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德完全不明白柯羅諾斯所謂的“選擇”是什麼意思, 顯然後者也不預備給他解釋這個問題。
柯羅諾斯完全無視了克萊德探詢的疑惑眼神,自顧自地說着:“我沒有什麼興趣在這個荒蕪人煙的地方再呆上十天,估計你和你的搭檔也不會有那種耐心。我們可以讓捕獵提前發生。”
“要怎麼做?”
“給它點刺激就好。我的血液之於環路就相當於抗體之於病毒, 你看, 它那麼嫌棄我, 以至於連帶嫌棄了擁有我血液的你。只要你給自己的手指來上一刀, 滴幾滴血上去, 感受到威脅之後,它一定會立刻開始捕獵,以便快點離開這兒。”
克萊德二話不說, 從腰間拔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心。
鮮紅的血液滴到那段木樁上。
克萊德覺得有那麼一瞬間,那木頭似乎哆嗦了一下。不知道那是不是錯覺。
不過的確如同柯羅諾斯所說, 它看起來非常不喜歡自己的血。那些血碰到木頭上, 就好像油滴到了水裡一樣, 根本沒有分毫滲透的意思。血液很快順着木樁滑了下去,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你確定這樣就行了?”克萊德問, “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
“年輕人那麼心急做什麼。”柯羅諾斯悠閒地回答,“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到時間軸產生足以影響到這裡的混亂時,才能幹下一步的活兒。”
克萊德死死盯着柯羅諾斯漆黑的眼睛:“很好。那麼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能麻煩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做‘你最後一定還是會那麼選擇’嗎?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柯羅諾斯從地上拔了一根枯草,在手上玩弄了一會兒之後叼進了嘴裡, 也不管身上穿着的是看起來很高檔的白西裝, 隨意地往一垛枯草上坐了下去。
“我知道很多事情。”他叼着枯草說, “畢竟我活得時間比你們長, 如果不多知道一點事情的話, 豈不是白活了這麼久?我的確知道你的不少事兒,尤其是未來的某一些——嘿, 你可別以爲我真的是什麼預言家,能看到未來什麼的。我說過我沒有超能力,這是天大的實話。”
然後他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但是很遺憾,我並不能告訴你太多。這是原則問題。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的血液對你來說不具備危害性,當然我也不會幹什麼不好的事情。我纔不想被赤銀追殺呢,就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被你們追殺一定煩人地要死。”
克萊德思考着這些話的可信度。
既然對方說了“原則問題”,那麼想要從他嘴裡撬話大概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黑暗,石門。那些夢境代表什麼?”
“代表你正在接近那個需要你選擇的時機。”柯羅諾斯皺起了眉頭,停下來幾秒鐘,重新調整了一下用詞,“不,正確說來,爲了那個必然的選擇時機,你需要足夠做出選擇的權利。那些夢境是你接近權利的必要過程。而給了你那個權利的則是我的血液。”
“……未來的某一天,我會死去嗎?”
克萊德語調平靜地問。
“每個人都會死。那不過就是早晚的事。”柯羅諾斯笑了一下,“但是如果你指的是,你是否會因爲那個選擇而死,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不會。”
然後他再次停了一下,眼裡慢慢露出一絲悲憫來:“但你也許會比死了更難受。”
蘭斯望着天空。
他和布迪針對到底能不能盡情破壞這個問題爭論了好一會兒,誰都沒能說服誰。
然後在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窗外已經暗了下來。
天空充滿不詳。流動的陰影如同雲層一般在空中翻滾。他立刻限定了區域,發現電子在非常不安地微弱震動着。
“看來不需要我決定是不是應該來場破壞了。”他露出危險的笑容,回頭對布迪和朵拉說,“麻煩馬上就要來了,如果你們還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話,就別再跟我說那些人道主義的廢話。抓緊時間把所有的人都集中起來。”
那兩個人對視一眼,立刻行動起來。
蘭斯走出了房子。
空氣中充滿了不安。那並不只是精神所感到的壓抑,蘭斯能夠感到,什麼東西讓空氣沉重了下來,讓那種不安化成了現實。
所幸布迪和朵拉的速度夠快。
他們很快就把人們都集中到了旅館這兒來。蘭斯發現那些人非常安靜,看起來也沒有絲毫驚慌。他眯着眼睛觀察了村民們一會兒,發現他們的眼神有點呆滯。
“催眠?”他簡潔地問道。
朵拉點了點頭:“那是我擅長的。不需要程序或者動作,只要簡單對視就能夠進行催眠。”
蘭斯將視線轉向了布迪,“你的能力是什麼?”
“製造結界。”布迪飛快地回答。
“非常好,我們現在就需要這個。”蘭斯頓了一頓,更正了自己的說法,“哦,不對。是你們正需要這個。”
他從袖子裡抽出匕首,又從腰間拔出了槍。毫無商量餘地地對兩位同僚命令道:“現在,所有人都進去。立刻造出個結實的結界來,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都絕對不要出來。”
陰影越來越濃郁了。
在村子的另一頭,能夠看到巨大的東西正在成形。
它看起來非常險惡。不管那到底是什麼,看上去都不像是特別好對付的樣子。
“你預備一個人單幹嗎?”朵拉一邊讓村民們走進房子一邊焦急地說,“那會不會太危險?”
“危險?你在說笑嗎?”蘭斯轉頭看向朵拉,他的眼睛裡正閃動着興奮和好戰的光,“我會把它揍到後悔出現在我面前。”
朵拉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之後,關上了旅館的門。
一道淺藍色的壁壘出現了。
布迪的結界是不規則的多面體,就好像隨意切割的寶石一樣,所有的面都是號稱最穩定的三角形,看起來的確足夠結實。
“願上帝保佑你們。”蘭斯瞥了那散發着微弱光芒的結界一眼,隨口說了一句。
然後他慢慢走向了那巨大的玩意兒。
村子那頭傳來狗叫聲,聽起來淒厲驚慌。然後沒過多久,那聲音戛然而止。
紅色的霧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帶着微弱的血腥味。
接觸到霧氣的皮膚上傳來輕微的刺痛,估計是有腐蝕性的。蘭斯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只是輕輕“嘖”了一聲。隨後他的身邊不斷炸出一朵朵明亮的電火花來。霧氣接觸到那些漂亮的電光之後就立刻被蒸乾,根本無法接觸到他的身體。
他被一片明亮的、不斷閃爍的電光包圍着。它們將他保護得嚴嚴實實。
那東西終於成形了。
蘭斯很難形容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因爲他之前並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它看起來像是什麼生物,但是地球上絕對沒有什麼正常的生物能比它更醜惡了。就算是那些半死不活的噁心喪屍看起來都比它要親切一些。那東西全身上下就只有灰或者黑兩種顏色,那兩種顏色在它身上變來變去,就像是被撕碎了之後再隨便拼湊起來的破布一樣,毫無美感可言。
很多尖銳的、刺一般的東西從它身上凸起。
時不時還有一小團一小團的塊狀物從它身上掉下來。
空氣中充滿了腐屍的難聞味道。蘭斯覺得那些從它身上掉下來的東西搞不好就是腐爛的肉塊、或者什麼生物的屍體。
那味道實在是讓人愉快不起來。
蘭斯的眉頭皺了起來,但是他的語氣卻是愉悅的:“太好了,我就喜歡這樣的。如果真的只是什麼一打就趴下的小東西,那才讓人提不起勁頭來呢。”
那東西走到了距離他很近的地方,它低下頭顱——那應該是頭顱——看着這個悠閒地站在腐蝕性血霧中的生物。然後忽然發出了一陣意義不明、但是很明顯存在音節變化的轟鳴。
“真吵。”蘭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點不滿地說道,“如果要交流的話,能不能麻煩您說人話。雖然其實我對您的智商也不抱什麼期待,畢竟您這副樣子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什麼理智型生物……不過我想我還是應該先問一句,請問您會說英語嗎?”
然後他舉起槍,毫不猶豫地朝那生物扣下了扳機。
子彈的效力對於這麼個龐然大物來說當然算不上什麼,但是蘭斯在那些子彈上加了點料。強大的電荷依附其上,在子彈射入怪物身體的時候,蘭斯讓電流在子彈之間流動起來,形成了一股強大的電流。
那怪物發出一聲哀鳴。
然後它巨大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是什麼!”
“人類。蘭斯·菲雷爾。赤銀成員。編號S8592LF。”蘭斯鎮定地回答道,“太令人喜出望外了,你竟然會說英語。那麼基於禮尚往來的道理,請你也告訴我你是什麼。”
他轉着手裡的槍,挑起眼神看向怪物的眼睛。
怪物並沒有應答。
蘭斯等了一小會兒之後耐心就到頭了。他勾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我很想問你‘怎麼才能讓我回到正常世界中’,但是我不覺得你會那麼有合作精神。”
他把槍往旁邊隨手一丟,將匕首從左手換到了右手。
雷電順着匕首延伸出去,跳動的光芒形成了一把長劍的形狀。
“我喜歡肉搏,你喜歡嗎?”電光映射在他藍灰色的眼睛裡,讓那裡變成了一片淺藍。
那光芒看起來光彩奪目,純粹美好。但是卻極端危險。
怪物身上的刺陡然變粗變長,朝他攻擊過來。
蘭斯微微蹲下身子,然後猛得起跳。
他踩住一根插入地下的巨刺,又用雷劍毫不含糊地切斷了另幾根。被切斷的地方露出燒焦的斷面,還冒着煙。
更多的刺朝他襲擊過來。
他嘴角依然帶着冰冷而危險的笑意,猛地切下了手中的劍。雷電伴隨着轟鳴從空中落下,在那些刺碰觸到他之前精準地劈碎了它們。
怪物的身軀猛地挺直,發出了大叫。巨刺開始收回。
蘭斯將匕首插入了其中一根,然後用雙手牢牢抓住它,跟着巨刺一起,上升到了半空中。他雙手一個用力,支起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右手往刺上一撐,輕巧地翻到了那根刺上。
他在半空中、敵人的軀殼之上站直身體,用挑釁的笑容面對對方。
彷彿那纔是一個渺小到不值得一提的生物一般。
然後他奔跑起來。怪物舉起前肢,想要擊中這個跳到了自己身上的人類。但是蘭斯的速度比他快得多,他不斷躲過攻擊向自己的刺、肢體、或是那些只有形狀卻沒有實體的陰影——這種沒有實體的東西比那些實體麻煩多了。
一道陰影從正前方衝他疾刺過來。蘭斯猛地仰頭,朝後彎下腰,將身體彎成一個柔韌的弧度,然後連着幾個後翻,躲開了它。其間還順手劈斷了一根刺。緊接着他又躍過了另一根。
然後他站直身體,就好像在刻意展現自己的優越感一樣,慢慢朝着怪物的頭顱前進。
他踩着緩慢而優雅的步子,活像是在花園裡散步一樣,帶着殘忍的笑容一邊切斷朝自己攻擊過來的任何實體,一邊用靈巧的動作避過那些陰影。他遊刃有餘地從腰間拔出了另一把匕首,又一把雷電之劍在他手裡成形。
他來到了刺的盡頭。這裡距離怪物的腦袋還有點距離。他擡頭淡然地看了幾眼,嘲諷地哼笑一聲,然後將兩把匕首交替扎入敵人的身體裡,一點點地向上攀爬。
最後,他站到了怪物的頭頂上。
腳下的軀體有點柔軟,而且還帶着點兒粘膩,就好似什麼正在腐爛的東西一樣。
蘭斯嫌棄地撇撇嘴,顯然也覺得那相當噁心。
怪物大幅度地搖動起自己的身軀來。那讓蘭斯有點兒站不穩,他踉蹌了幾步,勾勾嘴角,說了聲“看來你真的不怎麼樂意合作”,然後將一把雷劍扎入了它的腦袋。
怪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現在我想跟你好好談談。”蘭斯一邊慢慢旋轉着那把劍,好讓它扎得更深也更疼,一邊用溫柔到讓人背後發毛的聲音說道,“做個交易如何?你告訴我要怎麼離開這裡,我放你一條活路。當然,恐怕你還得保證以後再也不招惹我的世界。”
怪物惱怒地叫了一聲,聽在蘭斯的耳朵裡那隻代表一個意思。
——不服從。
他咧嘴一笑,鬆開了匕首。
下一秒,雷電從空中劈下,順着匕首打在了怪物身上。
這持續了將近半分鐘。在那期間怪物的慘叫聲一直沒有停止。
那淒厲的叫聲與雷的轟鳴交雜在一起,響到讓地面都輕微震動起來。
蘭斯冷酷地俯視着它,然後停止了雷電。
怪物倒了下去。
男人在距離地面還有十幾米的時候輕巧地起跳,然後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現在你能跟我談判了嗎?”他冷冷地說,“我一直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如果你依然不肯配合的話,那麼再來一次美好的電擊怎麼樣?這次我會把電壓加大一倍,估計能讓你好好享受一陣子。”
——怪物還沒有回答,雷電再次劈了下來。
這次它連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樣,舒服嗎?”蘭斯幾下跳到了那玩意兒的頭上,用鞋底狠狠碾磨着它燒焦的“表皮”,“現在你肯好好發揮下合作精神、同意我的提議了嗎?”
然後他露出了惡意的笑容。
“順便告訴你,我的世界裡只有兩個詞。服從,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