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申時中了,再不走,樑國公府那邊的家宴真的不趕趟兒了。面對着孩子們期冀的眼神,邱晨正要出言阻止,一直比較沉默的廖文清卻笑着道:“好,叔叔帶滿兒去!還有福兒!”
他這一開口,滿兒立刻歡呼起來,福兒也露出一臉的喜色,卻仍舊轉着眼睛看向邱晨。
“文清……”邱晨叫了一聲。
雖說帶着阿福阿滿去參加樑家的家族聚宴可能有些尷尬,但早去一些,絕對比晚去成爲衆人的矚目焦點要好得多。所以,邱晨想要跟廖文清解釋一下。
廖文清轉眼看過來,直看進邱晨的眼底,溫和笑道:“我,我們好久沒見福兒滿兒了,不若,你一個人去,留下福兒滿兒陪陪我們?”
說着話,廖文清眼底一抹心疼轉瞬即逝,快的幾乎讓邱晨以爲自己眼花了。
她微微一怔,隨即矚目看過去,那雙曾經極漂亮的桃花眼,如今仍舊漂亮,卻沒了之前的不羈灑脫,剩下的只有溫和如水,也淡然如水。
心中微微嘆息着,邱晨轉開眼睛,看向阿福阿滿,兄妹倆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從兩個孩子發亮的眼睛和掩不住的喜色上也能看出來,兄妹倆對廖文清的建議是極願意的。
雖然已經知道答案,邱晨還是詢問了一聲,果然,阿滿迫不及待地同意着,阿福稍稍慢了一分,同樣也點頭贊成了。
失笑着,邱晨轉眼看向廖文清和雲濟琛:“既如此,那就將她們兄妹託付給你們了!……你們大老遠來……呵呵,我也不跟你們客氣了。天寒地凍的,今兒冬至,外頭怕也沒什麼樂子可尋,你們就在家裡吧!”
雲濟琛瞥了廖文清一眼,笑着答應着,一人牽了一個孩子,反客爲主地將邱晨送出松風院。邱晨拉着阿福阿滿低聲囑咐了一番,這才歉意地揮揮手,登上轎子出門去了。
冬至日,絕大多數人都留在家裡陪家人過節了,申時中,大街上就行人稀少了。
秦禮秦勇護持着車子,一路從靖北侯府趕到樑國公府,比平日用時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還不到申末呢。
車子一路進了二門,已經有暖轎在這裡候着了,邱晨下了車乘了暖轎,一路往菡萏苑去見了李夫人。這一次,李夫人神色仍舊有些陰鬱,但比起前兩天看着好了些,邱晨也不方便過問。李夫人也問了阿福阿滿,邱晨告訴她安陽來人了,李氏眼中閃過一抹了然,也就不再多問了。
沒多會兒,李氏收拾妥當了,六公子秦灝也過來,恭敬地奉着李氏出門去往舉行宴會的正院大廳。邱晨保持着得體的微笑,略略落後半步跟在後邊。
看這樣子,邱晨就猜測,李氏的管家權仍舊沒有拿回來,到了正院大廳,果然就見三姨娘和二少奶奶一起迎了出來。
三姨娘和二少奶奶恭敬有加地跟李氏行禮問候,李氏腳步不停,只略點了點頭,就扶着秦灝的手昂然而入。
二少奶奶田氏直起身來,朝着李氏母子的背影撇了撇嘴,三姨娘徐氏卻一臉恭敬地轉向邱晨,深屈膝行禮道:“大少奶奶!”
雖說妾同婢,但徐氏畢竟是有過生育的妾室,又是宜萱宜衡的母親,邱晨自然不能大喇喇地受了她的禮,微微側了側身避過,笑着道:“讓三姨娘和弟妹受累了!”
徐氏笑着搖搖頭,田氏卻好像纔看到邱晨一樣,笑着迎上來,拉着邱晨的手親熱道:“大嫂啊,你這話說的就太客氣了!我知道大嫂自己帶着三個孩子管着一府的人操勞的很,自然不能再讓你受兩份累不是。不過不是妹妹不恭,大嫂怎麼也要多抽些功夫過來,咱們姐妹說說話、香親香親纔好哇!”
香親香親,就是親熱親熱的意思,卻一般都用在花街柳巷之所,別說勳貴家的夫人小姐們不屑說這種曖昧詞彙,就是村裡的婦人,略略矜持自律的也不會這麼大喇喇地沒個顧忌!
邱晨微微皺了皺眉頭,想及這位的性格,再想想這事兒終究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也就把這事兒拋到一邊,笑着跟田氏應付了兩句,就藉着族人到場的機會,將自己解脫出來。
田氏滿臉燦笑地迎在大廳西側的門口,迎接着一個個秦氏族裡的女眷們。徐氏則只是含笑站在她身後,含笑恭謹地隨和着,將出風頭的活兒都讓給了田氏一個人。男人們則由六公子秦灝和三公子秦遙、四公子秦韻、五公子秦律迎候。
見這個情形,邱晨也就不去門口爭這份‘風頭’,悄悄打發了林嬤嬤去看看秦錚和昀哥兒爺倆在哪,就含笑站在李氏身後侍應着了。族裡來了人,她也並不往前衝,只在李氏介紹她認識時,該行禮行禮,該問候問候,該寒暄寒暄,並不怠慢。
沒多會兒,林嬤嬤就轉了回來,附到邱晨耳邊低語了一句,就垂着手退到了邱晨身後的邊角里侍立着去了。
李夫人坐在正堂上方的椅子上,含笑看着進來的人一個個給她請着安,雍容慈和地笑應着,詢問着。
門頭有兩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由兒媳婆子攙扶着先後走了進來,李氏看到,連忙離座起身,堆起滿臉的笑迎上去,走到大廳中央時,接住了兩位老太太,扶着兩人的手,一路送進屋子裡,在上首的席上坐了,回頭笑着對跟着過來的邱晨道:“這是你三房和四房的老祖宗!”
邱晨連忙恭敬屈膝行禮,口稱老祖宗。
其中一個老太太面色慈和,含笑端詳着邱晨,李氏忙在她旁邊大聲道:“這是老大媳婦兒!”
老太太伸手握了邱晨的手,含笑點頭道:“看着就是個賢惠的。哥兒呢?怎麼沒看到?”
邱晨連忙道:“哥兒跟他祖父親近,見了他祖父,連我這孃親也不要了。”
旁邊的老太太看着年紀稍小一些,也跟着湊趣道:“錚哥兒在咱們家這些孩子裡最聰慧了,聽這麼說,這個小的也是個好的。”
邱晨眼光一掃,恰看到李氏的臉色微微一僵,心中暗歎了一聲,這老太太是真糊塗了不成,這番話說出來,哪裡是奉承啊,這根本是挑撥他們大房跟李氏、甚至跟其他各房的關係嘛!
恰好丫頭們捧了福壽蓮子湯送了上來,邱晨親自接了,一一捧給兩個老太太,一邊笑着道:“老祖宗這是看着自家孩子哪個也好呢!較真起來,我們爺論騎射帶兵還將就,但讀書上,我們爺可就比沒辦法跟兄弟們比了。”
兩個老太太都笑呵呵地點頭應和着,說起了其他的話題。
邱晨不着痕跡地退後兩步,站在李夫人身後恭敬侍候着。
沒多會兒,秦修儀抱着昀哥兒秦錚跟在身後,祖孫三人一起到了。屋裡立刻熱鬧起來,秦修儀跟早到的人,互相行着禮、問候着、寒暄着,一路來到兩位老太太跟前,帶着長子長孫一起行禮請安。
待起身後,那位年長的老太太就指着昀哥兒笑道:“這是老大家的哥兒吧?快抱過來讓我稀罕稀罕!”
邱晨上前,秦修儀卻不用她,自己抱着昀哥兒舉到兩位老太太跟前,笑着道:“這小子勁兒大着了,一刻安穩也沒有,兩位老祖宗還是不要親自抱了……”
“哎,不過是個未滿歲的奶孩子,哪能有你說的那般,快讓我抱抱……”老太太堅持着。
秦修儀一臉笑地將昀哥兒遞過去,兩隻手卻緊跟在昀哥兒背後,一點兒不敢稍離的護持着……
邱晨看的有些無奈,也着實沒辦法描補了,乾脆也不參與了,往後退了幾步,乖乖站在李夫人身後當好兒媳婦了。
兩個老太太將昀哥兒接過去,這小子看樣子是睡過了,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滿臉笑意地四下裡看着,好不容易尋找到人羣裡的孃親,張着手就高聲叫起來:“娘……親!”
想要低調的邱晨幾乎要捂額了,她擡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昀哥兒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木頭人’,一看到這個手勢,立刻交疊着兩隻小胖手把自己的嘴巴緊緊地捂住,瞪着大眼睛看着邱晨,用力地搖搖頭,爲自己的聽話邀功!
邱晨豎了豎大拇哥,小傢伙兒的圓眼睛瞬間歡喜成了兩彎月牙兒。
昀哥兒快滿週歲了,已經二十五斤多了,兩個老太太上了年紀,抱了一會兒,就被活潑的小東西鬧的有些氣喘了,秦修儀連忙上前接過來,邱晨也趁這個機會上前,將昀哥兒接過來,恭敬地退後幾步,站在秦錚身邊。
“福兒和滿兒呢?怎麼沒看到?”秦錚低聲詢問着。
每逢這種家庭聚宴時,秦錚都格外上心地照看兩個孩子,就怕有哪個說話尖刻地刺傷了孩子們。是以,進來之後,看到妻子卻沒看到兩個孩子,瞅着機會立刻就問上了。
邱晨低聲回道:“我帶着孩子們出門時,雲濟琛和廖文清來了,兩個孩子好長時間沒見了,都有些不捨,我就乾脆把他們留在家裡了。”
秦錚臉色未變,略略點了點頭就不再多言。
倒是秦修儀應酬完兩個老太太,轉回身來又詢問起這個話題了。邱晨一如回答李夫人一樣回了話。
秦修儀略一沉吟,立刻道:“那過會兒你們夫妻早些回去,別怠慢了!”
這話邱晨和秦錚都愛聽,秦錚躬身答應了,邱晨也跟着曲曲膝算是應承了。
秦家乃幾百年的大族,就是進京這一支,繁衍百餘年後,也成了幾十房人家。冬至日,男女老少們齊聚在樑國公府裡,自然是熱鬧非常,大部分人也喜慶非常……
只有老二秦程一直到衆人都落了座,馬上開宴了這才匆匆趕進來。秦修儀冷聲訓斥了一番,讓其跟長輩們告了罪,在衆人的勸慰下也就暫時放過。
邱晨因爲不負責招待張羅,又抱着孩子,自然的就在自己的位子上落了座。因爲輩分小,恰好坐在靠近南席的地方,她很清楚地看到秦程耳根下,衣領邊緣掩不住露出兩道新鮮的指甲抓痕來……
這種家宴時間都不會太長,酉時中開席戌時兩刻就已經近了尾聲。兩名老太太首先身體撐不住離席而去,她的兒媳婦、孫媳婦自然都跟了去。繼而一些小孩子困了,大人帶孩子回家安置,又是一批。
邱晨看着昀哥兒連着打了兩個哈欠,也笑着跟李氏辭過……秦錚也很快從男席上退了出來,一家三口收拾利落了,登車返回了靖北侯府。
在車上,昀哥兒哪裡還有半點兒睏意,在車廂裡滾來滾去,玩的不亦樂乎。
邱晨一邊護着他,一邊笑着問道:“你那邊不喝酒麼,怎麼就這麼容易出來了?”
秦錚淡淡地搖搖頭:“……我沒甚話說,那些人也沒什麼話問我……”
邱晨頓時恍然。
秦錚雖然品階高,但在族裡畢竟年紀小輩分低,跟他坐一起的那些,或吃老本兒的,或讀書上學的,通秦氏族裡,除了秦錚,就再沒一個從武的,秦錚熟悉的是大漠風沙,沙場鏖兵;那些人熟悉的是風花雪月,詩詞吟唱……彼此間根本不搭嘎。而且,秦錚自小刻苦練功,看他如今的文字功底,當年讀書也很刻苦,根本沒有像普通孩子一般結伴玩耍。十四歲又從了軍,跟族裡兄弟們、家裡的庶弟們沒有感情也就很正常了。
那些人見到秦錚,更多的下意識地躲避畏懼,也沒人敢貼上來親暱什麼了。
邱晨又是感嘆,又是心疼。她是世外遊魂,沒親沒故、沒有朋友也就算了,秦錚這土生土長的人,沒有朋友不說,連家裡人也有誰跟他親近的。
正尋思着呢,就聽秦錚低聲道:“倒是老三跟我說了幾句話,說自己讀書不成,想要參加年後的六部吏考……”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頭,沉吟着道:“雖說吏考招的都是無品小吏,卻也不失爲一條出路。”
秦錚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說着,他敲敲車窗框子,對車外的護衛道:“打發人跟着三爺,看看他平日裡都做什麼。”
邱晨聽着他安排,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而說起了雲濟琛和廖文清因何而來,從何而來。
說着話,她失笑道:“當着那麼多人我都沒好意思說,兩個孩子一聽說帶了好些玩意兒來,就走不動了!”
“小孩子麼!”秦錚不以爲意地笑笑,又道,“我從南陳也給孩子們蒐羅了些物事,年後三四月份差不多就到了!”
邱晨笑應着,卻不再多話談論什麼,夫妻倆收了話題,看護着歡騰無比的昀哥兒,一路回府去了。
回到府裡,邱晨打發了人去看阿福阿滿,自己則帶着昀哥兒徑直回了沐恩院。給昀哥兒收拾利落,換了軟乎舒適的家居棉襖棉褲,放任他在炕上玩耍着,自己也洗漱了,換了家居衣裳,阿福阿滿興沖沖地跑了進來。
兩個孩子身後跟着一大羣丫頭婆子,擡了足足九隻大箱子進來,在邱晨起居的屋子裡一溜兒排開。
阿福阿滿顯然已經都看過了,阿滿很熟練地打開一隻箱子,搬出幾個匣子來,一股腦兒堆到昀哥兒面前,把個昀哥兒歡喜的咧着嘴,流着口水,奮力地開着匣子……
這小子有個習慣,就喜歡開匣子,只要匣子打開了,裡頭是什麼,反倒是不怎麼在意了。
三個孩子玩的興起,之前還打哈欠的昀哥兒,完全沒了睡意,將匣子、玩意兒扔了滿炕都是。臨近亥時,邱晨不得不唬了臉,喝呼着三個孩子罷了手,讓丫頭婆子們將東西收拾了送進庫房裡,一邊讓丫頭婆子看着昀哥兒,她親自送了阿福阿滿回各自屋子安置睡覺。
再轉回來,昀哥兒沒了玩鬧的伴兒,也睏意朦朧起來,邱晨哄着他睡着,交給丫頭婆子就帶進暖閣裡安置了。
耳聽着遙遙地交了三更,秦錚還沒回來,邱晨有些頂不住了,靠着枕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夢酣甜中,隱約有人靠近身邊,並摸索着給她脫了身上的棉衣褲……熟悉的氣息和感覺,讓她往近前蹭了蹭,在熟悉的懷抱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再次酣然睡去。
雲濟琛和廖文清在靖北侯府客院裡安置了兩日,邱晨也果如之前所言,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招待老朋友。轉天,兩人就進來辭行,去京畿巡視店鋪,商路,進而返鄉過年去了。
過完冬至,眼看着就要面臨過年。年底又是莊子、鋪子、作坊等等各處的賬務彙總之時,不但要考覈即將結束的一年的成績效益,還要規劃預算新一年的任務目標,這些東西,秦錚是甩手不管的,自然就都有邱晨一個人盯着。
好在,玉鳳和青杏在劉家嶴時就鍛鍊着算賬記賬核賬,如今在賬目上,已經絲毫不弱於那些積年的老掌櫃老管事了。靖北侯府前院又有賬房、管事,經過幾道手覈算過的賬目,最後彙總到邱晨這裡來,她就輕省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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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每月那幾天了,半死中,就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