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亞開始的預感一點兒都沒錯, 麻煩很快就又找上了他們。
卡蒂用宛如死水一般的眼神看着車窗外扛着武器的傭兵們,米亞趴在椅子下面,根本就不打算摻和進去——下午的陽光還很明媚, 她纔不想跟自己的生命過不去。
蘭斯一邊活動手指一邊走下了車。
克萊德關上車門的時候提醒他:“對手只是普通人類, 下手記得輕點兒。”
“你的意思是直接打趴下但是別宰了他們, 對嗎?”蘭斯的手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喀拉聲, 語調無疑是非常輕快的, “我會盡量。雖然我覺得僱傭兵這玩意兒既然收錢幫別人幹事兒就應該有死的覺悟——”
“你以爲我聽不見你說話嗎!”米亞細細的聲音從車裡面傳出來,“如果你殺了普通人,我就扣你的工資!”
“你能不能別總是這麼威脅我?”蘭斯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你每次說的話聽起來都差不多。”
“要你管!”
克萊德有點好笑地聽着這段重複過很多次的對話,對蘭斯說:“我們空手上?”
蘭斯把身上的武器都丟回車子裡:“還能怎麼辦?至少空手上的話, 他們最多就是斷個幾根骨頭、身上多幾條口子或者昏過去。雖然痛了點兒, 命總歸還在。”
克萊德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也沒有拔出槍。
武器之所以存在就是爲了保護擁有它的人,並且削弱敵人的能力, 讓他們受傷,或者乾脆奪取他們的生命。
克萊德很擅長這些。雖然在武器的使用上也許比不上那些作爲戰鬥武器被培養的僱傭兵,但是在當刑警的時候他也不止一次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在不能殺掉敵人的時候,攻擊四肢或者是別的非致命部位都能夠削減對方的行動力。
他很習慣這些。但這僅僅是針對普通情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一羣僱傭兵。
如果指望僅僅依靠肉搏或者使用武器的技巧、就能跟這些專業人士進行並非一對一的公平對決, 那根本是腦袋有問題的人才會做出的選擇。
——也許對於蘭斯來說, 這並不是那種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赤銀有規定, 在非緊急情況下不能對普通人下殺手。
武器在蘭斯手中就只會是絕對的武器, 用以剝奪對方全部的行動力。如果他手中有槍, 那麼便會忍不住衝着腦袋或者左胸射擊;而如若他拿着匕首,則會忍不住想切斷對方的喉管。鑑於他一直以來處理的破壞性的活兒, “攻擊一個普通人並且注意給他留着小命”這種事實在是太有難度了——至少比轟殺一頭怪物難得多。
爲了對手“正常人”的身份考慮,這場看起來不甚公平的對決確實不應當牽涉到那些好幫手。
傭兵們舉起了手中的槍。
還不到半個小時,越野車就再次發動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這些僱傭兵能讓他們死上十幾遍,但是普通人畢竟只是普通人,即使帶着再精良的武器,對於赤銀的攻擊組合來說也並不存在威脅性。
蘭斯用雷電破壞了他們帶着的大部分武器。剩下的那些被克萊德割成了廢鐵。
其間有人試圖對他們丟出□□,但是那小巧的玩意兒對於克萊德來說算不上什麼。雖然爆炸的時候內裡產生的高壓氣體會讓那些破碎的鐵殼兒成爲致命的武器,但是在室外,能夠自由取用的氣體是無限的。克萊德製造出更高的壓強,將那些四下飛散的金屬鎖在了一個小小的空間內。
剩下的便只是一場一面倒的鬥毆。
那些精於戰鬥的專家們也許面對過很多糟糕的情況,戰場上的槍林彈雨對於他們來說大約只是些平常事,而拿着鐮刀的死神說不定早就是他們常常擦肩而過的老朋友了。但是無疑,這一次的情況是最糟糕的。
也許這場不到半小時的小小對決——當然這是針對克萊德和蘭斯而言——並沒有剝奪他們中任何一個的生命,但是卻足以瓦解他們對於“常識”的認知。
克萊德從後視鏡中看着那些躺倒在地的可憐人。他們中的幾個人還保留着清醒的意識,至少足以讓他們想辦法自救。
“你真的不知道想要卡蒂的人究竟是誰嗎?”克萊德問米亞,“我可不覺得‘既會魔法又請得起那麼大一羣傭兵的傢伙'會沒有任何線索,那又不是平凡的公務員,隨隨便便就能在大街上找到一堆。”
蝙蝠現在看起來還有點懶洋洋的。米亞縮在卡蒂的腕中沒有太大興趣地說:“就算知道又怎麼樣?畢竟他們也沒幹出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們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如果僅僅是因爲對方會點兒蹩腳的魔法或者試圖搶一個人偶就直接下了格殺令,那麼這和當年的魔女狩獵又有什麼區別?”
“那麼你是從哪裡找到卡蒂的?”
“她被放在一個棺材裡郵寄到了赤銀。”米亞說道,“嘿,你們用那種眼神看我也沒有用!赤銀的地址雖然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在網上就能查到的便宜資料,但是也絕對算不上什麼一級機密啊。如果別人非要給我郵寄這些麻煩的東西,我也是阻止不了的!要是我能查到是誰給我們郵寄了這個大麻煩,我早就告訴你們了!”
蘭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臉上明明白白寫滿了懷疑。
米亞在他凜冽的視線下維持了幾秒鐘昂首挺胸的姿勢——天知道她是怎麼用蝙蝠的外表做出這種姿勢的——然後就慢慢縮了回去。
“好吧……其實這個任務我們也不是非做不可。”米亞支支吾吾地說,“但是卡蒂說了她的目的之後我就覺得不能不管。畢竟我也和利亞娜有過小小的交情,就算那只是一面之緣,但是在那種大環境下,總歸還是會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不是嗎?而且,她要去的地方是巢穴,你們知道,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回去了……”
“嘿,瞧啊,小女孩想家了。”蘭斯說道。
那一瞬間克萊德覺得米亞的毛都炸了起來,小小的蝙蝠看起來大了一圈,蓬鬆得讓人恨不得戳一下。
蘭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補充道:“你激動什麼?我又沒說這有什麼不好。我只是搞不明白你爲什麼不直接對我們說清楚?我們又不會攔着你。”
“……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不會乖乖跟過來。”米亞的毛又縮了回去,“畢竟那個地方是血族巢穴,一般人可不會想一起跟來。”
“我們又不是一般人。”克萊德插嘴,“這點上我跟蘭斯看法相同,你完全可以把事情對我們說清楚。你跟他認識這麼多年了,對於他的性格多少也應該有個瞭解吧?要知道,他在聽到那些危險任務的時候一向是衝在最前面的。”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是他也一直是個喜歡跟我對着來的叛逆期青春少年不是嗎?”米亞翻了個白眼,又躺回了卡蒂的腕中。
米亞這句吐槽實在太過精準,克萊德一時間沒有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隨後他就收到了蘭斯的迴應:“你這個被叛逆期青春少年拖累的保姆到底在得意什麼?”
“……我十分清楚你對我的定位,所以你不用一遍一遍向我強調。”克萊德訕訕地說。
車子裡恢復了安靜。
過了五分鐘之後米亞忽然開口、以無比嚴肅慎重的語調說:“保姆,嗯,這個詞的確很適合你。”
那一瞬間克萊德忍不住產生了把車翻下公路大家一起死的陰暗衝動。
在各種電影或者小說中對於吸血鬼的巢穴總有着各種各樣的記載。米亞常常翻看那些和吸血鬼有關的書籍或者傳記,當然也不會錯過那些形形色色的華麗影片,並在觀看的過程中不斷對其中的一些情節進行抱怨。
那些記載中當然有一部分東西是真的,或者說是“接近真實”的,但是卻有更大的成分來自那些不怎麼確切的傳說,或者人們心中對於未知事物的幻想。
雖然吸血鬼一直不算個好名聲的種族,但是顯然,越來越多懷抱着浪漫主義幻想的人卻對這個神秘的種族充滿嚮往。
“誤會總是存在。”米亞常常針對那些錯誤的觀念作出評論,“人只有在一無所知或是完全瞭解的時候纔不會發生錯誤,但是後者卻常常是不可能達成的。”
最開始,米亞所熟悉的血族聚集地距離倫敦並不太遠。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也經歷了不少次遷徙。
雖然已經有將近一個世紀沒有回到巢穴,但是米亞卻從未忘記關注這些同族。
畢竟作爲他們中的一員,她比任何人都瞭解這是一個何等危險的種族。
——如今巢穴近在眼前。
米亞站在車前看着面前的密林。
夜幕早已降臨。天空中沒有云,月色明亮,空氣中帶着枯草和泥土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微弱到讓人無法察覺的,但是吸血鬼的感官凌駕於人類之上。米亞能夠看到那些樹木粗糙的紋理,枯葉殘破的脈絡,以及林子深處那精細的巢穴入口。
一切都很安靜。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沒有一絲聲響。
那是足以讓人產生不安的靜寂。
卡蒂輕巧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克萊德覺得卡蒂看起來和最開始有些許不同。雖然她依然面無表情,但是那雙寶石藍的眼睛此刻看起來卻似乎多了一絲靈活。
“感謝您的指引。”少女開口,平板地訴說謝意。
“先別太早得意。”米亞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赤色絲帶,從後面束住了那頭黑色的長卷發,“現在我還不太確定是否能讓你順利見到伊夫維特。”
克萊德轉頭看向蘭斯,他正在整理自己身上的武器。在明朗的月色映照下,克萊德能夠清楚看到搭檔眼中跳動的興奮。
他搖搖頭,勾起了嘴角:“我得說,這的確挺讓人興奮。但是依照常識的角度,我倒希望這次能夠不用大動干戈。”
“我們什麼時候流行探討常識了?”蘭斯說道,然後帶頭向着林子深處走去,“我可不認爲那些血族會看着我們大搖大擺走進他們的巢穴。”他頓了頓,聲調忽然上揚了一些,“這麼說來我也算是知道了血族巢穴的位置,這是不是代表以後無聊的時候能來這裡打發時間?”
“我不會攔着你,也絕不會鼓勵你。”克萊德回答,“只不過你決定幹這種事的時候記得叫上我。”
“你們想都別想。”米亞說着,跟了上去,“我可不會看着自己的職工親手點燃血族和赤銀的導火索,所以麻煩你們倆都安分一點。相信我,得罪血族絕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就算你們眼下不會死在他們的手裡,但你們得知道,人類總有老去的一天,但是我們卻是不滅的。幾十年對於我們來說只不過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對你們來說卻足以磨滅生命與活力。只要付出那麼一點點耐心,那麼就總有一天,能讓你們爲這些草率的行爲付出代價。”
“原來吸血鬼是那麼記仇的生物?”克萊德聳聳肩,“我剛剛不過是在開玩笑,所以但願你的那個‘you’指的只是蘭斯。”
“這可談不上是記仇,要我說,只不過是瀕危物種的自保意識而已。”米亞說着瞥了蘭斯一眼,後者攤了攤手,擺出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好吧,我儘量。”他含糊地說。
入口出現在他們眼前。
石塊和木頭被做成各種精細的形狀,組成了一座無比複雜的“門”。這座美妙的入口如同從地底生長出的一片巨大花瓣,覆蓋住了通向地下的階梯。
克萊德對於建築沒什麼研究,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大概是他到目前爲止看過的所有建築物中看起來最精巧奇特的一座。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轉頭對米亞說:“你的同族們看起來品味還不錯。”
“如果你也能活上好幾百年的話,那你就會知道,那些無盡的時間當然只能拿來提升品位和素質。”米亞淡定地走下了階梯,“如果連個興趣愛好都沒有,那到底要怎麼打發這麼多時間?”
“聽你這麼一說,我忽然喪失了對於吸血鬼的憧憬……”克萊德的嘴角抽動了幾下,“雖然我覺得認識你之後我對吸血鬼的幻想已經破滅過一次了。”
米亞直接轉頭踹了他一腳,金髮的青年發出一聲悶哼。
在他們打鬧的期間,蘭斯越過他們走到了最前面。
“喂,你別亂走,當心迷路。”米亞提醒道。
“您倒對我說說,在這種單線程的樓梯上要怎麼迷路?”蘭斯頭也不回地說。
“那是因爲你只能看到單線程!”米亞說,“如果你也能看得到牆壁上那些隱蔽的暗道入口,那麼你一定沒辦法那麼自信地表示自己不會迷路。你根本就是半個路癡。”
蘭斯回頭瞪着克萊德,後者回了他一個無辜的眼神:“我發誓我什麼都沒說過。”
“你當我是傻子嗎?”米亞翻了個白眼,“在你缺少搭檔一個人單幹的那段時間,你做任務的時間總是有點長,哦,那當然是相對於你的應有水平而言。我想不出幹活麻利又不喜歡東看西看的你到底把那些時間花在了哪裡,所以最後只能得出這個結論:你總有一半的時間是在走彎路,不是嗎?”
蘭斯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克萊德努力忍住笑意,覺得自己面部的肌肉都快要僵硬了。等他終於覺得自己大概不會一開口就笑出來之後,他輕快地說道:“米亞,你說錯了一點。就算他看得到那些暗道入口,他也一定會很篤定地說自己不會迷路。據我所知,雖然繞過不少彎路,但是他對於自己的認路能力倒是從來沒有減少過一分自信。”
——這次回過頭來踹他的人變成了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