點前就寫了這些,先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