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半仙袍袖甩甩,沿着林家的院牆轉了一下,似是在察看着什麼……挺胸擡頭,雙手平端在胸前,鬚髮飄飄,衣袍搖曳,還蠻像那麼回事兒!
邱晨看他裝神弄鬼的,暗暗好笑,只不做聲,默默地注視着這位神棍怎麼忽悠。
另外那些人,不論是來找林家麻煩的,還是林家這邊兒的,卻都一副屏息斂神的滿臉肅穆,目光同樣緊緊地關注在曲半仙身上……這些人的樣子讓邱晨也不由暗暗咋舌,看來,這位曲半仙在民衆們心中的可信度挺高啊!
這裡,邱晨尋思着的功夫,曲半仙也終於巡察完了,端着身子,不疾不徐地邁着方步走了回來,來到人羣之前十來步處,曲半仙停下腳步,面色肅穆淡然道:“本師今日觀林家宅院,雖說院落屋舍只成雛形,卻已可測日後的富貴繁盛。此宅位於村落東首,更難的是,同樣居於山之東南,朝陽背陰,紫氣東來,可謂佔全了天時地利,必會旺宅發家。另,據本師觀此宅氣象和主家形貌,人和竟也是穩穩妥妥的,居寒末不墮,佔運勢不驕,自家日子紅火了,還能不忘村舍鄰里,實屬極難得的。而佔盡天時地利的宅院好尋,最最難得的還是主家的人和之氣,氣運助漲財運……嗯,日後還有官運……嘖,林家了不得啊!本師在此可以斷定,不日之後,林家將出貴人,屆時,林家將不再是普通民宅,就要換成貴人府邸了!”
肅穆地說完這一番話,曲半仙臉色一鬆,帶了一絲清雅的笑意,對着邱晨和林家人的方向揖手一拜:“林家運勢大旺,小人有心也不能侵擾。林家先人有知,也只有歡喜的,必不會有責難之意,林家諸位儘可放心。本師今日至此,能結下如此善緣,也是本師與諸位的前世結下的緣分,也算了結了一樁心事。言盡如此,就此告辭!”
說完,袍袖一甩,竟然轉身揚長而去!讓邱晨大感意外!
這人剛剛那一番話,她總以爲是她重酬的暗示起了作用,原本想着,等這神棍表演完,肯定會討要重謝的,卻沒想到,這人還真是做戲做全套,居然就這麼利落地走了……呃,當真是頗有高人範兒啊!
她詫異着的功夫,那邊來勢洶洶的一羣人,有些腦瓜子好使的已經偷偷摸摸地準備開溜了。
蘭英在旁邊看着一場大麻煩居然如此化解於無形,當真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卻並沒將曲半仙的話往心裡去。雖說她支持林旭讀書,林旭也聰慧刻苦,但她還從沒想過,將來林旭進入仕途怎樣怎樣顯貴。
一轉眼看到那些偷偷摸摸開溜的人,特別是兩個年近七十的老頭子,都這麼大年紀了,卻還跟着幾個潑婦閒漢來找林家麻煩,也不知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邱晨挑挑嘴角,招呼了一下林旭和幾個孩子,低聲交待了幾句,孩子們個頂個眼睛放光,捂着嘴忍着笑聲,撒腿朝那兩個老頭兒追過去。
邱晨又向蘭英使了眼色,蘭英就笑着點了點頭,大聲招呼道:“哎呀,八祖爺十一祖爺,你們二老難得來東頭一回,咋就走了呢?剛剛林家娘子也說了,剛買了上好的香茶,恁二老快進來,嚐嚐這茶香不!”
那兩位這會兒恨不能把臉藏在懷裡,哪裡還肯停留,八祖爺訕訕地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道:“不了,不了!”
十一祖爺倒是光棍些,停下腳步,看着蘭英的方向,卻是對林家諸人道:“今兒這事兒,都是被這些混人給蒙了!不過,剛剛曲神仙也說了,林家是厚道人家,自己日子好過了,也不忘莊鄰鄉親,又是採藥,又是僱人的,咱們村子人以後的日子也有新的盼頭了……”
說到這裡,轉臉看向大魁家的收成家的那羣人,臉色一冷,厲聲呵斥道:“你們這羣混人還不走,留在這裡還想人家管你們吃飯咋地?!”
呵斥完,朝林家這邊揮揮手,臊眉耷眼地扔下幾句:“走了,走了!”匆匆就走,山子、大虎、結實年齡大,跑到最前頭,衝上去攔住倆老頭的去路,笑嘻嘻地叫着祖爺爺。那倆老頭還想推辭,幾個孩子早上去一人抱住一條胳膊,扯着就往林家走。這會兒,栓子、阿福、石頭幾個小的也趕到了,上前扯衣襟的扯衣襟,揪袖子的揪袖子,石頭和阿滿夠不到上衣,乾脆扯了褲管跟着一起拖……
這情形怎麼看怎麼像花果山的猴兒們捉了豬八戒的橋段,把個邱晨笑的差點兒忍不住堆歪了,生生自己掐了自己一把,纔不至於笑倒了,卻也覺得有些氣短,扶着大門笑盈盈地看着,一羣大大小小的孩子撮了倆老頭兒來到門首,邱晨客氣地讓着,林旭俊文俊書還有隨他們一起過來的沒藥、安轡,從那羣孩子們手裡接了倆老頭兒,一人架着一隻胳膊,直接就把倆老頭兒架進了林家院子,架到秦錚那張桌子近前。
邱晨跟在後邊不緊不慢地走進來,笑着給倆老兒和秦錚等人介紹道:“這兩位是我們劉家嶴的村老,我們稱呼八祖爺、十一祖爺的,特意請二位老人家來陪貴客用飯。”
轉身,邱晨又對倆老兒道:“八祖爺,十一祖爺,這一位是回春堂的少東家廖文清廖公子,我家房上樑的時候來致賀的,您二老想必認得。這二位是秦公子、洪公子……”
廖文清含笑和倆個老頭兒互相見禮的時候,邱晨就介紹到了秦錚洪展鵬二人。不過,二人身份,邱晨即使有所猜測,卻也做不得準,故而介紹了姓氏後,就把目光轉向秦錚。
秦錚擡擡眼皮,掃了婦人一眼,淡淡道:“我二人在邊軍任職。”
“嗯,這二位是秦將軍和洪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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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錚帶的人都是人精,見得大場面也多了去了,一見邱晨讓一羣孩子把倆帶頭鬧事的老頭兒撮進來,就猜到她要做什麼了,心中雖然覺得搞笑,看在邱晨善待的份兒上,也樂得給她撐場面,早就神色肅穆地到了秦錚身後,挺胸腆肚地悍然而立。見自家將軍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配合地介紹自己的身份,心中更是大定,對眼前這場戲更是全力配合。
一見林家娘子都介紹了秦臻和洪展鵬的身份,那倆老兒還木木地站着反應不過來,秦禮立刻歷喝道:“見了二位將軍還不行跪禮?你們這是藐視我們將軍嗎?嗯?”
最後一聲嗯字,幾乎是咬着牙哼出來的,同時秦義秦禮還有另外幾位侍衛腰間一亮,雪亮的腰刀已是抽出半截,鋒利的刃口在陽光下刺人眼目,令人遍體生寒!
那倆老頭兒本來就沒見過多少世面,在村子裡年輕人們因爲他麼年老輩分高,尊敬着,自以爲是地說話還有些趾高氣揚的,可見到凜凜軍威,早就嚇傻了,哪裡是不敬藐視喲!
這一聲怒喝,腰刀一拔,倆老兒嚇得登時軟了腿,就連平日較爲光棍的十一祖爺也嚇得堆萎到地上,哆嗦成一團,更不用提八祖爺了,這會兒嚇得只知哆嗦,幾乎尿了褲子。
邱晨打個眼色,林旭連忙上前對秦錚作揖行禮道:“二位老人只是一時糊塗,並非有意冒犯將軍,還望將軍寬恕!”
邱晨也上前福身請求:“二位將軍,還請看在兩位老人年邁的份兒上,繞了他們這回吧!”
座上之人彷彿未聞,端然而坐,不緊不慢地喝着茶,一杯熱茶晾的合了口,喝了,這才總算把茶盞一放,淡淡道:“罷了!”
邱晨和林旭連忙躬身謝過,然後林旭和俊文俊書幾個上前,把倆老頭兒扶起來。倆老頭兒渾身顫顫,幾乎站不住,就靠林旭俊文幾個用力撐着。
上邊秦禮又喝了一聲:“將軍免了爾等之罪,爾等還不謝過!”
倆老頭兒身子一軟差點兒再次癱倒,幸好幾個孩子撐着,林旭也趕緊告罪:“二位老人並無不敬之心,是因年老體弱,有些支撐不住!”
秦錚眼皮兒一撩,洪展鵬就立刻笑着擡手道:“哈哈,罷了,二位老者年事已高行動多有不便,大將軍最是憐惜老弱,就免了二位老者這些俗禮吧!”
這回,不等秦禮呵斥,林旭趕緊招呼倆老頭道謝。雖然倆老頭渾身顫顫的,好歹在幾個孩子的支撐下拱手彎身,算是行了謝禮。
洪展鵬等他們行過禮,纔有哈哈笑道:“不說免了禮嘛……來,既然是劉家嶴的長者,替林家來陪我們用飯,那就請坐吧!”
十一祖爺這會兒稍稍緩了一口氣,趕緊顫巍巍告罪:“二位將軍面前,哪有我等草民的座位,不敢,不敢!”
“噯,今兒咱們只論年齡,不論身份,二位老人家,請坐,請坐!”洪展鵬雖然是笑着,但不傻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的笑意只掛在臉皮上,內里根本沒有半絲兒笑意,當真是皮笑肉不笑,看着格外瘮人!
聽他這話,根本沒有別人反駁的餘地,倆老頭兒也只能戰戰兢兢地在下手一條長凳上落了座!
邱晨趕緊讓孩子們上了兩套杯筷碗碟上來,並燙了一壺酒送上來。這酒還是邱晨拿水壺嘗試着蒸餾出來的,因爲水壺的密封性太差,蒸出來的酒度數並不太高,遠達不到消毒酒精的酒精含量,但相對於這個時代的普通酒水,已經烈的多了。
俊文俊書給幾位斟了酒,廖文清最是八面玲瓏的,這會兒就第一個端了酒,對八祖爺十一祖爺道:“我們和林家雖說是生意往來,卻親近如一家人,往日,林家多賴村中老人們照應,這會兒,我就替林家敬二位老人一杯,以表謝意!”
八祖爺和十一祖爺驚魂未定,雖說被按在凳子上坐了,卻只做了一點點邊沿,一直戰戰兢兢地,這會兒廖文清一敬酒,八祖爺一個激靈就驀地站了起來,長凳兩人坐,最忌諱的就是一人突然起身,則另一人必定會被摔一跤。
還好,俊文捧着酒壺站在一側未離開,眼疾手快的,一手抄住十一祖爺,才讓他免了摔個仰面朝天之苦。
十一祖爺藉着俊文的攙扶之力站穩,立刻狠狠地瞪了八祖爺一眼,卻沒工夫繼續理論,連忙端了酒杯迴應廖文清的致敬。一杯烈酒入喉,幾人頓時就覺得一股火線直衝進腹中,然後從腹中騰然燒起,瞬間燒遍了全身的四肢百骸,頭臉也立時覺得發起熱來。
“咦,林家娘子這酒好烈啊!”廖文清禁不住讚了一聲。
秦錚臉色不變,洪展鵬卻最愛烈酒,聞言二話不說,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罷了吧嗒吧嗒嘴,登時咧開嘴笑了,連聲讚道:“果真好烈的酒!林家娘子,這酒是何處買來?告訴我,讓我也去買上幾壇!”
邱晨聞言,從屋裡走出來,笑着道:“洪將軍莫笑,這是我自己炮製的。不過,只是試着做了一點,等過些日子,我做得多了,再給洪將軍送去!”
“哈哈,好,好,那我可不客氣了,就等着你給我送酒了!”洪展鵬開懷笑着,自然又回過頭來招呼那兩位老頭兒。
大門外,大魁家的和收成家的幾個人,眼看着兩位村老被林家請進門去了,互相看看,雖然心有不甘不忿,但這會兒也沒有法子了,只好偷偷瞪一眼林家整齊的院落,灰溜溜走了!
蘭英還笑着招呼吶:“幾位慢走啊,那邊的路面沒鋪,不好走!”
話音未落,收成家的就一腳踩進一個土坑裡,絆了個五體投地狗啃屎,圍觀的一些人登時鬨然大笑起來。
收成家的這下子摔得狠了,趴在地上一會兒才爬起來,連身上滾得土都顧不上拍打,眼看着一起來的人都走得遠了,連藏在人羣中的大魁家的都沒拉她一把,不由恨恨地高聲罵起來:“個個都是挨刀的,黑心尖子的,咋就不知道拉我一把……”
還想着再罵呢,栓子石頭幾個皮小子把倆老頭撮進門,一轉頭就看到收成家摔得狼狽,拍着手笑着嚷嚷起來:“老狼老狼,拉屎靠牆,牆倒了,老狼蹶着屁股逃跑了……”
收成家的一股子火衝上來,跳着腳地罵:“你們這些小憋犢子,這還翻了天了,再嚷嚷看我不打你們大耳刮子……”
那些皮小子們根本不怕,仍舊拍着巴掌嚷嚷着,而且嚷嚷的更大聲了,間還夾着高聲的鬨笑聲:“嗷……嗷……老狼老狼,拉屎靠牆……”
收成家的罵了兩聲,眼光溜到這邊林家門口衆人,滿臉忿恨不甘,也只能悻悻地走了。也不知剛剛那一跤是不是崴了腳,還是摔疼了,一條腿還一拐一拐的,更是狼狽了十分!
一片鬨笑聲裡,蘭英恨恨地朝着收成家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喪了良心的,該!”
院裡,那兩位村老連連喝了幾杯之後,也不只是不勝酒力,還是裝醉,很快就漲紅着臉醉倒了,一個出溜到了桌子底下,一個則趴在了桌子上。邱晨趕忙招呼林旭帶着俊文俊書幾個,套了馬車,把兩村老架到車上,送回家去了。
送走了那倆老頭兒,院子裡的人無不一臉笑意,洪展鵬笑着迎上來:“林娘子這口才,厲害!……都比得上諸葛亮舌戰羣儒了。洪某佩服佩服!”
邱晨毫不扭捏,笑着道:“謝謝!不過,我覺得洪將軍所言不實啊……那些人就是一羣閒漢潑婦,烏合之衆罷了,哪裡能和人家羣儒相比!”
洪展鵬嘿嘿笑着:“那倒是哈!不過,林娘子是真不輸諸葛丞相啊!”
邱晨擺擺手,“過獎過獎!呵呵,今兒高興,讓那些人耽誤的,菜都涼了,你們且等等,我再去給大夥兒添兩個菜!熱菜!”
最後的‘熱菜’明顯提高了聲音,加重了語氣,顯得格外興奮驕傲!
說完,一轉身,打發孩子們繼續吃飯,她則招呼着蘭英進屋琢磨着添菜去了!
那穿着青色布衣的纖細身影,腰身兒挺拔,下巴還微微仰着,竟頗有些將軍得勝凱旋的傲然之態!
惹得洪展鵬悶悶地笑起來,道:“瞧瞧,這林家娘子倒像是打了勝仗回來的!”
秦錚擡擡眼皮,斜欠着睃了他一眼,淡淡地夾了一片肉片,道:“可不就是打了勝仗麼!”
不知怎麼的,洪展鵬就覺得秦錚瞅他這一眼,隱隱地包含着警告和危險,不由瞬即斂了神色,下意識地摸了摸胳膊,嘿嘿笑着道:“嘿,還真是打了勝仗!”
廖文清臉上雖然也掛着笑意,但眼神卻流露出一抹感嘆之色:“林娘子獨自撐着這個家,着實不易啊!”
話不由自主地說出口來,立刻自覺失態,連忙擡筷子招呼秦錚和洪展鵬道:“來,來,菜雖然有些冷了,酒卻着實不差,咱喝着酒,等熱菜!”
邱晨歡歡喜喜地回了屋,看看所剩無幾的蔬菜食材,發熱的腦子才冷靜下來。擡手拍了拍自己腦門兒,不由嘆氣,剛剛被興奮衝昏頭了,說什麼添菜,這會兒連原材料都沒有,上哪裡去找兩個菜去!
不過,話已經說出去了,邱晨又是言出必行的毛病,哀怨自己一聲,也就開始琢磨起,怎麼做兩個菜,還不能顯得太應付……
目光轉了一下,就看到鍋裡小半鍋濃濃的骨頭湯,不由眼睛一亮!
原來出去下館子吃飯,她最愛的一道菜就是高湯小白菜!
來到這裡,一直就怕油水不夠,每次都是實實在在的食材來做菜,就從沒想到過這麼清淡的菜品,今兒這幾位卻不是那些村漢,大油大肉的並不稀罕,說不定清淡菜色反而討喜!
於是,邱晨就拿了一棵大白菜,把外層的老菜幫都扒了去,只剩下最裡邊的嫩黃鮮脆的菜心兒,一片片摘下來,洗淨,取了一把海米洗淨,又去所剩不多的火腿上切了一塊,切成薄片,讓蘭英洗了兩隻差不多大小的陶罐來,把白菜心兒放在底部,火腿和海米鋪在上邊,灌滿大骨湯,放在火上燉着。
一個菜搞定!
邱晨又開始踅抹另一個菜的材料。
最後,邱晨的目光看到了屋角筐子裡放着的幾棵大蘿蔔上……
大蘿蔔洗淨,讓蘭英那擦牀子擦成細條兒,放到開水裡汆一下,撈出攥去多餘的水,然後粗粗地剁幾下,剁成粗末兒,然後調入雞蛋、麪粉,還有一些剁碎的油吱啦,加細鹽、花椒麪兒調味兒,加水和成稠麪糊,然後鍋裡放油燒熱,把和好的蘿蔔麪糊攥成一個個丸子放進油鍋裡炸透,很快,一個個個頭滾圓,色澤金黃的蘿蔔丸子就出鍋了。
栓子、石頭那幾個皮小子聽說做新菜,也不急着去看曲悠千了,這會兒聞着香味兒就都湊乎了過來。
邱晨第一笊籬撈出來,就拿了個小笸籮盛了,交給幾個小饞貓兒:“今兒你們幾個小子表現不錯,這是姨獎勵的,快去吃吧!”
栓子、石頭接了小笸籮,歡呼着往裡屋跑,山子饞不住,一伸手捏了一個就塞進了嘴裡,剛剛出鍋沒多會兒的丸子熱的很,燙的這小子一陣吱哇亂叫,卻捨不得把丸子吐出來,跳着腳叫着,嘶嘶哈哈地噓着氣,卻仍舊快速嚼着嘴裡外酥內軟的丸子,滿臉歡喜地傻笑着。
邱晨聽到喊燙,心急忙慌地過去察看,就見到這麼一副情形,真是氣不得笑不得,最後,一巴掌拍在山子的腦門兒上,嗔道:“燙不知道吐出來啊!”
完了,又囑咐另外幾個皮小子:“你們都等會兒,稍微晾晾再吃,燙壞了舌頭,可就沒法再吃別的了!”
幾個皮小子嘿嘿地笑着答應,邱晨一回頭看到怯怯地坐在外圍的靈芝,想起阿滿的那些話,不由升起一抹憐惜來,又拿了一隻碗,單獨盛了幾個丸子給靈芝,讓她自己吃。省的擠不過那幾個皮小子,總是吃不到。
剛炸好的蘿蔔丸子,外焦裡嫩,香而不膩,邱晨又做了一份湯水,愛吃軟乎的,可以把丸子浸在湯汁中吃;比較粗豪的,也大可直接抓着炸丸子大嚼,軟糯與焦香,各有妙處。
邱晨在屋裡忙乎着,院子裡的幾個人卻各懷心思。
廖文清從邱晨‘得勝’歸來,就有些鬱郁的,這會兒更是藉口更衣去了後院。說是讓滿兒小丫頭招呼招呼客人,小孩子哪能坐得住,剛剛那段鬧劇發生後,就跑去跟着哥哥阿福了。這會兒,這張桌子上就只剩下了秦錚和洪展鵬。
洪展鵬和秦錚一起長大,兩人兄弟相稱,感情自然親厚,在一起吃飯也不知多少次了,可不知怎麼的,今兒他總覺得秦錚有些讓他發憷。據他的瞭解,這位往往越是準備實施什麼辣手行動,臉上的表情越平靜。
他見廖文清離席,也很想跟上去,卻被秦錚一個眼風掃過來,又不得不摸着鼻子坐回去。
“大哥,這邊的諸事已經安排妥當,也沒什麼掃尾的事兒了,那啥,我還是跟你回去吧?”既然走不脫,洪展鵬一咬牙,乾脆藉着這會兒清淨,又開始向秦錚請求。
秦臻手裡揪了一根青蒜葉子,卻並不吃,只是將扁而細長的葉片摺疊起來,再放平,再摺疊……如此折摺疊疊中,他垂着眼睛,臉色一片寧靜專注,倒好像他正在做着什麼極度重要的事情一樣。
自己的詢問得不到迴應,洪展鵬卻知道,秦錚不是沒聽到……不迴應,他就只有安靜等待。真不敢再囉嗦了。
剛剛,那夥人欺上門來,秦錚初時並不以爲意,可聽到一名婦人說到‘寒食動火不敬先人’的時候,他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從十幾歲上戰場廝殺,從死人堆裡來去無數回的秦錚不由冷笑,要是講究什麼鬼神,只怕沒幾個比得上他的罪業深重了,他親手殺死的人,把血集在一起的話,都能淌成河了!
這種胡言亂語,擱在軍中,那就是禍亂軍心,可以當場問斬!
重要的是,秦錚的目光已經瞥見旁邊廖文清臉上的神色不定,顯見已經有些受了那婦人胡言的影響,不由更是惱怒。如今的情勢下,他想要拿到上佳的療傷藥,回春堂和林家缺一不可,可以說,自從回春堂和林家達成協議合作製作療傷藥後,他們其實也就可以算作大軍的一部分了,他們這邊若是出了什麼問題,也會影響到大軍……不由得他不怒!
只不過,沒等他吩咐人動作,林娘子卻憑一己之力,把那夥氣勢洶洶的人給駁斥了,一場禍亂被林娘子三言兩語消弭於無形。最讓秦錚驚訝的是,就連那些人帶來的神棍也臨場倒戈……如非秦錚親眼看到林娘子出門時滿臉驚詫,不像作僞,他都要懷疑,那個人是否是林娘子提前收買好的了。
第一次見面,給他的印象確實有些‘潑’,大膽,無禮,卻又知進退,懂取捨;再見,只是匆匆一瞥,卻看到待兩個孩子溫柔細緻,幸福滿臉;這一次見面,爽利、大方依舊,又讓他見到了真正潑辣果敢,甚至能言詭辯的一面……
每一次,展現給他的都是迥然不同,卻又意外和諧的一面一面,而且從未讓他失望過,或真正嫌惡過。他的好奇越來越重,興味也就越來越濃。
不過,這一次遇到村裡人上門尋事,也算給他提了個醒。如今,雖然中間有個回春堂,但直接製藥供貨的卻是林家,是這個謎一樣的林家娘子。即使單單爲了大軍,爲了那療傷藥,林家和林家娘子都不容有失!
心中忐忑,只能默默等待的洪展鵬突然聽到秦錚開口道:“讓你留下來……這林家,你該知道,不容有失!”
洪展鵬實在沒想到,秦錚會特特地點出林家,而且還是……不容有失!他微微一怔,心思一轉,隨即瞭然,神色也立刻肅然端正起來。
“是,末將知道如何應對,若有必要,我會派遣人手過來,駐守防衛。”
秦錚略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道:“此事,最好不要驚動地方!”
洪展鵬這回沒用尋思,立刻應道:“是!”
很快,一個高湯小白菜,一個油炸蘿蔔丸子就上了桌。
洪展鵬不等品嚐,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哈哈,林娘子這做飯的手藝真不賴,我老洪本吃的差不多了,這會兒聞到香味兒,卻又忍不住要流口水啦!”
邱晨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笑道:“莊戶飯食,哪裡值得洪兄弟這麼誇讚。”
說着,自去給次桌端菜了。
話說,剛剛邱晨帶着一大羣人出門應戰,那一羣婦孺組成的隊伍,還真讓洪展鵬覺得好笑。可沒想到,就連他聽了都大感頭疼棘手之事,人家一名婦人帶了一羣孩子,愣是給三兩句話就給擺平了。擺平不說,還來了個形勢大逆轉,生生把大不利的局面扭轉成了大歡喜結局!不能不讓他咋舌、驚訝,對這婦人刮目相看!
更讓他感興趣的是秦錚不同尋常的反應。他家老大可是以面冷手辣著稱,十幾歲就上陣殺敵,整肅軍隊也是冷酷非常,當初爲了立威,一次砍了十幾個帶頭違反軍規的低級將領都沒帶眨一眨眼的,那時,秦錚多大?
--十六歲!
今兒,先是破天荒地主動要留在一戶農家用飯,再爲了一個農婦開了口,甚至安排他特意留下來照應,還不容有失……哪怕是林家娘子造出了療傷藥,哪怕大軍極度需要上佳的療傷藥以減輕非戰鬥減員……以洪展鵬對秦錚的瞭解,這些還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心裡琢磨着,洪展鵬用眼角的餘光關注着秦錚的表情,夾了一顆蘿蔔丸子放到秦臻的碗裡:“大哥,嚐嚐這個,真是不錯!”
秦錚略點了點頭,用筷子夾了那顆色澤金黃的丸子,咬了一半,慢慢地咀嚼起來。之後,秦錚並沒有表示什麼,卻將另一半丸子也放進了口中……
洪展鵬剛纔還是偷偷觀察,這會兒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這是被他喚作大哥的秦錚秦大將軍吧?這位不是對蘿蔔最是深惡痛絕,從不肯吃的嗎?
邱晨和蘭英給兩個桌子添了菜,也終於能夠再次回到裡屋繼續吃飯。
蘭英端着碗吃了兩口,自失地一笑道:“今兒這事兒,我還真是丟人,平日裡自覺膽子夠大的,也不知咋了,一提及先人,心裡先虛了,那班人在那裡,我竟是一句話都沒能幫上!”
邱晨笑笑,不以爲意。
她對蘭英剛剛沒能開口幫忙其實很理解。別看蘭英平日大咧咧的,說話辦事都很爽利,但畢竟只是農村婦人,見過的世面少,這個時代的人又都推崇先人,敬畏鬼神,一提先人鬼神之類,不說蘭英,恐怕大部分人都會下意識地恐懼敬畏。
笑着給蘭英夾了一個蘿蔔丸子,邱晨笑道:“你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今兒有了曲半仙那番話,以後有日子不會有人敢拿這個藉口上門找麻煩了,我們也能清淨地做咱們的藥。”
蘭英見邱晨確實沒往心裡去,也就減了些愧疚之意,也笑了,道:“若是平日,說不定我的膽子也沒這麼小,今兒上門的這幾位,雖然看着富貴體面,我咋總覺得……嗯,忒嚇人的!……嗯,我也不知咋了,平日裡還沒覺得怕過誰,今兒一見這幾個人,就覺得脊樑骨發涼,汗毛直豎,呵呵……”
邱晨也理解蘭英,這個時代的等級觀念嚴重,農人淳樸,卻在心理上就最自覺卑微,低人一等,見到這些所謂的‘貴人’,先就在心裡怯了。蘭英畢竟自小生活在平靜祥和的小村莊中,見得最激烈的爭鬥也就是村裡人吵個架罵個街,哪裡見過這種經歷過慘烈廝殺的將士。這些人可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的,那身上自然有一股子看不見得剽悍、兇厲之氣,在行動表情裡不自覺地帶出來,讓人生畏,蘭英感到嚇人也就難怪了。
邱晨笑笑,“你呀,就不用想太多了,那些人不論身份如何,隔着咱們都遠着吶,也就是如今剛剛談妥買賣過來看看,過了之後,他們是他們,我們還不是過咱們自己個兒的日子?根本不搭嘎。我還和你說啊,這回的買賣開動起來,可不是咱們之前炒個羅布麻那麼小打小鬧了,你還是趁着會兒功夫想想,等賺了錢怎麼花吧!”
“炒藥還是小打小鬧?那得怎麼個大法?”蘭英明顯的被邱晨轉移了注意力,滿臉不敢相信地詢問着。
邱晨嘿嘿一笑,特別志得意滿道:“我給你打個比方,之前咱們炒藥能夠吃頓肉改善改善,等咱這買賣幹起來,那就能頓頓吃肉!”
“啊?頓頓吃肉哇?”之前跟着邱晨炒藥,偶爾能夠給孩子們稱幾斤肉改善一下,蘭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任她怎麼想,都沒敢想過頓頓吃肉的日子……
“頓頓吃肉哇,那該是什麼日子?那豈不是……和劉地主家一樣啦?!”蘭英有些驚,有些喜,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重複着。
邱晨被蘭英這個比喻逗得哈哈一笑,道:“差不多,到時候哇,你也大可買上幾十畝地,也不用自己個兒去耕種,找個長工,你和滿囤啊,就在家裡管管帳,數數錢,盤算盤算下一頓吃點兒啥好的就成了!”
蘭英這會兒也緩過勁兒來了,聽到邱晨這麼一說,也撐不住笑了:“哈哈,還管管帳,我和他爹倆人不認識一個大字,還管賬唻,帳本子給我都不認識,白瞎!”
能笑出來,蘭英心中歡喜,又被邱晨的話給鼓足了勁兒,也就恢復了一貫的爽利,笑着起身道:“好啦,你也別在這裡耽誤功夫了,再耽誤下去,那些貴人們餓壞了,又是麻煩……呵呵,你放心吧,我沒事兒了。我還得去村子裡說說,明兒收藥,大夥兒別忘了上山採藥。另外,也和林子、大壯、泉哥兒說一聲,讓他們明天一早過來上工。”
之前,兩人已經商量好了招工的事兒,由邱晨做主先定下了三個半大小子:林子,劉佔祥和泉哥兒。三人中,林子是外姓,姓王。泉哥兒是村正劉玉貴的小孫子。劉佔祥也是劉家一戶一院的,不過家境不好,還不如蘭英家過得寬裕,倒是蓋屋的時候,邱晨側面觀察着,這個孩子憨厚勤快,卻很有眼色,就定了他一個。
看着蘭英挺直腰身走出屋門,一到院子裡又難免有些惴惴的,仍舊下意識地給那幾個人福了福,才匆匆而去,邱晨不由感嘆,蘭英雖然表面上說不怕了,但長期以來養成的卑微心理,還是讓她直不起腰來啊。
罷了罷了,開化民衆思想的重任就不是她一個做實驗的能管的了。別說這個時代,當年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奔赴刑場英勇就義時,不還是有那麼多百姓樂呵呵圍觀嗎?就連魯大大,不也爲同胞這種麻木無知的狀態痛心疾首嘛!
蘭英走了,邱晨匆匆扒了幾口飯,林旭和俊文幾個就轉回來了。
這頓飯鬧得,孩子們也沒吃好,邱晨拿了一壺熱水,給衝了十幾碗油茶,讓林旭、俊文幾個給外邊一人端了一碗,片刻,林旭俊文就拉着沒藥和安轡進了屋。
邱晨趕忙給他們一人端上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油茶,又拿出昨兒從縣城裡買回來的一隻薰兔來。因爲就剩了一隻,外邊不夠分,她就乾脆沒上,這會兒正好給孩子們貼補貼補了。
撕了兩條兔腿,一條遞給沒藥,一條就塞進了安轡手裡,邱晨笑道:“你們吃不慣那辣味吧?我看你們都沒吃好,趕緊添吧添吧,別來我這裡一回,還餓着肚子回去!”
安轡看着手中的兔腿有些愣怔,自從七歲被賣進將軍府,從打掃的粗使小廝,到如今成了唐公子身邊的貼身跟班兒,有多久沒人給他夾過菜了?又有多久,沒人注意他是否吃得下,餓不餓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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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粟鞠躬九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