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降到神淚湖的中心,正對着瞳孔的位置。他用手舀起湖水,然後念頌咒語,並喝了下去。
魔法的力量順着湖水進入他的體內,讓他擁有了水中呼吸的能力。西格爾拿出防禦法杖,並召喚五個發光的球體圍繞自己旋轉,以用作照明。同時他掏出水元素符文衛士,讓它變得巨大,即作爲護衛也是坐騎,帶着自己向湖底游去。
水中的銀魚見到光球,好奇地追逐着。不過它們的速度完全不是舞光球的對手,這注定是一場徒勞的運動。而且隨着西格爾不斷下潛,銀魚們失去了興趣,紛紛離開。
湖水之下,除了銀魚並沒有幾種生物,甚至連體型大一些的魚類都沒有。這裡的食物鏈看起來非常簡單,藻類、銀魚形成動態的平衡。法師的耳邊只有水流掠過時的振動和氣泡破裂的輕響,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寂靜。舞光術照耀的地方,清澈但空蕩蕩的湖水顯得非常孤寂,給人一種漫步在陵園中的感覺。
神淚湖並不算深,即使到了湖底也依稀能看到頭頂湖面上微微的亮光。西格爾站在一片鬆軟的沙地上,四處可見銀魚的骸骨和蔓延的藻類。他走過的地方,看到了幾條水蚯蚓,扭動着身軀向泥底鑽去。
西格爾啓動靈能視覺,並揮動防禦法杖施展法術。水下呼吸可以讓他的肺部正常工作,但並不代表他能像在地面上那樣正常說話。西格爾要小心控制咒語的發音,以便和魔法能量的波動相匹配,才能共同構建正常的咒語。好在這個技術並不難,只需要專注就能完成。
他首先施展了偵測魔法,但放眼望去,視線內沒有任何魔法靈光。隨後他開始施展更復雜些的咒語,利用物品定位術尋找和金屬板同樣材質的東西,卻依舊一無所獲。
水元素在四周巡邏,舞光術不斷掃過湖底,除了泥沙之外,西格爾看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俯下身子,用手抓起泥土。從指尖傳來黏稠油膩的感覺。這是許久以來層層銀魚屍體腐朽後改變了湖底的狀況。西格爾用力向下挖去,結果這一層粘稠的東西比小臂還要深,一邊挖一邊塌陷。
於是他拿出另一塊元素符文衛士核心,召喚土元素。有了這個大塊頭之後向下的工作就簡單多了。土元素潛入沙土地底,開始四處尋找不尋常的東西,過了一會兒之後果然有所發現。
它手中拿着一塊金屬板,比小圓盾大不了幾分,上面用極小的字體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符號。西格爾命令土元素繼續尋找,搜遍整個湖底,然後讓水元素帶着自己回到岸邊。
重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讓他舒服了很多,不過周圍多了不少圍觀的人,正用好奇的眼光看這個穿着衣服游泳的奇怪法師。西格爾一敲法杖,身上和衣服上的水瞬間排幹,然後他眨眼間就利用傳送回到了濃霧營盤。
敲碎手中金屬板外層的硬殼,將藻類和貝類的屍體去除掉,上面的文字終於完整而清晰的顯示在西格爾面前。他只看了一眼,就丟下金屬板,捂着嘴巴,帶着驚訝的表情在房間中踱步。
他需要冷靜一下,因爲他知道距離破解這門語言只有很短的距離了,新打撈出來的金屬板是讀懂這門奇怪語言的說明書。
如何教會一個完全不瞭解自己的人語言?尤其是無法面對面交流,只能依靠單方面的記錄——也許是一本書或者一張金屬板?圖形可以與名詞聯繫起來,但這個方法並不保險,因爲另一個人所認知的世界可能與記錄者完全不同,所以圖形不一定具有通性。
金屬板的主人想到了一個方法:用數學。
他首先用完全相同的圓形表達出基本的數量,一個圓形後面帶着表示數字1的符號,兩個圓形後面是表示2的符號,慢慢將數字和數字的進製表達出來。隨後,金屬板上開始重複出現“1=1”、“3=3”之類的東西,讓人理解“等於”的概念,之後便是“不等於”、“大於”、“小於”的概念。
這四種概念構成了最基本的邏輯“是”、“否”、“比較多”、“比較少”。之後通過數字產生了簡單的加減乘除,並通過這些式子形成了最重要的邏輯概念:因果。
然後仍舊是虛化的概念,包括方位、整體與部分等等。藉助方向和整體,可以引出天空、大地等名詞,加上“部分”和簡單的象形圖形,也就有了太陽、月亮、山峰、水流。最終,在這些環境中生存着“人”。
語言中最後一個部分便是動詞。藉助已有的名詞和“加”、“減”概念,西格爾明白了什麼是移動,什麼是變化,在句子中是誰是主語來發起動作。
推導語言中很重要的一步是分隔出完整的邏輯段落,也就是句子。藉助面前的金屬板,西格爾從無到有,認識了一門語言的語法,知道了開啓神秘知識的鑰匙。
他從頭到尾看完這塊石板,然後深深地歎服。無論是什麼樣的種族製作了這個東西,他們在對世界規律的研究上大大超前。法師聯合會教導學員們,要“透過物質看元素”,而這些人已經做到了“透過現象看本質”。
若是西格爾想教給一個孩子語言,最簡單快捷的辦法就是朝他的腦子裡施法,將對語言的所有知識灌輸進去。慢一點的方法就像教小孩子那樣,從物體與名詞的對應開始,逐漸形成概念。
從來沒想過這樣,從虛化的概念開始學一門語言。
他又從頭到尾開始反覆閱讀,除了幾個名詞仍搞不明白含義之外,其他大部分都能理解。然後他就投入到解讀大金屬板的工作中去。
分割句子,理清邏輯關係,將已經搞明白的字詞添加進去,就可以形成一段有大量空白的文章,現在只剩下填補這些空白。既然已經知道了整塊金屬板是留給後人的,那麼從製造者的角度出發,猜測他們會說哪些方面的東西,然後就可以試着做“填空題”。
這對於西格爾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無關於咒語、無關於神秘學、無關於神聖力量,只是單純的邏輯和思考。在深深佩服這些神秘人的同時,他第一次在腦子中有了個怪念頭:若是世界上沒了魔法,沒了顯聖的神靈,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想法如此危險又如此誘人,似乎要將西格爾引入墮落的深淵。好在身上魔法力量的波動讓他清醒過來,沒有陷入魔障。魔法是他力量重要的組成部分,元素是世界的基礎,想那麼多做什麼!
當娜塔手下留情,以絕對的默契上演一出“被力量、武技和愛情俘獲”的戲碼時,西格爾已經拼湊出大部分的信息——剩餘的部分只有找到更多的資料才能夠猜測。他安靜地坐在書桌前,閉着雙眼,一言不發,如同一尊雕像般陷入了靜默。
金屬板上記錄的事情讓他非常害怕。
金屬板的製造者——姑且稱他們爲“書寫者”——原本生活在一個幸福的環境中,他們使用一種奇特的魔法,用它來改變世界。他們知道自己在一顆美麗的星球上,而天空中每一顆星星都是發光的火球。
原本他們以爲自己可以去星辰上旅行,直到一個強大的天空風暴將它們包圍。想盡了一切辦法,他們發現無法逃離這個風暴的牢籠,唯一的結果便是死亡。
一些人瘋狂了,一些人絕望了,一些人絕望而瘋狂了。只有少數書寫者還留有最後的理智,他們認爲天空風暴之後,這個世界將展開新的循環,他們還有獲得新生的機會。
於是他們想盡辦法,留下了這塊金屬板。
有一個書寫者相信天之上仍有存在——西格爾認爲他說的是神——風暴便是神降下的懲罰。神既然要消滅掉(用了“等於零”的概念)他們,就不會留下任何文明的痕跡。於是所有記載都必須用相反的方式進行,挑選那些不對稱的文字(用了“左右不相等,上下不相等”的概念),將記載留存於金屬板上。這種金屬板是天空風暴到來前,採自星辰的,連太陽都不能融化。他們找到了改變這種物質的辦法,留下書寫者最後的記錄。
“若這塊金屬板存在,則神是存在的,用來逃避文明消逝的記錄方式是正確的。所以神並不是不可預估、不可戰勝的。”
迪歐一開始發現的那塊金屬板則記錄了另外的事情。有一些人“避難者”得知這種金屬物質的存在,於是想用它製造庇護所,希望能在天空風暴中活下來。書寫者們早就製作好了成品,並毀掉了加工金屬板的方法。避難者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用成型的金屬板作爲屋頂、牆壁和天花板,藏身地下,帶着儲備物資靜靜等待最終審判的結果。
之後便沒有記錄了。
從得到的信息來看,天空風暴很可能就是風暴之牆。它在雷牆世界擴張,並在書寫者的世界出現。一進一退之間,另一個世界的物質被改造、重組,然後形成了現在腳下的土地:新大陸。
西格爾只覺得頭暈目眩,即使閉上眼睛他也覺得天旋地轉。怎麼會那麼盲目,世界上的人爲什麼那麼盲目!就沒有人想到,沒有人看到嗎?
月光下,得勝歸來的莫爾滿面春風,他和娜塔已經完成訂婚,只需要等一等舉行儀式。費扎克已經知道了,所以莫爾想去找西格爾彙報這個喜訊。他哼着歌,走向伯爵大人居住的營帳。由於到目前爲止他仍舊不知道西格爾和自己岳父互相認識的事實,所以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這個好消息必須告訴伯爵大人,莫爾心想,雖然他神神秘秘地做研究,一直不讓人打擾,但聽到這個好消息後決不會怪罪生氣的。但是一定要小心翼翼,以免破壞伯爵大人的思路或者魔法實驗。他一再告誡自己,要輕手輕腳、輕言輕語。
可還沒等他掀開帳篷的時候,西格爾猛地從裡面出來,差點撞到莫爾的身上。法師領主一口鮮血噴到地上,然後搖搖晃晃站穩了。
西格爾擦掉下巴上的血跡,擡起頭來,用手指着夜空中的星辰,大聲喊叫着:“誰能上去,誰能到那些星辰上去!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莫爾趕忙過來扶住他,西格爾強壯的身體似乎變得又輕又弱。他的雙眼佈滿血絲、嘴脣乾裂、滿臉疲態,似乎已經好久沒有休息了。他倒在莫爾的臂彎裡,漸漸合上眼瞼,虛弱地說道:“若能上去,不就翻越風暴之牆了嗎?若能上去……能嗎?能嗎!”
隨後,他昏睡過去。即便是莫爾大叫着“拿治療藥水過來”的聲音也沒有將他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