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和劉老太太、周氏談笑商量了中秋拜月事宜,之後劉老太太和周氏又詢問起京城的寺院道觀來。邱晨進京畢竟已近三年,雖不熱衷禮佛信道,可對京城比較有名的寺院道觀還是知道的,於是簡單地給劉老太太和周氏介紹了一番,然後笑道:“娘和大嫂若是想去寺院禮佛,咱們院子相鄰的就有幾家古剎……嗯,人家都說初一的頭香最靈驗,那就下個月初一怎樣?我打發人去敕建寶相寺打個招呼,初一早上先不開山門,等咱們燒了頭香再放人進去。”
燒香禮佛也有專權,最初接觸的時候邱晨也不適應,但某些東西接觸地多了,漸漸就接受了。或許不會隨處刻意地顯擺,可有需要的時候用一用身份,也不得不承認很有用。畢竟,禮佛也好,信道也罷,都是想清清靜靜的纔好。想想現代那種名剎古寺中那種遊客如潮,人滿爲患,香火倒真是旺了,但哪種人潮洶涌的樣子,很難想象還能找到禮佛信道最基本的清淨空靈的心情。根不說,現代那些所謂的名剎古寺幾乎都被商業化侵襲嚴重,完全沒了佛門道觀該有的肅穆,無處不是一片銅臭,更有不少寺院道觀中指着爲人消除業障、添福添壽騙人錢財的,讓許多遊人望寺(觀)生畏。
相較之下,這個時代的寺院道觀雖說也沒有徹底消除利慾之心,可相對現代來說,卻要矜持的多。而且,就邱晨接觸下來,也確實有些僧道能夠擯除凡俗名利諸般誘惑,潛心修佛修修道的高德大師。
能燒頭香,劉老太太和周氏自然歡喜。但想及閨女的產期一日日臨近,劉老太太有些等不及到初一了,略一猶豫道:“也不用等到初一燒頭香了,過完十五,我跟你大嫂就去……多佈施一些香火錢,菩薩自然能夠感受到我們的誠心。”
周氏毫不遲疑地點頭附和着:“嗯,娘這話說的對。這事兒就是心誠則靈!”
邱晨失笑。自己反而不如兩個‘古人’看的開!既然老太太和周氏都這麼認爲,她也不再說什麼,只打發丫頭下去跟陳氏說一聲,讓陳氏跟平安交涉去,打發人去敕建寶相寺知會一聲,八月十六一早,老太太和舅太太去禮佛上香。
這事兒商量妥當,也臨近晌午了,致賢致德小哥倆上完了課,也見過自家祖父,知道祖父要帶兩人回家過節,於是一起進二門來跟大舅媽辭行。
邱晨扶着方枕坐在榻上,看着致賢拉帶着弟弟致德在堂中跪下磕了個頭,就立刻揮手打發丫頭們將小哥倆扶起來,笑着伸手招呼致賢致德到跟前來,伸着手勉強抱了抱致德,然後擡手摸摸致賢的胳膊,看着哥倆臉上一點兒喜色都沒有,年紀小的致德甚至微微紅着眼圈兒,就知道兩個孩子不想回去。一來是對那個家沒多少認同感,二來,兩個孩子早上還商量好了傍晚跟着一羣孩子上街……這一回去,上街的事兒自然也就泡湯了。
暗暗嘆了口氣,邱晨溫和地笑笑,摸摸致德的小手,笑道:“致德就要回家見爺爺奶奶了,怎麼不高興啊?”
致德嘟嘟嘴,垂了頭沒有作聲。致賢伸手握住弟弟的小手,擡眼看向大舅媽,道:“大舅母,我和弟弟原來說好跟哥哥們一起往門上掛燈的!”
“掛燈?”邱晨重複了一句,間致賢致德兩雙眼睛,都烏溜溜地看着自己,邱晨笑着點頭道,“這樣啊……舅母訂了一些燈籠來,你們這會兒就去挑,挑上兩份兒,一份在咱們家裡掛,一份拿回你們老宅裡,你爹孃和你們姐姐在長清回不來,你們回家也替你爹孃和你姐姐掛兩盞燈,好不好?”
致賢致德兩個人年紀雖小,卻很有下想法了。聽邱晨這麼說,明顯是將兩個人捧起來,能夠替爹孃頂門立戶的意思了,兩個小小子自覺受了重視,心中那份不捨和不高興淡了些,互相看看,轉眼看着邱晨點頭答應下來。
邱晨摸摸兩個孩子的臉,讓人帶着兩個人去廂房裡挑了燈籠。
小哥倆倒是很爽快,不過盞茶功夫,就由丫頭領着,拎着兩對燈籠轉了回來。邱晨一看,小哥倆眼光都不錯,挑了一對琉璃八寶攢櫻燈,一對琉璃走馬燈。
仔細地看了,邱晨笑着誇獎道:“不錯,這燈籠往門前一掛,必定是輝煌璀璨的,指定好看。你們放心吧,我這就打發人去你們的院門上掛了。你們回去只把另一對掛到你們院門上就好。”
小哥倆被安撫了一番,不再嘟着嘴不高興了,齊齊地點着頭答應下來。
邱晨又摩挲着小哥倆的手道:“難得回去一趟,好好孝順你們祖父祖母,替你們爹孃在祖父母跟前儘儘孝心。過完十五,你們祖父就送你們回來。”
致賢致德多少還有些不太明白,但也乖乖答應着。
邱晨又笑着叫過汪嬤嬤來,跟致賢致德道:“這一回,讓汪嬤嬤陪着你們回去,有什麼事儘管跟汪嬤嬤說。”
致賢致德答應着,給汪嬤嬤拱手施禮,汪嬤嬤側身避開,又曲膝行了禮見過。邱晨打發汪嬤嬤看着兩個孩子回去收拾行李,她卻留了致賢致德兩個人的奶嬤嬤,自然又是一番細細囑咐。不爲其他,不過是叮囑兩個人上心照顧好兩個孩子,其他的什麼都能不計較,但一定要兩個孩子全須全尾回去,囫圇個兒回來,千萬不能出什麼閃失。
兩個奶嬤嬤鄭重答應了,跪下磕了頭辭去。
邱晨默默地坐在榻上發了會兒呆,搖搖頭將隱隱的擔憂拋開。致賢致德畢竟是翟家的長房嫡孫,翟家老爺和太太不管怎麼不上路,不至於不心疼孫子,自然會護着他們哥倆不被人欺負了。即使那兩個人照顧不周,有深沉老練的汪嬤嬤在,又有兩個還算忠心的奶嬤嬤在,兩個孩子的安全總不至於有什麼。
兩個孩子收拾妥當了,又轉回來給邱晨磕頭辭行,到了晌午,也沒吃飯,邱晨就讓人收拾了兩個精緻的食盒給孩子們帶上,都是兩個孩子喜歡吃的點心。當然也給翟家備了一份節禮——不管翟家行事如何,但既然還是姻親,大面兒上的禮尚往來還是要顧的。
送走了兩個孩子,邱晨有些情緒低落,午飯也沒有多少胃口,略略吃了一點,就回房休息了。
睡了一覺起身,又去沐恩院的小後園子裡走動了一會兒,這才覺得心裡的鬱氣散了些,轉回來吃了加餐,又去跟劉老太太和周氏說話。
孩子們在她小憩的時候回來過,帶了俊言俊書和宜衡家的和箴一起出了門,直到天色擦黑臨近掌燈時分才轉回來。
沒想到一羣孩子們不但買了往門上懸掛的燈籠,還買了很多樣式的兔兒爺,還買了街上擺出來的團員餅——這個時代,月餅還不叫月餅,叫月圓團員餅。邱晨笑着嚐了一小塊,也就丟下了
這個時候的點心用料實在一般,要不硬的像磚頭,要不甜的膩人,邱晨實在沒興致去吃。倒是劉老太太嚐了讚歎了一番,說是有老點心味兒。
八月十四,還沒有什麼慶祝活動,吃過晚飯,孩子們去晚鍛鍊,邱晨和大哥大嫂陪着劉氏說了一會兒話,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到了中秋節正日子,原本需要進宮朝賀的,邱晨這樣子,早就跟宮裡告了情,也就不去了,只是換了一身相對精緻的衣裳,早早地過去如意院給劉老太太請了安。
在如意院吃過早飯,孩子們等不及天黑,嘻嘻笑笑地告辭,各自回去懸掛自己院子門口的燈籠去了。邱晨也陪着劉老太太和周氏出門,看着僕人們樹高杆,看着丫頭婆子們踩了梯子往門前掛燈。
八月十五的懸燈不是平常那樣掛在門廊房檐下,而是在院門口外頭樹一根高高的杆子,把燈籠高高掛起。看誰家掛的燈高,掛的燈漂亮……這往門上掛燈容易,樹杆子,再掛燈籠就增加了許多難度,也增加了許多工時……不過,這份熱鬧程度和趣味性也增加了不少,一家大小湊在一起,笑語喧譁的,看着一個個院子門口豎起高高的杆子,再打發腿腳靈便的小廝爬上去,把燈籠掛到高高的杆子頂上。
楊樹勇這一天沒再出城,就留在家裡過節,這會兒,就扶着劉老太太,周氏扶着邱晨,一起站在院子門口看人豎燈杆。
平安找來的幾個人手很利落,高高的燈杆三兩下子就高高豎起來,而且穩穩當當不搖不晃地。幾個院子門口的燈杆豎完,統共也不過半個時辰,衆人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意。
邱晨乾脆揮手打發人去後園子採桂花去……不管她能不能吃,桂花采下來做成桂花蜜、糖桂花都很有用處,而且能夠保存一年甚至更久。
特別是婦人生產之後,濁米酒加糖桂花每日服用,能夠更好地活血祛瘀,暖宮散寒,對於月子裡的恢復極有好處,而且還通絡下奶,促進奶水分泌。可以說,是月子裡最好的食補方子。
另外,手腳冰寒,胃寒脾弱等症,也可以用糖桂花燉蛋食療,效果也很好。
一羣孩子帶着幾個手腳伶俐的僕從小廝鬨笑着往後園子去了。邱晨有些倦了,看着之楊樹勇和周氏陪着劉老太太回了如意院,她自己則扶着丫頭婆子回了沐恩院。洗漱了一回,吃了一頓加餐,就上炕歪着了。
這兩日,她雖然在人前表現無異,可每每總覺得肚子有下墜之感,原本胃口堵得厲害,如今好了許多,倒是尿頻嚴重了許多,能堅持半個時辰都難……而且,疲倦乏力一日比一日嚴重,稍稍活動就有目眩頭暈之感……據她推測,應該是妊娠性高血壓加重了,而且,胎位下行,很可能是逐漸入盆了……
正常情況下,單胎妊娠應該是滿了八個月到八個半月時入盆。入了盆,也就意味着進入臨產期,隨時可能生產了。她如今尚不足八個月……
按照正常妊娠,到預產期最少還有五十天。她不知道,自己和孩子能不能堅持下五十天來。但她每每都給自己和孩子打氣,加油,堅持一天,孩子和她平安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歪在炕上,邱晨合上眼睛,仍舊不忘囑咐承影:“最多半個時辰叫我,我要起來走動走動。”
承影答應着,拿了一條薄薄的絲綿被子來給邱晨蓋在身上,放了薄紗簾子,自己退後幾步,坐到對面的軟榻上,跟旋冰一起,拿起一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兜兜做起來。
夫人總說這一胎有個女兒,之前昀哥兒小時候留着的舊衣裳自然用不上,幾個丫頭就抽空做了好多小衣服小褲子,還有小襪子小鞋,給即將生下來的小小姐準備着。
邱晨覺得小孩子長得快,隨便做上幾件夠換洗就好了,反正穿不了幾天就小了。可說了幾回,丫頭們當時答應着,過了仍舊我行我素,她也懶得理會了。有時候看着丫頭們做的活兒精緻,還拿過來品評一二,倒也多了一種消遣。
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叫“侯爺……”,半夢半醒之間她還失笑,不過離開幾日,居然做夢還夢到秦錚回來了……
這一覺睡得還算酣甜,但不到半個時辰,她就被尿憋醒了,睜開眼,精神好了許多,腦子也很快清醒過來,立刻喚了丫頭們來扶着下了炕,進淨房解了手,洗手的功夫,承影笑着稟報:“回夫人,侯爺剛剛回來了。”
原來不是做夢!
邱晨掃了她一眼,問道:“人呢?”
承影跟旋冰對視一笑,承影道:“侯爺看夫人睡得香甜,沒讓打擾夫人您歇息。侯爺換了衣裳,帶着小公子去國公府了,說是回來用午膳。”
邱晨微微有些失落,索然地應了一聲,俯身洗洗手,轉身出了淨房。
果然,秦錚午餐前回來了,卻沒有帶回昀哥兒,說是昀哥兒作爲長房長孫,被他祖父樑國公留在國公府過節了。
邱晨心裡微微有些不虞,卻也沒怎樣,隨即丟開手了。
樑國公秦修儀對昀哥兒很是喜愛,之前秦錚在家的時候,他每每會過來看昀哥兒,有時候甚至會帶了昀哥兒出門訪友會宴,邱晨之前還擔心,秦修儀個老不休帶着昀哥兒會宴,不避諱歌伎舞姬之類,把孩子給帶壞了呢。偷偷叫來昀哥兒的小廝問過幾回,知道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這才放了心。
畢竟是血脈骨肉的祖孫,爺爺稀罕孫子她也沒話說。而且,她雖然不齒秦修儀的風流薄倖,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
中午並沒有聚宴,在各自的院子裡用的。
邱晨吃了一小碗米飯,還喝了小半碗湯,放下筷子,擡眼正對上秦錚的目光,微微意外,下意識地抹了下嘴巴,也沒什麼東西,邱晨疑惑地詢問:“怎麼了?”
秦錚眨眨眼睛,關切道:“你的食量增加了!”
邱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道:“是,這幾日,胃口覺得鬆快了好些個,吃飯也不覺得難以下嚥了。”
秦錚的目光在妻子的大肚子上掃了幾個來回,開口問道:“今兒穆老先生可來請過脈了?”
邱晨笑着搖頭:“沒事兒哪用每天請脈……按例,明兒纔是請脈的日子。太醫院每十天請一次,要到二十一了!”
秦錚目光幽深地看着微微仰坐着的妻子……肚子太大,妻子坐着都需要往後仰着了,更別說俯身、彎腰,根本做不到了。
如今,邱晨不但穿鞋穿襪子完全沒辦法自己動手,連穿褲子提褲子之類的,也都需要丫頭們伺候了。肚子太大,她早就看不到自己的腳尖兒了……哦,說的是站着看不見,擡起腳還是能看到的。
吃過午飯,邱晨扶着承影的手起身,在屋子裡緩緩走動消食。一轉眼功夫,秦錚引着穆老先生和兩個婆子進來了。
“讓先生給你請個脈吧!”秦錚走上來,扶着妻子在軟榻上落座,一邊拿了脈枕將妻子的手腕放好,一邊柔聲道,“以後,每日都讓先生請一回脈吧!”
邱晨覺得一天一次請脈有些過了,但看這秦錚平靜表面下掩不住的憂心和緊張,還是微笑着答應下來:“好!”
穆老頭兒上前來,擡手捋着下巴上稀疏的鬍鬚,眯着眼睛看着邱晨的面色,一邊調勻了氣息,這才擡手扶在邱晨的手腕脈搏上,輕輕垂了眼睛,用心細緻地診起脈來。
邱晨下意識地盯着穆老頭兒的表情……但,照常很失望,這位老先生表情木然,完全看不出端倪來。
換了一隻手,又診了一回,穆老頭兒總算擡起眼睛看向邱晨,神情淡淡道:“丫頭別怕,你的身子調養的不錯,這一回雖是雙胎,卻胎氣平穩……嗯,無妨,無妨!”
說着,起身往外走。
丫頭婆子上前來扶着邱晨上了榻躺下,兩個穩婆上前來撫摸着邱晨的肚子查看胎位。
秦錚退出房間,一路來到西屋的廊檐下,這才向站在這裡等了一會兒的穆老先生詢問道:“如何?”
穆老頭兒的臉色沒了之前的沉穩淡然,而是略顯凝重,沉吟道:“胎位下行,胎氣卻有些浮,有些弱……這幾日,一定要倍加小心謹慎……隨時都有生產的可能!”
妊娠不到八個月,可不叫生產,那是……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