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茹一旦返回草原,密貞沒了後顧之憂,下一個要對付的必然就是咱們!”決定妥協之後,容睡鶴的使者固然躊躇志滿的回去覆命,長安朝堂之上,卻是愁雲慘霧縈繞。
歸附孟歸羽的諸臣都說,“他跟三大邊軍都有曖昧,咱們手裡卻只有大半支禁軍,還得防着裡頭有陶褖的餘孽……如此,只怕是前途渺茫?”
這話明擺着就是要孟歸羽拿出個章程來,好安他們的心。
要是拿不出來的話……
當初他們能夠利落的投靠孟歸羽,這會兒也未必不能利落的轉頭去討好容睡鶴不是?
“東宮不能再空下去了!”孟歸羽面色陰沉,說道,“陛下這些日子只顧自己醉生夢死,全不管朝野上下的死活!所謂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就算陛下是這天下最名正言順的主人,如今這天下還有多少人對他心存敬畏,甘心情願的拜俯在他足前?!”
吐了口氣,他道,“況且陛下如今不問世事,連大朝都無心理會……這情況,哪怕換上一位年少尚不曉事的新君,又還有什麼差別?”
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後,有人出來說道:“侯爺,陛下如今不理朝政,確實叫人失望。只是早先陛下膝下無子的時候也還罷了,如今中宮與昭儀娘娘都是有孕在身……然而哪怕是最早有喜的昭儀娘娘,這會兒距離生產,也還有好幾個月?而茹茹退兵之舉,卻是近在眉睫!”
對於立儲,甚至是換個小皇帝的法子,大家都沒什麼意見的。
因爲宣景帝這會兒本來就是個擺設,左右只是找個人坐在帝位上當樣子,又不要做實事的,那麼昏庸糊塗的老皇帝,跟懵懂無知的小皇帝,不都差不多麼?
尤其這個老皇帝名聲還那麼壞,換起來一點都不麻煩……這種敵國都快打到長安城下了,還成天召幸妃嬪喝的酩酊大醉的君主,猝死什麼的,大家都能理解,簡直太理解了。
不要說臣子們了,三十來年的糟蹋,再深厚的福分被宣景這麼長年累月的揮霍,又還能剩多少?
就是天下百姓對這位老皇帝,也已經沒什麼眷戀了,甚至還有點忍無可忍。
這種情況下接二連三大敗茹茹的容睡鶴,聲望既高,又是皇室血脈,還是公認的年輕有爲……哪怕肯定有部分人對於他的篡位有着微詞,卻也不足以保住宣景帝的帝位。
所以孟歸羽急着讓宣景帝下臺,換個新君上去。
雖然說爲了照顧他自己的利益,這個新君肯定年紀不會太大,必然沒有什麼能夠鎮場子的政績,可以同容睡鶴競爭。但新君麼,沒給過百姓好處,至少也不像宣景帝這種,坑過百姓啊!
而年紀小這點,正可以爭取到同情。
怎麼都比讓宣景帝繼續在這位子上好多了。
可是這法子好是好,問題是孟皇后跟舒昭儀的身孕,都不是短時間裡就能夠生下來的。
古往今來,有襁褓裡登基的例子,可從來沒有說讓還沒出世的孩子承位的道理吧?
然後這兩位有喜,總不好在這兩位生產之前,給宣景帝過繼嗣子吧?
而茹茹國中的局勢,已經讓他們無心在大穆再逗留下去了。
在他們徹底撤出大穆之前,孟歸羽要是不給容睡鶴設幾個套,挖幾個坑的話,他自己放心不放心且不說,他手下就得先離心了!
“這段時間兵荒馬亂的,皇后娘娘跟昭儀娘娘想必受驚不小?”一干人面面相覷片刻後,有人一咬牙一跺腳,試探着問。
“雖然如此,但皇后娘娘跟昭儀娘娘自有容氏福祚庇護,自該平安無事。”委婉提醒不如干脆讓皇后跟昭儀小產,掃除迅速立儲的障礙的建議,被冷冰冰的點醒:莫忘記早先舒昭儀跟孟皇后先後傳出孕訊時,孟歸羽爲了激勵士氣,可都是口口聲聲說着這兩位后妃的妊娠,正是上天庇護大穆,大穆苦盡甘來的徵兆。
這話放出去才幾天?
現在就自打嘴巴,給上上下下說皇后跟昭儀都小產了。
他們就是不考慮朝廷的臉面,也得考慮之前密貞郡王妃盛惟喬的“貴子宜北”已然實現的問題:容睡鶴相關的讖語成爲了事實,宣景帝后妃的吉兆卻成了悲劇,這豈不是明晃晃的說明,上天已經厭棄了宣景帝,轉而青睞年輕的密貞郡王麼?!
這樣的話,宣景帝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要煙消雲散了。
對於目前不借助這個幌子根本不好對抗容睡鶴的人來說,豈能不惶恐?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是無言。
長安這邊心事重重、一籌莫展的時候,容睡鶴這邊卻已經跟那伏真展開了頻繁的交流:此刻的那伏真是打從心眼裡不想跟他有什麼接觸的,但架不住孟歸羽太不爭氣,廟堂之爭沒爭過容睡鶴。
不但沒讓大穆國庫給茹茹送好處,甚至連和談的人選都被容睡鶴自顧自的定成了自己。
這會兒容睡鶴直截了當的給那伏真攤牌:那伏真當然可以直接跟長安方面談,不過他跟長安談的,容睡鶴什麼都不會認!
而那伏真對於大穆最頭疼的就是容睡鶴,不擺平容睡鶴他根本就沒心思回草原,這情況即使氣的又砍了好幾張几案,最後還是悻悻的妥協了。
雙方高層在一個高興一個非常不高興的情況下決定會面後,跟着就展開了圍繞會面地點的爭吵。
那伏真這邊表示容睡鶴既然這麼積極的摻合和談的事情,爲了表示誠意,不如就到茹茹的軍營裡談好了;
容睡鶴又不是傻子,膽子大歸大,怎麼可能做這種自投羅網的事情?
當下就說正因爲自己積極的態度,茹茹跟大穆都看在眼裡,這會兒哪裡還需要表示什麼誠意?該茹茹表示誠意,讓那伏真還有手下一羣高層都集體來西疆軍軍營裡說話纔是!
這麼吵了幾天,草原上又傳來消息,說是阿託不知道從哪裡……啊不,是誰都知道十成十是從容睡鶴那裡,弄了一批精巧的弩箭武裝手下,偷襲了那伏真的岳家莫那婁氏。
雖然莫那婁氏沒有步上胏渥部的後塵,然而也是損失慘重。
同時還有諜報,就是圖律提的部族俟呂鄰部,因爲王帳之事,心中惴惴,目前很有倒向阿託的趨勢。
那伏真氣的幾欲抓狂,大罵孟歸羽廢物透頂:“阿託在登辰利予膝下諸子女中根本不算很出挑!甚至登辰利予駕崩前轉移最疼愛的子女時,壓根沒有他的份!”
“他這次反叛,起先的人手也不過是登辰利予還在時給他的那麼點兒侍衛……就這麼個東西,密貞隱藏幕後支持了一把,就能折騰出這樣的動靜來!”
“孟歸羽作爲孟氏子弟,趁着孟氏罹難之際,收攏了孟氏數十年來的心血,還有太后、皇后人在宮闈可以互相策應!”
“這麼好的條件,他居然半點兒壓力都沒給密貞,叫密貞這會兒全心全意的插手咱們鬱久閭氏的家事……如此無能之輩,他到底是怎麼竊居高位的?!”
“難道大穆朝堂都是死人不成?!”
罵歸罵,那伏真其實也知道,歸根到底不是阿託厲害,而是自己才登基就急於剷除容睡鶴,不及穩固帝位就御駕親征。
要是沒有王帳之變,憑他留在國中的兵力,以及可賀敦莫那婁氏與大王子聯手之下的攝政,阿託之流未必有機會。
但容睡鶴將莫那婁氏殺了,大王子綁了,王帳侍衛死傷慘重……這情況阿託等人還怕什麼?
發泄過後,那伏真嘆口氣,捏着眉心耐着性子繼續跟容睡鶴的使者談。
最終雙方達成協議,就是在夏州城外的曠野上各自陳列兵馬對峙,那伏真跟容睡鶴各自只帶隨身親衛,於兩軍之前會晤。
這個協議達成之後,雙方的手下都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咱們趁機下毒手的話……有幾成可能得手?”
那伏真這邊的人立刻被澆了冷水:“密貞的出身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幼年流落匪窩,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如今他正值壯年,我的年紀卻是做他祖父都夠了,你們說呢?”
手下訕訕道:“哪裡敢讓可汗親自動手?這不是我們……”
“你們不想我動手,密貞會答應麼?”那伏真冷笑,“到時候你們既要保護我又要試圖刺殺他;他的手下呢?只怕根本不需要保護他,隨他動手就是!”
心腹於是擔心:“那可汗還是不要去了吧?萬一密貞趁機下毒手……”
“錯非那伏真包藏禍心,否則咱們現在還不能動他。”然而容睡鶴卻也正跟左右搖頭,說道,“固然殺了那伏真之後,茹茹勢必陣腳大亂。但老實說,就憑如今西疆、北疆二軍合力,仍舊不是茹茹傾國之兵的對手。”
“哪怕南疆軍趕過來了也沒用!”
“畢竟咱們的騎兵實在是太少,相比他們也實在太不夠精銳了。”
“茹茹願意打就打,不願意打就走……咱們可沒這樣的便利。”
“屆時說不得就是被他們牽着鼻子走了!”
“長安那邊且對咱們滿懷敵意,這會兒趁着和談的機會對那伏真下毒手,這不是現成給孟歸羽詆譭咱們的機會麼?”
“所以那伏真自己不找死的話,咱們就還是好好兒的跟他談!”
“咱們不動手,密貞如今是不敢動我的,至少不敢公開的動我。”容睡鶴的考量,那伏真心裡也是清楚,安撫衆人,“所以咱們屆時連刀劍都不必帶着,只管想法子同他脣槍舌戰的理論就是!”
雙方心照不宣,到了約定的日子,就頂着風雪到了地方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