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喬兒的人都知道她好說話,哪怕馮家那邊的人,尤其是宣於家老夫人,私下裡提點了無數次,這孩子因爲沒吃過正經苦頭,所以始終有點心慈手軟。”盛老太爺看着老妻堅定的眼神,沉默了會兒,緩緩說道,“這些年來,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利用過這點。”
“馮家,宣於家,還有蘭辭夫婦,勸了又勸,總彷彿是沒辦法她似的。”
“以至於現在一旦有需要跟這些人談條件,都會立刻想到喬兒這個捷徑。”
“但你莫要忘記,以前的時候,喬兒,密貞,還有宣於家老夫人,可沒吃過這次這樣的虧……喬兒的外家的確寵她寵的厲害,也正因爲這個緣故,如今已經當了孃的喬兒,在他們眼裡,仍舊是個不懂事的天真的孩子。”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在他們眼裡,喬兒還是需要他們的保護的……更意味着,很多事情上,他們會代替喬兒做主。”
“畢竟小孩子麼,慣歸慣,大事上頭,怎麼能夠由着她滿腔天真懵懂的決定呢?”
“當然是用他們的經驗與城府,代爲做主,免得孩子吃虧受委屈!”
“所以,你信不信,你敢私下去找喬兒,不管成功沒成功,若說蘭斯跟蘭梓本來還有一線生機,馮家跟宣於家,都會想方設法的將之掐滅?”
“喬兒絕對不會答應他們這麼做的!!!”明老夫人手腳冰涼,下意識的說道。
盛老太爺嘆口氣:“沒錯,喬兒不會答應他們這麼做!問題是,他們爲什麼非要等喬兒點頭之後再下手?先斬後奏不就是了?喬兒能對你心軟,憑什麼不能對他們心軟?憑良心說,你這祖母對喬兒雖然不壞,卻哪裡有她外家心肝寶貝的寵溺?”
“她外家那些親戚,除了同輩的幾個表哥年歲尚輕外,包括兩個舅母在內,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喬兒心軟的弱點,你們都利用了這麼多年了,他們心裡沒數?”
“到時候都不要其他多餘的人出馬,展老夫人出來哭上一場,訴說些悽楚可憐的話,喬兒八成會忘記質問,轉而安慰起她……你不相信的話,儘管去試試好了!”
他以爲話說到這份上,明老夫人總歸該知道輕重,要接受事實了。
未想老夫人思忖片刻,最後一咬牙,卻道:“蘭斯跟蘭梓兩家人如今還在蘭辭跟前,我不相信他能絕情到這地步,就因爲怨恨你,遷怒兄弟到眼睜睜看着他們被自己岳家朝死裡折騰都無動於衷!!!”
盛老太爺對於明老夫人的執迷不悟既失望又心驚,見好說歹說也無法打消老妻的念頭,戎馬半生的老爺子也很乾脆:直接下令將明老夫人軟禁起來,別說親自外出、去別院堵盛惟喬了,就連近身伺候的丫鬟,也全部換成了老太爺信任的人手,那是連句話都不會幫她外帶的。
這情況明老夫人當然是不能接受的,幾乎是歇斯底里的鬧。
只不過因爲恐懼於老太爺所言“咱們都死了大房就更加不會管二房三房的死活”,這會兒她是不敢也不肯尋死了。
沒了這個威脅手段之後,本來就不怕她折騰的盛蘭辭等人越發的漫不經心,是索性不管禁雪堂的熱鬧,專心過自己的日子了。
馮府同洛氏夫婦議定了婚事之後,洛氏夫婦去拜訪了一回洛郡守,稟告了始末。
其實他們纔來南風郡的時候,就該過來拜見族叔的。只是這段時間正是秋收之際,洛郡守作爲一郡之長,親自下去視察了,恰好不在郡城,是這兩天才回來的。
洛郡守聽罷經過,就皺了眉,喃喃說道:“馮理這老狐狸!”
馮理是馮老太爺的名字。
“叔父,這次這事情,還真不能怪馮老太爺不念姻親之誼。”洛公子生怕他不同意,忙道,“畢竟老太爺膝下沒有孫女,就是外孫女,也就密貞郡王妃一個,自來視若掌珠。展老夫人迄今提到郡王妃,也還是一口一個‘心肝’呢!”
“盛老太爺非但算計了郡王妃跟郡王,連老太爺的嫡親長女宣於家老夫人都在受害之列,這叫馮老太爺怎麼受得了?”
“這會兒只是算計了下盛家長孫的婚事,難道還過分嗎?”
“何況對於咱們家來說,要不是馮家告訴,至今都被矇在鼓裡!”
“到時候糊里糊塗的將妹妹嫁過門,搭上個家族精心教導的嫡女,卻反而得罪了郡王夫婦,實打實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不懂。”洛郡守聞言只是搖頭,不過讓洛公子跟鄭夫人鬆了口氣的是,雖然他說馮老太爺是老狐狸,倒沒有反對的意思,說道,“本來當初跟盛家大公子結這門親事,圖的就是跟密貞搭上關係。如今既然盛老太爺做出了愧對郡王夫婦的事情,這婚事也確實不好繼續了……不過,我江南洛氏的名聲……”
鄭夫人忙道:“叔父您放心!這個問題,我們跟馮家強調過了,是絕對不讓步的。馮家也說理解,畢竟大家都是積年的勢家,知道守業的不易。盛家大夫人,就是馮老太爺的小女兒,郡王妃之母,保證會親自出馬勸說盛大老爺,讓盛家主動提出解除婚約,避免我洛家承擔不義的名聲!”
“如果是盛家那邊提出來的話,那就沒什麼問題了。”洛郡守聽了這話,微微頷首,道,“不過纔跟盛家退親,立刻又許了馮家,你之前還親自去過馮府拜訪……多半還是會引起一些議論的。”
鄭夫人道:“叔父,我去馮府拜訪,乃是拜訪密貞郡王妃的,見馮家人,不過是順便,說到哪裡,都是人之常情。再者,妹妹同盛惟德的親事,定下來也有段時間了。由於盛惟德早先陷在長安,將約定的婚期拖了下來。如今竟不能成親,這事兒自然是盛家對不起咱們,更對不起妹妹!”
“出於補償,盛家大夫人推薦了她的孃家侄子。”
“我們看過了人選,覺得不錯,且有盛家大夫人擔保品行家世。主要也是妹妹早就到了出閣的年紀,被拖累到今日,再挑挑選選的,萬一誤了花信怎麼辦?到底女孩兒家青春寶貴。”
洛郡守道:“我說這個只是提醒一下,原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沉吟了下,“倒是侄女兒,原先因爲是打算讓她嫁進盛家,這個是沒什麼好叮囑的。但現在改成馮家的話……卻是大不一樣了。”
洛公子跟鄭夫人急忙道:“叔父請說!”
“雖然我久在南風郡爲官,郡中三大勢家,與盛家家主盛馨章最爲投契,對盛家也素來偏袒。”洛郡守撫了把短髯,緩聲說道,“但這會兒沒有外人在,我也就說句實話了:三大勢家中,盛家底蘊最是淺薄,說是暴發戶一點不誇張!不管是後院規矩,還是家中長輩的氣度城府,以及下人們的見識跟心眼,比起宣於家還有馮家來說,都差太遠了!”
“當然也正因爲這點,無論是我還是之前的公孫老海主,都對盛家最爲支持,這些制衡之道這會兒且不說,就說侄女兒給盛家做媳婦的話,那沒什麼好講的:就盛家這種發家才二十來年,穿衣吃飯的講究都沒上來的人家,侄女兒過來了,一舉一動,少不得都是他們的楷模!”
“所以侄女兒進盛家門,根本沒必要叮囑,從前在家裡怎麼樣,來了盛家就怎麼樣好了。”
“然而馮家卻不然!”
“這一家別看不顯山不露水的,名聲遠不如咱們家響亮,卻是正兒八經的積年老字號勢家,後手多了去了!其他不說,就說馮家管事早幾十年便懂得投注舒氏姐妹的舉動,豈是尋常人家下人能有的眼力與魄力?”
“因此侄女兒做馮家婦,千萬不可自恃身份,拿捏姿態,務必打起精神來,真正展現出我洛家女的賢良淑德才是!”
“還有一個區別,就是盛家同侄女兒定親的子弟,是二房嫡長子,雖然說盛家的大房如今已經有了男嗣,可那位十公子,今年才三歲,距離娶妻生子還早着呢!”
“因爲他胞姐康昭縣主嫁給了密貞郡王,且深得寵愛,還生下了郡王的嫡長子容蕤賓,可謂地位穩固!”
“盛蘭辭夫婦也不是小氣的人,所以絕對不會擔心被二房三房壓下風頭。這會兒如果盛惟德成親之後,在侄女兒的輔佐下表現出色,盛家大房非但不會忌憚、猜疑他,反而樂見其成,欣慰家族裡有出挑的子弟,可以在盛惟元長大前支撐門庭,作爲盛蘭辭的得力幫手……當然這是在盛家大房沒有因爲盛老太爺的舉動對二房、三房生出厭棄之心前。”
“問題是馮家嫡長子早已娶妻生子,這會兒推薦給侄女兒作爲夫婿的,乃是他們家長房次子。”
“馮家在後院上頭自來規矩緊,雖然不是每代家主都跟馮老太爺似的,一輩子就守着髮妻一個,兒女都是嫡出,然而卻也恪守‘嫡庶有別’,庶子再怎麼出色,都別想取代嫡子的。而嫡長子只要不犯致命錯誤,也必然承擔家業!”
“尤其馮家這一代的嫡長子馮致仁,才幹比胞弟馮致儀出色多了。”
“但他的髮妻麥氏,只是鄰郡大族之女,其孃家的財力權勢比我洛家都差的遠的。”
“設若侄女兒做了馮致儀的妻子,可就不能太出風頭了。”
“到時候就算馮致仁夫婦不作聲,馮家那一班長輩,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大家子裡磋磨的人死去活來還叫裡裡外外都道是一片好心的手段,他們都精通着呢!”
“這番話,你們務必要帶到。”
“若果侄女兒做不到,那這門親事,還是換個旁支的好,免得好好的結親成爲孽緣。”
洛公子恭敬聽罷,笑着說道:“叔父原來是擔心這個?您且放心罷!您這幾年一向在南風郡,無暇回去省親,想必不太清楚妹妹的性子,妹妹素來溫柔賢淑,且最贊成的就是馮家這樣有規矩的人家了。畢竟大戶人家的規矩,除了少數差別外,其實都差不多,妹妹最熟悉不過!倒是盛家,新興的門第,府裡那種散漫,妹妹可未必看得慣!到時候真怕跟夫婿還有小姑子小叔子的處不來!之前乃是爲了家族,才答應了同盛惟德的親事,如今既然有更好的選擇,妹妹高興都來不及呢!”
“這樣就好!”洛郡守說道,“我也想着咱們家女孩兒不會是不知道輕重的人,但茲事體大,終歸還是叮囑幾句放心!”
他算了算日子,又說,“既然已經跟馮家約好了,那麼此事最好還是速戰速決!一來避免再有什麼風波;二來趁密貞郡王妃還在南風郡的時候,讓侄女兒趕緊嫁過來,也好同她親近親近!這位郡王妃雖然有些嬌氣,卻也好哄的緊。哪怕有她一干長輩在旁邊看着,然而侄女兒又不是要害她什麼,哪怕只是跟她混個臉熟,往後若有什麼需要求到門上的事情,多少有點情誼在,也好開口。咱們讓侄女兒遠嫁,不就是爲了同郡王夫婦親近些麼?”
洛氏夫婦都點頭稱是,又跟他商議了一番細節,這才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