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你是聽誰說的?”若吟跟若琴等宮人下意識的住了手裡的動作,寢殿安靜片刻,盛惟喬深吸了口氣,問這話的時候,目光已經冷颼颼的看向了容珒的乳母。
乳母嚇的臉色蒼白,慌忙跪倒:“娘娘,奴婢從來沒有在太子殿下面前說過這樣的話!”
這乳母是經過重重篩選才得到近身伺候容珒的機會的,底細被反覆篦過,照理來說不會有什麼問題。
盛惟喬盯着她思忖了會兒,低頭再問容珒,“蕤賓乖,告訴母后,誰給你說的這話?”
容珒這會兒年紀還小,盛惟喬哄了半天,也才大概描述出,是聽倆小內侍嚼舌頭,拼拼湊湊的理解的。
“娘娘,奴婢這就去查!”聞言年輕的皇后臉色才沉了下來,若吟連忙福了福,沉聲請命。
因爲這麼一出,盛惟喬整個早上臉色都很不好。
如此梳妝打扮好了,用過早飯,乘坐鳳輦到了上林苑,衆人看到她神情,彼此交換眼色,都道皇后自知時日無多,就是表面上也裝不出來風平浪靜了。
皇家宴飲自有儀式,今兒個這場,對於參加過的人來說既沒什麼新鮮的,何況還有皇后太子可能有變的大事兒壓在心頭,禮部精心準備的酒水菜餚還有應景的歌舞,壓根沒人在意,眼角眉梢都是心照不宣的欲言又止。
羣臣這邊暗流洶涌各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酒過三巡之後,起身離席,前往偏殿更衣的容睡鶴,卻正皺着眉頭,看着面前含羞帶怯的女孩兒:“你是誰?”
“臣女……”這女孩兒年約二八,生的面如芙蓉,身姿若柳,打扮光鮮,妝容尤其的精緻,此刻揉着衣角,雙頰飛了紅雲,欲語還羞的睨着他,期期艾艾道,“臣女是……”
“殺了,刺客!”正自嬌羞無限呢,誰知道容睡鶴驟然就回頭,寒聲吩咐,“叫禁軍大統領來見朕,御園之中,一個來路不明的賤婢居然也能隨意靠近朕,養你們這些廢物是幹什麼吃的?!”
片刻後,滿頭大汗的許連山趕到。
之前容睡鶴親征茹茹時,沒有帶上他,蓋因除了公孫喜之外,最信任的就是他,特意留在長安輔佐樂羊文跟徐子敬,也是照應盛惟喬母子。
後來論功請賞的時候,容睡鶴直接給他定了一份大功,連跳幾級主持禁軍,足見信任與倚重。
當然地位越高,責任越大。
這會兒許連山才進容睡鶴更衣的暖閣,立刻就跪了下來,連磕三個頭,末了大氣也不敢出!
容睡鶴此刻已經換了一身衣袍,正坐在上首的御座上,帶着黃玉扳指的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扶手,沒什麼表情的望下來,過了好一會兒,許連山的冷汗都將裡外袍服全部打溼了,才緩緩開口:“那賤婢怎麼回事?!”
“……是末將無能。”許連山趕緊又磕了個頭,請罪道,“末將沒有看好底下人,讓人泄漏了陛下的行蹤,還混到了御前!”
說起來他也是倒黴,因爲現在的禁軍雖然已經經過了大換血,大抵是由烏衣營跟吉山營組成,然而許連山之前一直在主持烏衣營,對於吉山營非常的不熟悉,而且本來烏衣營跟吉山營側重方向不同,又有容睡鶴的刻意平衡,相處的還算客氣。
論功請賞之後,大家都看出來容睡鶴到底還是偏心少年時候就跟着他的那班人,絕大部分吉山營雖然還算平靜,終歸還是有些人不那麼服氣,以爲吉山營的功勞更在烏衣營之上,容睡鶴處事不公。
這樣的想法他們不敢宣之於口,然而私下裡卻不無動作。
許連山上任不幾日,時間既緊急,禁軍如今的局勢也是複雜,這不這會兒就被鑽了空子?
身爲禁軍大統領,這事兒不管他是否首肯,也必須背鍋了!
“查!”此刻就是戰戰兢兢,匍匐在地,一個字也不敢吱聲,良久,聽到容睡鶴輕輕吐出一個字,才如釋重負的頓首:“遵旨!”
……半晌後,突如其來闖入宴飲的禁軍讓衆人都大吃一驚!
起初還有人以爲是造反,待看到爲首的許連山之後,才知道八成是出自容睡鶴的意思,紛紛看向盛惟喬母子!
盛蘭辭夫婦跟徐子敬夫婦等盛惟喬的支持者,此刻就是臉色煞白。
倒是盛惟喬,淡淡掃了眼許連山等人,將旁邊的容珒抱到膝頭,伸手擋住他眼睛,柔聲道:“蕤賓乖,告訴母后,你跟前這盤果子,有多少個呀?”
哄着兒子去數果子,她自己則眯了眼,同許連山對望。
許連山在短暫的目光交匯之後迅速移開視線,朝她躬身行了一禮,末了站直了,沉聲說道:“禮部侍郎石秋意圖弒君,奉陛下命,閤家拿入詔獄,徹查到底!”
這話說了出來,殿中頓時一片譁然!
石秋是在容睡鶴班師還朝後的大清洗後上的臺,出身是宣景朝的探花,原本也是在禮部做事,只是官職不高。
大清洗之後,高層出現了許多空缺,容睡鶴命樂羊文主持推薦,樂羊文經過考察,就推薦了他。
這人有探花的成績,仕途卻一直不得意,歸根到底是因爲他之前在孟氏還有太上皇的勾心鬥角中,一直保持中立。
所以受到了雙方的同時擠兌,壓根就沒有晉升的機會。
得到樂羊文的推薦以及容睡鶴的首肯之後,一度非常的激動,多次上表表忠心。
這會兒居然被認爲意圖弒君,衆人驚疑之餘,都下意識的想到,難道這人其實根本就是太上皇或者孟氏的暗子,只不過埋藏多年,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而石秋一家則在愕然之後,大驚失色的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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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些都是徒勞無功,許連山一揮手,如狼似虎的禁軍立刻上前,將石家人掩了嘴,五花大綁的帶出去了。
突如其來的這一幕讓偌大殿中死寂片刻,才“嗡”的一聲爆發出許多猜測。
“石秋……似乎就是贊成勸說陛下廣納後宮的人之一?”這時候有人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忽然流傳出來,聽到的人都是心中一驚,再看上首的盛皇后,見她自顧自的抱着太子哄着,都有些躊躇:“難道皇后被陛下厭棄的事情不是真的?”
這麼想着,很多人都不做聲了。
盛惟喬將這些變化看在眼裡,撇了撇嘴角,趁着容珒將衣裳弄髒的功夫,牽了他起身:“乖,母后帶你下去換一身。”
母子倆去了後頭,發現戒備明顯比往常森嚴。
到的偏殿,盛惟喬讓乳母照顧兒子,自己則去暖閣找容睡鶴。
“怎麼今兒個外頭如臨大敵似的?”見着丈夫,她半是抱怨半是疑惑的問,“難道你還真的想對我們孃兒做點什麼不成?”
容睡鶴正忙裡抽空的改着幾分奏摺,聞言失笑擡頭,說道:“乖囡囡,你說錯了,這不是我想對你們孃兒做點什麼,是怕你對我做點什麼呢!”
盛惟喬好奇的走到他身邊:“這話是怎麼說的?”
“這不方纔我離席更衣,纔到外面,就有個賤婢主動靠上來,說是什麼臣女的……”容睡鶴才說到這裡,見妻子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就調笑道,“看看,看看,我纔講個開頭呢!你就開始甩臉色了,要不多喊些人守在外頭,誰知道你會怎麼對我?”
“快點說,然後怎麼樣了?”盛惟喬哼了一聲,推他一把,道,“嗯?你還換了衣裳?是不是當真做壞事了?”
容睡鶴順手將她摟坐到膝上,笑着道:“是啊,我做壞事了,乖囡囡,你打算怎麼樣?”
“打算怎麼樣?”盛惟喬伸指點了點他胸膛,要笑不笑的說道,“我能怎麼樣?底下人都說你難得一見的明君,更完成了自太祖皇帝陛下以來未竟的偉業……這樣的君主,豈是我一個區區皇后奈何得了的?倒是你給我拿個主意,我該怎麼辦?”
容睡鶴笑道:“小祖宗,你說這話時,能不經常轉頭去看那邊壁上掛的寶劍麼?”
說着低頭在她鬢髮上親了一口,復說前話,“我命人將那賤婢閤家拿下詔獄了,又叫連山將禁軍好生梳理一番。說起來這賤婢倒也做了件好事,烏衣營同吉山營固然是跟隨我多年的心腹,然而之前忙着大事,無暇整頓。如今天下固然太平了,我既然沒有過河拆橋的意思,也不想貿然對嫡系大動干戈!”
“誰知道他們膽大妄爲到了居然憑着區區風聲,就將人朝我跟前放的地步,這是嫌我對他們脾氣太好了?”
盛惟喬若有所思:“要是他們不是因爲風聲就給你跟前送人,而是得到了你明確的意思才這麼做,這就是功勞了是不是?”
“祖宗,你又胡攪蠻纏了!”容睡鶴颳了刮她鼻尖,笑道,“這是想聽甜言蜜語呢,還是要我今兒個晚上就搬回望春宮去?”
“你想說甜言蜜語,誰還攔着你?”盛惟喬啐道,“你想搬回望春宮,我有說不許麼?自己想做的事情,偏要賴我頭上!”
夫妻倆拌了會兒嘴,盛惟喬記起容珒,就是皺眉:“你道蕤賓今早跟我說了什麼?他說以爲今兒個之後就見不到你了,所以特意起了個大早,想跟你多相處會兒呢!”
容睡鶴聞言臉色沉了沉,繼而微笑道:“我知道了,乖囡囡,放心罷,這事兒我等下就處置!”
……帝后先後還席的時候,察覺到殿中的氣氛明顯的不一樣了。
如盛蘭辭夫婦等皇后的鐵桿繼續沉默不語,但其他人就分明的拘束了許多。
哪怕是觥籌交錯之間,也幾乎不敢開口竊竊私語了,非得說點什麼的時候,也就是說一說無關緊要的風月。
這情況夫婦倆也是心裡有數,隱蔽的對望了一眼之後,也就若無其事的繼續了。
這天的宴飲,除了中途被帶走的石秋一家外,也沒發生其他什麼波折了。
直到宴散之後,衆人各回各家,才聽到石秋一家子之所以被認爲弒君,乃是因爲石秋之女在被買通的禁軍的幫助下,同容睡鶴來了次“偶遇”。
結果飛上枝頭的夢想沒實現,反倒是連累一家子都沒個好下場。
“陛下心思深沉,往後專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不要再想着什麼捷徑了!”聞訊,很多明眼人都暗自告誡家眷,“待嫁的女孩兒們,有可意的人選,速速出閣,勿再多想!”
當然了,有明眼人,也有繼續糊塗下去的。
“看來陛下果然步上了先帝的後塵!”痛心疾首的臣子捶胸頓足,“雖然說先帝寵的只是妃子,陛下寵的是皇后,然而道理都是一樣的:堂堂天子,怎麼可以將喜怒哀樂寄託在一介婦人之手?!”
“這不是社稷的福澤,必須阻止此事!!!”
“之前先帝已經毀於舒氏姐妹,如今到了陛下,悲劇絕對不能再上演了!!!”
節後的長安,潛流愈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