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姐妹這兩日時常過來找我,也算是跟我現在坐的這個可賀敦之位距離很近。”莫那婁氏聞言,怒極反笑,冷冰冰的看着她,說道,“如果走得近就應該被成全的話,那麼我是不是也要索性成全你們,將可賀敦之位讓給你們?!”
大俟呂鄰氏雖然心裡巴不得,然而這會兒自不好承認:“可賀敦想多了!”
同她們姐妹過來的姬妾也紛紛幫腔,都讓莫那婁氏別跟小俟呂鄰氏一般見識……這裡是向着莫那婁氏的,至少聽着都是數落小俟呂鄰氏不會說話、冒犯主母的樣子。
但在木若者跟靄履的婚事上頭,卻衆口一詞的勸說莫那婁氏答應小俟呂鄰氏了。
她們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大王子已經成親,妻妾成羣,膝下子嗣都好幾個了。靄履王子卻至今尚未婚娶,算算年紀,他也到了該娶妻生子的時候。若非可汗親征在外,八成就要給靄履王子確定婚事了的。如今靄履王子的生身之母親自來求,可賀敦何必拒絕呢?”
“雖然木若者年輕美貌,然而大王子似乎對木若者並無他意。木若者平時走近的,也是靄履王子。既然如此,可賀敦卻何必糾結於歷任草原明珠的歸宿,而使得有情人無法團聚?”
莫那婁氏聽着這些話只是冷笑,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對於新任草原明珠木若者興趣不大,因爲她的兒媳婦年輕個幾歲的話,美貌絕對不在木若者之下。本來草原明珠,就是五分美貌五分吹捧,既看女孩兒自己的姿容氣質,也看父兄的手段與本事。
木若者奪得草原明珠的稱號,只能說她屬於草原上貴女中最美的幾個之一,可不代表當真風華絕代的無人能及……何況即使當真是那個級別的美人,這世上也總有男子不是純看容貌來投入感情的。
所以莫那婁氏反對靄履跟木若者的婚事,倒不是希望木若者投入自己兒子的懷抱,而是不欲讓這件事情,漲了俟呂鄰姐妹的聲勢。
當她不知道麼?
自從圖律提隨那伏真出征,卻被留在大穆,還是被扣在那伏真都忌憚萬分的密貞郡王容睡鶴手裡,俟呂鄰部就十分的動盪:圖律提作爲俟呂鄰部的頭人,茹茹中的俟力發,早在那伏真還是老可汗的心頭肉的時候,就是內定的繼承人了。
之後那伏真因爲被異母長兄登辰利予設計,從幾乎鐵板釘釘的儲君,淪落成外家都不屑一顧的棄子時,圖律提卻仍舊是俟呂鄰部的要人,是登辰利予都要籠絡的。
由於拒絕同那伏真疏遠關係,圖律提的地位曾經被動搖過,然而後來那伏真崛起,成爲登辰利予的心腹大患後,原本的“不聽話”,就成了“高瞻遠矚”。
從此圖律提在俟呂鄰部可以說是一言九鼎。
而已經習慣了他一言九鼎的俟呂鄰部,在他被扣留大穆,至今生死不明,那伏真卻明確表態要放棄他之後,可想而知,不會太平靜。
那伏真爲了表示對圖律提的歉意與補償,當然是支持他的兒子繼承俟呂鄰部的。
問題是圖律提的兒子聲望遠遠不如父親,根本做不到像父親那樣鎮住整個部族上下。
何況茹茹誰都知道圖律提對那伏真的忠誠,那是從少年時候到現在都不離不棄的。
結果那伏真卻說放棄就放棄他了,俟呂鄰部的人,尤其是圖律提的子女們,要說心裡一點惱恨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那伏真想方設法的安撫跟承諾,到底不可能完全消弭這種委屈。
是以俟呂鄰部暗暗的生出了這樣的想法:假如圖律提好好兒的,以他跟那伏真的關係,以及這些年來的功勞,俟呂鄰部的將來,還用得着說嗎?
那伏真如今的賞賜與安撫,是俟呂鄰部在沒有失去圖律提的情況下,本來就該得到的!
因此這麼算起來,那伏真根本什麼都沒有給俟呂鄰!
那麼俟呂鄰部,就這麼吃下這個啞巴虧?!
他們怎麼甘心?
然而那伏真是新任可汗,他們雖然是茹茹當中的大族,到底還沒有弒君篡位的能力。
所以竊竊私語之下,好些俟呂鄰部的族人串聯起來,決定要一個流着俟呂鄰血的儲君,來當成自己部族的補償!
他們覺得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雖然說那伏真的正妻是莫那婁氏,然而莫那婁部歸根到底也是在那伏真陷入困境之後的一段時間,通過他的種種舉動行爲,認爲他不會一直這麼沉淪下去,纔將女兒許配給他的。
論到雪中送炭還有不離不棄,怎麼可能跟從頭到尾都是堅持站在那伏真身邊的圖律提比?!
既然圖律提對着那伏真有這樣的恩情,最後卻被那伏真拋棄,那麼,讓那伏真立大小俟呂鄰氏的子嗣爲儲君,豈非理所當然?!
莫那婁氏如果是真正的賢德,真的沒有存着別有用心嫁給那伏真,這個時候就應該主動提出,讓大王子讓位,以成全那伏真對圖律提有情有義的名聲!!!
俟呂鄰部的這種想法,這段時間已經變化成各種版本的說辭,流傳在整個草原的上層之間。
莫那婁氏聞訊之後氣的死去活來,她承認當年順從父命嫁給那伏真,父親所言“你這個丈夫不會困頓太久”的話是起了關鍵性的作用的。
然而這些年來她陪着那伏真吃的苦頭擔的風險花的心思打的下手生兒育女打理後院耗費的精力與時間……難道都是假的麼?!
想尋常牧民婚娶,還要打聽下對方家境如何,容貌長相脾性,挑挑選選呢!
她作爲莫那婁部的頭人之女,做女孩兒的時候也是掌上明珠一樣的,挑選當時處在人生低谷的那伏真,那是妥妥的下嫁!
那伏真出了頭了,她怎麼就不能享受夫貴妻榮的好處?!
按着莫那婁氏的脾氣,恨不得立刻將大小俟呂鄰氏統統喊過來當面對質,鑼對鑼鼓對鼓的說一說這幾十年來的歲月,看看到底是誰過分!
但孃家人勸她不要這麼衝動:“圖律提是可汗少年時候的夥伴,這些年來始終忠心耿耿。當初可汗冒險孤軍深入時,圖律提就勸阻過,阻止無效後,又親自跟隨,結果落在大穆的密貞郡王手裡不說,可汗爲了大局,還不得不決定放棄他!這決定可汗做的看似沒花多少時間,心中對他的愧疚卻是難以言說。”
“你就算這些年來陪着可汗沒少吃苦頭,但如今好歹是好好兒的在,還做了可賀敦!”
“這會兒去爲難俟呂鄰部,這不是將可汗的心,朝他們推麼?”
“忍着點!”
“讓他們折騰去!”
“他們越是鬧騰的厲害,你越是顯得忍辱負重,可汗都會看在眼裡,這對你們母子的長遠是有好處的……等他們自己將可汗心中的愧疚糟蹋的差不多了,不必你出手,可汗就會親自收拾他們!”
莫那婁氏勉強聽進去了這話,但在那伏真親征後,還是忍不住,寫了信過去試探丈夫的態度。
得到那伏真回信,說讓她便宜行事後,莫那婁氏本來很高興的,可是孃家人又提醒她:“可汗讓你便宜行事,何嘗不是要看你如何行事?說句不好聽的話,雖然可汗已經年過百半,卻老當益壯,近幾年征戰沙場都沒有問題!你現在要是行事太急,說不得反而要生出波瀾來!”
這次莫那婁氏不太想聽了:“我已經忍那羣賤婢一次又一次!她們在其他事情上挑釁我也還罷了,儲君之位,這個必須屬於我的兒子!如果我還要再讓下去,她們越發大了膽子,豈不是要直接對我,還有我的兒子下毒手了?!”
又說大小俟呂鄰氏,“雖然她們都是圖律提的族中姐妹,向來在可汗面前有着額外的體面。這次可汗決定放棄圖律提後,賞賜安撫圖律提的妻女之餘,對她們也是十分優渥!本來這兩個人就野心勃勃,不是什麼善茬。這會兒不定肥了膽子,索性害死我們孃兒,到時候可汗縱然賜死她們,說不得看在圖律提的份上,還是立她們的子嗣爲儲君……那樣的話,我就是在地下也無法安寧的!”
孃家人見她不肯再忍耐了,就轉了口風:“如果你打算對付她們的話,那麼一定要記得,必須要快!須知道國中精銳如今雖然十之八九都隨可汗還有骨愛鹿征伐在外,然而俟呂鄰部到底是自開國以來都能入王帳議事的大族,族人衆多,奴僕如雲!一旦你決定對付他們,卻磨磨蹭蹭的,到時候就算有可汗爲你們孃兒留下來的王帳侍衛作爲依仗,足以高枕無憂,也要考慮事情鬧大之後,牽扯可汗的心神,影響到伐穆之戰!”
莫那婁氏覺得這纔像話:“我厭這兩個賤人不是一天兩天,就是叫我慢點對付她們我也不答應!”
今兒個小俟呂鄰氏爲了兒子靄履跟胏渥部木若者的婚事找上門來,這消息前兩日她就接到了,曉得小俟呂鄰氏要借這件事情投石問路,提前就同手底下的人做好了佈置。
這一天你來我往的口舌官司打下來,儘管中間吃飯喝水什麼的暫時罷戰了片刻,莫那婁氏到底有些年紀了,就覺得乏了。
此刻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嘴角微勾,就露出了一抹冷笑!
似乎外頭的人也知道這一幕,呼嘯破空的箭簇,驟然劃破了雪夜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