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老夫婦對於跟盛家結親非常的熱心,揍完孫子,就一塊去了書房寫信——他們在信裡當然不可能質問盛惟喬的品行是否當真如徐抱墨所言的那樣有問題,畢竟這女孩兒可是有一口唾沫一個釘的盛老太爺做保的,相比之下,自家拈花惹草風流成性的孫子說的話怎麼能信?
所以這封信主要是旁敲側擊自家孫子在盛家期間,有沒有表現出不適合給人家做女婿的行爲和言論?
“如果有的話,咱們得趕緊給他設法圓起來;實在圓不了,也能再揍他一頓,壓着他去盛家負荊請罪!好教盛家知道他已經改過自新,以後都不會再犯了。”夏侯老夫人如此說,“不然哪有指望把盛家女孩兒娶進門?”
徐老侯爺深以爲然。
然後信的最後,特意關心了下敖家再次登門的始末:敖家老太爺與徐老侯爺當年是同僚,盛敖聯姻的波折徐家都知道,徐老侯爺爲此對沒見過的白氏一直深惡痛絕。
現在白氏死了,敖家終於再次登了盛家門,對徐老侯爺來講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哪怕沒有打探孫子在盛家的表現這件事情,他也肯定要寫封信問問經過的。
……數日後,風塵僕僕的信使進了南風郡城,至盛府門前下馬叩門,道明來意。
盛家門子聞說是寧威侯的親爹親自來信,忙請來人入府,到偏廳奉茶,跟着入內稟告——雖然來人已經說明是帶了徐老侯爺的親筆信給盛老太爺,但因爲盛老太爺還沒病癒,爲免老人病中再受刺激,之前盛蘭辭私下吩咐過,這段時間有關老太爺的事情,一律先報大房把關。
而盛蘭辭自己白天基本都在外面巡視,常駐府裡當家的自是馮氏。
馮氏聽說此事,頓時就緊張的不行:“算算時間,徐家小子纔回去,徐老侯爺就寫了信來!這麼急切,難道徐家打算提親了嗎?!”
——自從那天聽女兒遮遮掩掩的透露,已經跟徐抱墨兩情相悅,馮氏的心情就沒有好過!
因爲盛惟喬今年才十三歲,馮氏本來還抱着萬一的希望,就是徐抱墨走後,隨着時間的流逝,女兒會逐漸淡卻這份感情。
到時候她再經常把馮致儀喊到盛家來,三不五時的跟女兒碰碰面,說不定女兒就不需要遠嫁了!
結果這才幾天,她都還沒來得及去孃家接侄子呢,徐家就有信來了——這要是當真是跟盛老太爺商議親事的,自己這唯一的女兒豈不是註定沒法留在身邊了?!
馮氏想到這兒,眼中閃過一抹決絕,對下人道:“你跟來人說,爹爹病着,不便親自見他。讓他把信給你,你拿來我這兒,回頭爹爹醒了,我再拿去給他老人家看!”
又說,“因爲爹爹的病情,只怕要過兩日才能回信了,留那人在府裡小住,記住客氣點,一應待遇都當做客人來!”
下人躬身應下,去偏廳轉達了馮氏之意——那信使知道盛老太爺這些日子確實不大好,而盛家一直是大房當家,聞言毫不遲疑的把信交了出來。
半晌後,馮氏拿着蓋了徐老侯爺私印的信箋,神情凝重的獨自走進空無一人的內室!
按照馮氏的想法,是假借替公公傳遞信箋之名,悄悄的把信拆開過目——如果信中沒提到議親,那自然最好,照原樣封回去,回頭交給公公,讓公公自己回信,也就是了!
但如果這封信確實是爲了徐抱墨跟盛惟喬的婚事寫的,那她就只能僞造拒絕的回信,再另外弄一封假信拿到公公面前去了!
雖然此舉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戳穿,但只要能斬斷女兒跟徐家的姻緣,哪怕日後被公公責罰甚至是厭棄,馮氏也認了!
但真正要拆信時,馮氏比劃了半天,卻始終覺得下不了手——她可以不在乎公公的震怒,然而女兒盛惟喬的心思呢?
如果女兒認準了徐抱墨,非他不嫁,那即使自己現在做了這個手腳,也未必就能阻止這門親事,說不準,反而還會因此壞了母女情誼!
想到自己當年偶然外出,跟盛蘭辭看對眼之後,馮家何嘗不是因爲明老夫人只是盛蘭辭的繼母、而非親孃,出於擔心後宅糾紛的緣故,十分反對?
彼時的馮氏,跟盛惟喬一樣,備受家人寵愛,驕縱任性更在現在的盛惟喬之上,真正是家裡人越反對她越堅持——現世報還的快,現在輪到她感受馮家人當年的心情了!
躊躇良久,馮氏最終還是放下了信:“橫豎已經讓來人在府裡小住幾日等公公病情好轉些了再回信了,我又何必急在一時?待夫君回來之後,一塊商議了再作決定不遲!”
這天接下來她做什麼事情都是心不在焉的,日頭稍斜,就忍不住遣人出去找到盛蘭辭,讓他早點回來。
盛蘭辭還以爲家裡出了什麼事,匆匆返回,待見妻子拿出信,說明經過,也不禁皺緊了眉!
在女婿的這個問題上,他跟馮氏的想法是有差異的:
馮氏只求女兒嫁在跟前,其他情況都好說;而盛蘭辭雖然也希望女兒出閣之後仍舊可以時常相見,但委實不甘心讓女兒嫁個才能平庸之輩!
所以在妻子推薦的馮致儀跟盛老太爺屬意的徐抱墨之間,盛蘭辭一直有點搖擺不定。
本來他是打算等忙過這段之後,好好的分析考慮下這個問題的,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非但女兒已經跟徐抱墨私下挑明瞭關係,如今徐家又疑似趁熱打鐵的提親——饒是盛蘭辭素來處變不驚,此刻也不禁感到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揹着手,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步片刻,他總算站住腳,下定了決心:“這信咱們還是不要私下拆開了!”
馮氏忙道:“我何嘗願意做窺探長輩信箋的事情?但如果徐老侯爺這信當真是爲了議親寫的,爹一準會答應!到那時候……”
“爹素來看重咱們這一房,乖囡是咱們唯一的女兒,爹就是再贊成把乖囡許給徐家那小子,也不可能不跟咱們商議好了,就直接拍板的。”盛蘭辭搖頭道,“所以即使徐世叔這回直接在信裡提到了要爲徐家小子聘娶乖囡,也不無斡旋的餘地!”
“可是徐家小子早晚要去長安的!!!”馮氏忍不住落下淚來,“咱們就這麼一個女兒,難道你忍心養她到十來歲出了閣,就從此不復相見嗎?!”
她知道丈夫在擇婿這個問題上的心結,這會不無埋怨道,“我的嫁妝,你攢的家業,足夠乖囡跟乖囡的孩子們無憂無慮的過上幾輩子了!如此又何必非要強求未來女婿的才幹?致儀那樣老實忠厚的孩子有什麼不好!”
“我本來也覺得致儀那孩子不錯,但最近咱們家的事情卻又讓我覺得,未來女婿太無能了也實在不放心!”盛蘭辭沉默了會,拍了拍妻子的肩臂,嘆道,“你看看二弟跟三弟——當年他們上不能侍奉爹孃,下不能打理祖業,我所以只能致仕還鄉!這些年來,雖然咱們對他們不薄,但一旦發生了衝突,咱們覺得他們的做法影響到了咱們,要讓他們從這府裡出去,也不過是動動手的事情!哪怕娘爲了二房使勁渾身解數,二房還不是利利索索的分了出去?!”
“三房之所以還能在這個府裡,無非是因爲三弟跟三弟妹還算老實,沒給咱們找過麻煩!否則有一天咱們要他們走,你覺得,很難嗎?”
盛蘭辭眼中浮起陰鷙,“你希望乖囡,將來過二弟妹或者三弟妹那樣的日子?!成天看妯娌臉色,甚至連帶乖囡的孩子,也要從小被教導讓着捧着堂兄弟姐妹?!”
“未來的女婿才幹不足,可不只是沒法帶給乖囡大富大貴的問題,而是連帶着乖囡沒臉沒地位!”
馮氏聞言,不禁如遭雷擊——盛惟喬之所以是整個盛家公認的掌上明珠,不是因爲她長的漂亮,更不是因爲她八面玲瓏,純粹是因爲她是盛蘭辭夫婦的女兒,深得父母鐘愛!
此外她還是宣於家老夫人視若己出的嫡親外甥女,是老字號勢家馮家唯一的外孫女,所以她在盛家的地位纔會不一樣!
或者說,她在整個南風郡,都有着獨一無二的地位——不然當初韓氏做什麼特意派人上岸要抓她做人質?!
將來自己這些被盛惟喬所依靠的長輩統統都不在了,盛惟喬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和子女時,如果她的丈夫能力不足……
想到白氏在世時,對自己逢迎之餘,掩不住的嫉妒;以及肖氏言談舉止之間偶爾流露的羨慕與悵然——馮氏只覺得如夢初醒,潸然道:“可是乖囡性情單純,遠嫁之後,咱們如何能夠放心?!”
“爹也有五十五了。”盛蘭辭握着她的手,一塊在西窗下的軟塌上坐了,小聲道,“雖然老當益壯,但終歸不比咱們年輕!若非爲了侍奉爹,你我何必一直待在桑梓?咱們家的生意可不僅僅在郡中!何況就算是沒有咱們家生意的地方,咱們難爲就站不住腳了嗎?”
——當年他能爲了盛老太爺,放棄大好仕途還鄉,將來盛老太爺不在了,夫婦兩個何以不能追着女兒女婿的腳步,繼續給女兒遮風擋雨?!
馮氏豁然開朗,不禁一拍手,低喝道:“真是昏了頭了!早點怎麼沒有想過,乖囡出閣之後如果不在南風郡,不方便回來看咱們,咱們可以跟着她走,住到她附近去啊!”
這麼想着,馮氏頓時也沒了拆信做手腳的想法,反倒覺得徐抱墨十分順眼了,“那孩子長的好,脾性好,據說才學也不錯!他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成就,真真是相當出色了!又是徐家這一代唯一的孫兒,已經正式封了世子——只要他是真心待乖囡,想必咱們女兒將來是絕對不會受委屈的!”
跟着又擔心,“不過徐老侯爺雖然跟爹爹相交莫逆,其子終究已經貴爲侯爺,也不知道對咱們家的門楣,會不會有什麼看法?”
“不提爹爹當年對徐家父子的恩情,我好歹也是進過翰林院的。”盛蘭辭啼笑皆非道,“即使致仕多年,朝廷所贈的官銜只得五品,然而翰林自來清貴,不可以品級低而小覷不說,單憑咱們家的家產,徐家這種發家不過三代的高門,憑什麼看低乖囡?!”
他這是實話,別看徐家乃是侯門,寧威侯官拜兵部侍郎,論官職論權力甩了盛家八條街,但論財力,十個徐家恐怕都不如盛家!
這倒不是說寧威侯清廉如水,高風亮節,不肯以權謀私,改善家人的生活——那樣徐抱墨別說出入風月場所了,連才藝都學不起——主要是徐家底子差,徐老侯爺年輕時是爲了吃飯才參軍的,說是家徒四壁都不爲過。
之後寧威侯靠着軍功一路升遷倒是迅速,但也正因爲升官快,眼紅的人多,爲防步上週大將軍的後塵,根本不敢行差踏錯,別說貪污受賄了,吃空餉、私藏戰利品都要掂量掂量!
然後他們家又沒有盛蘭辭這樣的人才,夏侯老夫人、南氏這兩代主母,也都出身寒微,不曾從孃家帶了豐厚妝奩進門。所以徐家現在看似高門大戶,實際上除了維持場面的開銷外,估計一年到頭都攢不下什麼東西。
這還是寧威侯至今尚且得勢,除了俸祿之外,年節都能得到宮中賞賜,可以補貼家用。一旦他失勢,哪怕爵位還在,估計整個徐家就要減少開支,以免陷入入不敷出的處境了!
畢竟在徐家現在這個階層,每年自家的花銷且不提,單是人情來往,太后、皇帝、寵妃的年節貢禮,就是一筆巨大的支出——而且這個支出是減不了也不能減的。
所以一個擁有豐厚陪嫁的媳婦,對於徐家來說,分量絕對不輕!
馮氏想到這裡,才舒展眉宇,沉吟道:“這麼着,本來還想着二房三房不擅經營,可以多分些東西給他們的,然而乖囡也需要妝奩傍身,屆時還是按着規矩辦吧!”
小叔子怎麼能跟女兒比呢?
盛蘭辭失笑着揚了揚手裡的信:“爹還沒看呢,也未必就是議親的。如果不是,反正乖囡還小,咱們再考慮考慮!這天下好男兒多了去了,乖囡也未必一定要嫁給徐家小子!”
夫婦兩個想明白之後,因爲這時候天色已晚,也就先安置了。
次日一早,他們一身輕鬆的到了禁雪堂,正好盛老太爺醒着,聽說徐老侯爺寫了信來,算算日子,也“咦”了一聲:“抱墨那小子纔回去,老徐就寫了信來?莫不是跟咱們喬兒有關係?”
老太爺笑眯眯的拆信,“難道那小子這麼迫不及待,喬兒才十三歲就想把人娶過門?真是做夢!老子就這麼一個嫡嫡親的孫女兒,怎麼也要再留在跟前心疼個三兩年再放出去嘛!”
盛蘭辭夫婦也笑:“爹先瞧瞧唄?興許是其他事情呢?”
然後老太爺看了沒兩行,嘴角笑意越來越濃——外間老鄭忽然皺着眉頭走進來:“老太爺、大老爺、大夫人,門口有人鬧事!”
盛家豢養的家丁護院都不是吃乾飯的,等閒鬧事,門子自會處理,不至於需要立刻報到禁雪堂來。
問題是,“鬧事的是個蒼梧郡口音的女子,自稱是打小服侍徐世子的丫鬟,幾年前就被徐世子收作通房,最近因爲徐世子打算求娶咱們二小姐,故此清理後院,把她打發了出來。她所以跑來咱們家門口長跪,想求二小姐一個恩典,許她往後能夠繼續以丫鬟的身份侍奉徐世子左右!”
話音才落,屋子裡的三位主人皆氣的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