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香爲祭,看着烏沉沉的棺槨,還有四周之人臉上或茫然或哀痛或不知所措的種種神情,盛惟喬心裡多少也有些唏噓。
她因爲宮裡還有個容蕤賓,本身也跟高密王妃談不上多麼深刻的感情,所以是不打算留下來守靈的。
只是上完香就走,不免顯得過於敷衍。
此刻跟趙姑姑詢問了一會兒王妃臨終前的情況,陪着趙姑姑感慨了幾句,就說:“本宮慚愧,自從嫁入容氏以來,鮮少侍奉母妃膝下。本來以爲忙過這一段,總有跟母妃相親相愛的機會。誰知道……母妃竟然就這麼去了!子欲養而親不在,本宮真不知道回頭要怎麼跟陛下說這噩耗?”
睜着眼睛說完瞎話,她看陸陸續續的有人來弔唁,但弔唁的人對於道惱顯然興趣只是一般,倒是更想同她親近,就是厭煩,跟趙姑姑說,“姑姑,你帶本宮去看看母妃生前喜歡的一些地方吧!比如說屋後的涼亭。”
趙姑姑聽她提到涼亭時很明顯的怔了一下,但立刻道:“是,娘娘請走這邊!”
她陪着盛惟喬到了屋後涼亭,這時候白晝的天氣已經有了明顯的暑熱之意,經過九曲長橋才能抵達的涼亭中,清風徐來,很是涼爽,眺望出去碧波粼粼,使人心曠神怡。
盛惟喬在亭中坐了片刻,就說:“還是母妃會選地方,這兒確實適合一個人待着,休養心神。”
“……”趙姑姑卻是沉默,過了會兒,才低聲道,“但是王妃之所以時常過來此處小坐,卻不是因爲此地風景的緣故。”
“哦?”盛惟喬聞言,隨口問,“那是什麼緣故?”
“……是因爲,這個湖,對於王妃來說,刻骨銘心。”趙姑姑再次沉默了片刻,說道,“莫側妃,王爺當年的那些妾室們,還有王府的諸多庶出子女……當年所謂的‘王府時疫’之中出事兒的人,差不多都在這座湖裡!”
盛惟喬:“………”
雖然說早在沒嫁給容睡鶴之前,她就聽說了所謂的王府時疫,不過是後院爭鬥,而且是高密王妃大獲全勝的後院爭鬥,莫側妃等人的死,也絕對不是大冬天的得了時疫,而是被高密王妃弄死的。
但前一刻她還在欣賞四周的風景,後一刻就被告訴這地方就在十幾年前,死了天知道多少人,年輕的皇后還是忍不住心塞了會兒,才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姑姑能給本宮說說麼?”
“當年世子因爲敦厚,雖然孝順,卻不是很會表達。倒是莫側妃所出的子嗣,比世子就小了半歲,隨了生母的下賤,很會奉承。”趙姑姑既然說了這地方是莫側妃等人的隕身之所,也就沒打算瞞她。
聞言微微頷首,緩聲說道,“王爺那時候壓力很大,非常盼望有出色能幹的子嗣分憂,這不,幾年下來,對世子每每呵斥,對莫側妃所出的賤種,反而很有看重的意思。彼時王妃是很不高興的,但秦老夫人勸說王妃,世子是王爺的嫡長子,王爺要求格外嚴厲些,未嘗不是好事。”
“秦老夫人當初說這話,沒有任何的惡意。”
“主要當時孟氏已經開始崛起,王爺要面對的,是孟氏還有桓公的雙重壓力,還有孟太后依仗太后之尊的敲邊鼓,境遇非常的艱難。”
“秦老夫人是怕王妃爲了這事兒去跟王爺理論,會給王爺雪上加霜,而王府的前途,畢竟都是指望着王爺的。”
當時還年輕的高密王妃在母親的勸說下,最終選擇了暫時妥協。
畢竟她趙子夜不但是先帝親自賜婚給高密王的正妃,孃家也不是可以隨便欺負的小門小戶,而莫側妃除了有莫太妃這個姑姑外,什麼都比不過她。
就算是高密王對妻妾們的態度,也分明是最重視最尊敬高密王妃的。
所以高密王妃心裡也沒多少危機感。
結果誰也不曾想的是,莫側妃卻想多了:“既然王爺更喜歡我的孩子,那麼世子之位爲什麼還要給嫡長子呢?”
至於說高密王妃以及趙家的存在,莫側妃認爲這都不是問題。
畢竟那是個舒氏姐妹如日中天的年代,倆姐妹從卑微的舞姬到寵奪專房連太后皇后都要退避三舍的妃子……這麼勵志的經歷,不知道激勵了多少出身卑賤或者身在側室地位的女子。
莫側妃也在其中。
只是莫家的門第實在太低微了,哪怕莫太妃得寵之後就開始想方設法的提拔孃家人,仍舊無法與世代簪纓的趙家相媲美。
何況莫側妃私下裡試探了高密王幾次,高密王雖然對於世子很不滿意,對王妃卻十分敬重,一點沒有寵妾滅妻的意思。
莫側妃本來都絕望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陛下出生了。”
趙姑姑眼中漸漸騰起霧氣,“王妃才懷上陛下不久,算了算孩子落地的時間時,心裡就是一個‘咯噔’,擔心會在重五之日落地……王爺是很忌諱這個的。”
“那會兒秦老夫人曾經勸說王妃,不如將陛下打掉,以免辛苦妊娠十個月,反而給自己添堵……畢竟當時王妃已經有了二子一女,是不缺子嗣的。”
“可是王妃捨不得,說一來也未必那麼巧合,二來古往今來在惡月惡日出生的孩子不在少數,也不見所有的人父母都被剋死,可見所謂這日子不好,都是傳言。”
“但爲了萬全起見,王妃還是專門在臨產前,找了個藉口離開王府,前往別莊,在別莊生下了陛下。”
事實證明高密王妃的謹慎是很有必要的,因爲容睡鶴,恰恰就是五月初五落地的。
王妃爲了不讓兒子一出生就揹負上“克父”的名聲,吩咐底下人緩了兩日給高密王報喜,對外就說容睡鶴是生在了五月初七。
本來這事情也就這麼遮掩過去了,忙碌的高密王跟宮裡頭的莫太妃,都沒有懷疑。
畢竟那會兒的高密王妃,是出了名的賢惠大度,堪稱大婦楷模。
他們壓根就沒想到她會掩藏這樣的秘密。
卻是卯足了勁兒想給自己兒子奪取世子之位的莫側妃,起了疑心,認爲王妃好好兒的,扔下偌大王府,在臨產前夕朝外跑,很不正常,必定有內情!
而她打聽到王妃在外生產的緣故時,恰好高密王偶有小恙,這讓莫側妃如獲至寶,立刻捅到了莫太妃跟前!
莫太妃統共就高密王這麼一個兒子,不管是出於母子連心的感情,還是出於母子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考慮,她都不可能對此事視若不見的。
於是,就有了做祖母的跟做外祖母的,聯手導致了容睡鶴的流落在外。
“姑姑,我一直想不明白,莫太妃謀害陛下,乃是爲了保全父王;莫側妃呢,想必是爲了打擊母妃。”盛惟喬聽到此處,微微蹙眉,問,“但容清醉,他呢?他當時十歲,也算半大不小,該懂事了。莫側妃卻是怎麼說服他針對陛下,還捎帶上了惠和郡主的?”
趙姑姑聞言,露出深沉的悲哀之色,抿着嘴,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這是因爲,容清醉,他自己也想做世子!”
見盛惟喬愕然,她苦澀一笑,“世子孝順賢德,然而能力卻有欠缺……這話娘娘想必聽得不陌生吧?是的,當年莫側妃生出野心時,已經漸漸懂事的容清醉,也想着他是王妃跟王爺的嫡次子,既然王爺對世子那麼不滿意,爲什麼不能改立他呢?”
“但陛下是嫡三子啊!”盛惟喬連忙提醒。
“但如果陛下流落在外的真兇,被認爲是世子呢?”趙姑姑反問,“王爺跟王妃統共也就三個嫡子,陛下流落在外,世子是兇手……按照容清醉的想法,這世子之位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實際上,王妃素來做事精細,莫側妃等閒哪裡可能知道陛下的真正生辰?”
“歸根到底,是王妃怎麼都沒想到需要防範着容清醉,被他偷聽到了之後,去告訴了莫側妃!”
見盛惟喬驚訝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趙姑姑呼了口氣,低聲說道,“當然,當時的容清醉還是年紀太小了,他以爲可以借刀殺人,順利取代世子。卻不知道,莫側妃同樣有着野心,而且絲毫不在他之下。”
“何況相比容清醉,那會兒莫側妃的權勢地位固然不能跟王妃比,卻也遠在容清醉之上!”
“所以容清醉自以爲是好計策,最終卻不過是爲莫側妃做了嫁衣,什麼都沒得到,反而受到了王爺還有王妃的厭棄……”
趙姑姑說到此處,頓了頓,朝不遠處的湖面擡了擡下巴,“王妃弄清楚這些經過之後,在一個雪夜灌醉了王爺,拿着鑰匙將通往外院的門都鎖了,又吩咐侍衛不管聽到看到什麼,都不許擅離崗位,更不許放任何人出入!之後,帶上從孃家的一班陪嫁,將莫側妃等人全部押到此處,問他們,知道不知道陛下的結局?”
“那個時候,王妃以爲,陛下是在海難中罹難了。”
“所以,莫側妃幾個,統統被王妃親手按進這湖中,一個接一個的溺斃!”
“先是莫側妃的孩子們,然後是莫側妃……”
“之後是王爺其他姬妾還有庶出子女……”
趙姑姑眼中淚如雨下,聲音漸漸哽咽,“那晚的王妃很是可怖,最後甚至連容清醉跟惠和郡主都不想放過……是世子跟慶芳郡主,還有奴婢,一塊兒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才保下了他們的性命,但王妃從此也是再也不想看到他們了!”
“次日秦老夫人接到消息親自過府,好說歹說,才讓王妃同意讓真正年幼無知的惠和郡主留在王府,老夫人則將容清醉接去了趙府撫養。”
“那個晚上之前,王妃還是滿頭青絲。”
“那晚之後,王妃頭髮就全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