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盛老太爺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爲徐抱墨本來就堅定的相信盛惟喬至今對他迷戀非常,是一定會原諒他,而且還會幫忙勸說盛家其他人也原諒他的,怎麼可能懷疑盛惟喬跟盛睡鶴聯手給他挖坑呢?
所以當天晌午後,拄着柺杖的盛老太爺帶病趕到客院,咆哮着把他掃地出門後,徐抱墨雖然意識到自己被盛家設計了一把,卻仍舊覺得:“雖然盛家買通了初桃來坑本世子,然而大喬果然還是站在本世子這邊的!只可惜盛家如此想方設法的棒打鴛鴦,本世子縱然有心遵祖父之命,現在也是無從入手啊!”
由於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的兇殘,徐抱墨被趕出盛家大門後,沒有立刻打道回府,而是在南風郡找了家客棧,邊養傷邊試探着有沒有再次返回盛府的機會——當然是沒有這樣的機會的——徐抱墨手段用盡無果後,儘管對於返回蒼梧郡十分畏懼,然而還是不得不滿懷憂慮的離開了。
這時候已經是初秋,盛惟喬給馮氏請安的時候,馮氏特別提醒她:“你哥哥生於初冬,現在雖然還有些日子,但畢竟是他回來之後的頭一個生辰,你又是他唯一的親妹子,這賀禮可得上上心纔是!”
盛惟喬這才知道盛睡鶴生於十月初十,意外道:“這日子倒是巧,前朝似乎還是天寧節呢?”
這天寧節是前朝一位天子弄出來的——那位天子的聖壽其實本該是五月初五,然而五月本是惡月,五日更是惡日,連起來就是惡月惡日,一年之中再沒有更不吉利的日子了!
故老相傳,這天出生的孩子都不是什麼好來路,男克父,女克母。上至宗室貴胄,下至販夫走卒,都很忌諱撫養這日出生的子嗣。
那位天子所以襁褓裡就被送出宮城,及長才回宮不說,始終爲父母所忌,年方束髮,就被封了王打發去封地——後來因緣巧合登基,頭件事就是給自己改生辰,將五月初五改成十月初十仍舊不放心,還將這日定成天寧節,以求儘可能的沖淡晦氣。
不過雖然如此,這位天子的結局並不好,甚至比許多亡國之君還悲慘點。
也因此,盛惟喬走馬觀花的讀史書時,倒是記了下來,此刻不禁笑道:“他該不會跟那位前朝天子一樣是五月初五出生,所以一直養在外面今年才接回來吧?我瞧爹可不是這樣的人!”
馮氏聞言皺起眉,訓斥道:“那是你兄長!你‘他’啊‘他’的,像話麼!”
又頭疼道,“跟你說了!睡鶴他不是爲孃親生的——你爹不是肯把親生骨肉放外面養的人,爲娘難道是這樣的人?!”
她要有個兒子,別管出生時辰多麼不吉利,早就跟女兒一樣成天攏在膝前疼愛不夠了,怎麼捨得寄養在外?
縱然是婚前不當心生下來的孩子,哪裡可能爲了自己的名聲就讓他流落海匪窩裡十幾年?!
她跟盛蘭辭是那種把自己的性命名聲看的比孩子還重要的人嗎?!
哪怕是不當心走丟了,踏遍萬水千山也肯定要找回來啊!
馮氏都不知道女兒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怎麼就一門心思認定盛睡鶴是她失散多年的嫡親兄弟?
此刻見女兒一臉“我懂”的嬉笑:“嗯嗯,不是娘生的,那就不是吧!賀禮我回頭想一想,反正時間還早!”
馮氏:“……”
算了,只要你不再追着盛睡鶴一口一個“外室子”,讓人家滾出去就好!
懷疑爲娘成親前把持不住有傷風化什麼的……念在你是爲孃親生的份上,爲娘忍了!
盛惟喬渾然不知親孃已經在忍耐了,既然提到這個問題,她還想趁機打聽點經過:“不過說起來,您跟爹爹怎麼會讓他在玳瑁島長大的呢?難道是因爲爹爹講究窮養兒富養女,故意磨礪他?但我聽他說起以前,彷彿過過一段很慘烈的日子,爹跟您居然捨得——還好我是女孩兒!”
馮氏冷着臉,沒好氣道:“沒辦法,你這個女兒除了撒嬌發嗲不高興了發脾氣,什麼都不會!剩下來的這個兒子若也是個不濟事的,我跟你爹還在時固然可以給你們做牛做馬,等我們不行的時候,還不得死不瞑目?!說不得只能下狠心調教他了!”
“……娘,開玩笑呢,您說什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盛惟喬這才察覺到她的惱怒,趕緊諂笑,“女兒我雖然現在不濟事,但我不是已經在學了嗎?過幾年肯定就能幫您分憂不要您操心了!再說了,他這些年都不在您兩位身邊,沒我承歡膝下,您跟爹爹多寂寞啊,是吧?”
馮氏不想跟她說話了:“沒其他事你就走吧!”
盛惟喬陪着笑被趕出乘春臺時,蒼梧郡,徐府,徐抱墨正跪在徐老侯爺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自己被陰了的經過:“……孫兒當時就覺得不好了!可是也不知道那茉莉花香裡擱了什麼,孫兒醒過來的時候,初桃那賤婢已經不見了蹤影,屋子外只有來看熱鬧的盛家下人指指點點。之後恆殊弟……就是大喬的哥哥,更是不問青紅皁白的衝進來把孫兒暴打了一頓!要不是大喬接到稟告匆匆趕到,好說歹說的攔住他,硬把他拉走,孫兒……孫兒這回就回不來了啊!”
徐老侯爺虎目圓睜,怒道:“打得好!老子要有妹妹被人這樣欺負,就是妹妹攔在老子跟前,老子也會把她撥到一邊,將你這混賬先打死了再說!”
旁邊夏侯老夫人非但沒有心疼遍體鱗傷尚未痊癒的獨孫,反而嘆了口氣,道:“這女孩兒莫不是被她生母教多了繁文縟節?被欺負成這樣,竟也沒什麼氣性?聽着可不大像盛老哥的孫女兒!”
那語氣,根本就是在遺憾盛惟喬居然沒有火上澆油的攛掇盛睡鶴索性打死徐抱墨,居然讓自己這個孫兒活着回來了!
徐抱墨嚥了咽口水,只覺得脊樑一寒,心說難道自己兜兜轉轉還是悲劇難逃?
他欲哭無淚的提醒祖父祖母重點:“既然盛家都能把初桃弄過去坑孫兒了,顯然對孫兒從前年少無知時犯的糊塗已經是瞭如指掌!就算孫兒現在誠心悔過,想洗心革面爭取做盛家女婿,祖父祖母,您二位說,盛家還會再給孫兒這樣的機會嗎?!”
他這麼說時一臉的昏天地暗悽慘悲涼,儼然了無生趣,但心裡還是有點小雀躍的:不用娶大喬了!!!
其他女孩兒沒有盛老太爺這個令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崇敬到睜着眼睛說瞎話、甚至包括遠在長安的寧威侯夫婦都恭敬有加視如嫡親長輩的嫡親祖父做靠山,徐老侯爺他們總不可能再要求自己繼續守身如玉了吧?
夕夕、凝情、初梨、初桃……雖然本世子之前拋棄了你們,雖然你們中間有人背叛了本世子,但!
現在一切都要過去了,本世子還是很愛你們……的花容月貌跟青春年少的啊!
噢初梨已經在被盛家送回來的當天,就被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下令打死了——不過其他美人現在都還好好兒的,只等本世子重新施展手段,令她們再回懷抱了啊!
徐抱墨正想的開心又期待,沒想到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對望一眼,沉吟半晌,均嘆了口氣,說道:“以盛老哥對子嗣的重視,尤其是艾嫂子的血脈,只是讓這混賬東西遣散後院,潔身自好,果然還是不夠啊!”
夏侯老夫人臉色鄭重的頷首:“好在那孩子年紀還小,咱們應該還有三兩年時間!”
“聽到沒有?!”徐老侯爺陰沉着臉,對徐抱墨道,“老子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接下來你給老子玩了命的表現浪子回頭金不換,務必用時間跟事實證明,你對盛家女孩兒是真心的!你的改過也是真心的!要是做不到,老子這次真的打死你!!!”
夏侯老夫人照例補刀:“這小兔崽子不是已經過了府試了嗎?今年的會試他沒參加,正好讓他這兩年專心溫書,爭取兩年後的會試能夠榜上有名!到時候再去盛家提親,也能增加些籌碼!要是做不到,左右他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出息,打死打殘了還有爵位養着,咱們也不必很留手了!”
徐抱墨:“……”
他奄奄一息的掙扎,“祖母,就算三年後會試未中,孫兒也才二十!所謂三十少進士……”
二十歲會試落榜已經很厲害了!
畢竟這個年紀已經有資格參加會試,本身就說明了前途不可限量好不好!?
然而沒什麼文化、對科舉缺乏瞭解的老夫婦根本聽不進去——徐老侯爺甚至還走下來踹了他一腳,特別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人家女孩兒的親爹,當年就是二十歲上金榜題名的!那會盛老哥忙於軍務,根本無暇督促他,他的老師也只是個童生!這樣人家都能中榜,你個小兔崽子摸着良心說說,這些年來爲了你能把書念好,老子操了多少心?請的啓蒙之師都是舉人!夏三伏冬三九,哪天不是陪着你起早用功?!”
“這樣你要是還不如人家女孩兒的親爹,你說我們養你有什麼用?!”
被訓成狗的徐抱墨一臉絕望道:“孫兒怎麼也比盛世伯的親兒子恆殊弟強吧?孫兒現在已經是舉人了,恆殊弟他明年才下場參加院試哪!”
“所以你還有閒心惦記着拈花惹草?!”夏侯老夫人冷笑連連,銳利的目光掃得徐抱墨身上冷颼颼的,“那孩子跟你同歲,論生辰比你還小几個月——你現在已經是舉人了,人家流落在外十幾年,明年才參加院試,萬一連捷舉人之後,猶有餘力,下科杏榜,亦往長安,無論會試過與不過,我瞧你怎麼個無地自容法!”
徐老侯爺嘿然道:“別到時候你落榜了,人家倒是金榜題名!如此老子沒臉去盛家給你提親,少不得打死你出氣!”
徐抱墨覺得自己祖父祖母簡直把盛家給神話了——是,盛老太爺確實很厲害,放着富家老爺不做,跑去邊疆拋頭顱灑熱血,簡直就是古往今來的報國典範、道德楷模!
世伯盛蘭辭也很厲害,祖上是商賈,親爹投身行伍,親孃一早沒了,繼母小家碧玉,除了生活上照顧他其他什麼都幫不上忙。靠着自覺以及區區一個老童生的指點,愣是年紀輕輕金榜題名,讓徐老侯爺等一干袍澤羨慕的死去活來,以至於盛老太爺至今在“拼兒子”之戰上依舊是所向披靡無人能及!
但這並不意味着盛家第三代也同樣厲害啊!
比如說盛惟喬——徐抱墨對這位世妹沒有什麼惡感,甚至因爲盛惟喬之前“想方設法把盛怒的盛睡鶴拉走”,對這女孩兒還很有好感,但爲了自己將來的長久幸福,他終歸是不想娶盛惟喬的——盛惟喬這麼好哄,徐抱墨偶爾想起來都感到不忍心了!
這麼傻甜白的女孩兒,哪有一點點她祖父盛老太爺的殺伐果決心狠手辣?
哪有一點點她親爹盛蘭辭的心機深沉學富五車?!
以此類推,才揍了他一頓的恆殊弟盛睡鶴,之前丹桂庭裡說到科考時,那語氣是連過院試都未必有把握的——祖母居然還認爲他會連捷桂榜,大後年跟自己一塊赴長安參加會試?!
簡直就是幻想!
不敢跟祖父祖母頂嘴,徐抱墨只能在心裡默默的發狠:不就是兩年多三年不到嗎?
左右祖父祖母盯着,他是沒機會把夕夕啊凝情啊初杏啊初桃啊等等給找回來重溫舊夢了!
自己一定要好好溫書,爭取一舉金榜題名啊!
——如果到時候自己高中進士,盛睡鶴卻還在爲個秀才甚至童生奮鬥,看祖父祖母還有什麼好說的!!!
抱着這樣的想法,徐抱墨回到院子裡就給徐叢下了命令,讓他派人密切關注盛睡鶴的動向,尤其是科考成績!
“到時候本世子金榜題名之後,若恆殊弟還在爲院試掙扎,本世子就把平常的手札之類送些給他,到時候他想起前番爲了大喬把本世子打的這麼狠,本世子卻以德報怨,哼哼哼……也不知道是什麼臉色?”
徐抱墨想到這裡,逐漸心平氣和,竟非常期待兩年後的景象了。
實際上根本沒等那麼長——宣景三十二年秋,各地的府試堪堪結束,正桂花飄香,徐叢連着一碟子桂花糕稟告到徐抱墨跟前:“盛家大公子連捷解元,傳聞已在打點行囊,欲赴長安來年會試!”
【第二卷 二十解書劍,西遊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