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本來就是含怒而起,打算拂袖而去,看到盛睡鶴攔住自己,越發惱怒,也暗自恐懼他會用強,半是驚怒、半是爲了提醒外頭的綠錦,她一跺腳,大聲道:“你想幹什麼?!”
“乖囡囡,多大點事,怎麼就哭了?”盛睡鶴看到她要走,本能的就把人給攔了,但現在看着面前的淚眼婆娑的女孩兒,他又覺得有點手足無措,畢竟以前他逗弄盛惟喬,把人氣的淚奔而去,那都是常事——他從來沒攔過,更不要說哄這個時候的盛惟喬了!
所以這會被盛惟喬一問,他也是一愣,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
索性他早年處境惡劣,生死一線之際靠應變及時逃出生天的經驗簡直豐富無比,此刻儘管內心慌亂,面上卻是絲毫不露,看起來仍舊是鎮定自若,微勾的嘴角還帶着些許揶揄的笑意,柔聲道,“我也沒說不答應啊!乖囡囡難得開口來求我,我哪能駁了你的面子呢是不是?”
“誰求你了?!”盛惟喬正在氣頭上,聞言想都沒想就擡槓道,“我只是過來給你說下這事情,我有說求你嗎?!”
“是是是,乖囡囡沒有求我,我求乖囡囡——咱們坐下來,慢慢兒的說,好嗎?”盛睡鶴見狀立刻打草隨棍上,又是認錯又是親自給她斟了盞新茶,好說歹說的把她按回座位。
這期間綠錦確實聽到聲音跑過來看了,但在門外聽到盛睡鶴的一番做低伏小後,只道自家嬌生慣養的小姐又任性了,嘆氣之餘,對盛睡鶴同情都來不及,更不要講如盛惟喬想的那樣跑進來保護她了。
“大公子雖然不是夫人的親生骨肉,然而老爺統共就這麼一個男嗣不說,大公子還爭氣的中了案首又中解元,如今南風郡上下,誰不知道咱們盛家出了個麒麟兒?連對詩書素無興趣的老太爺,對大公子這個孫兒都是引以爲豪!偏偏小姐被老爺夫人寵溺慣了,到現在都認不清大公子的價值與地位,已經不是‘外室子’三個字可以打壓的了!”綠錦這麼想着,“方纔也不知道小姐又怎麼不高興了拿大公子出氣,現在大公子好不容易把小姐哄住了,萬一我進去擾了氣氛,小姐再發作起來,豈不是越發的得罪大公子?”
爲了盛惟喬不至於再得罪點這兄長,綠錦二話不說,躡手躡腳的退了開去——她想好了,回頭盛惟喬如果問起來,自己就推說雖然聽見盛惟喬聲音大了點,卻沒聽見她喊自己進內服侍,所以沒敢過去打擾!
“得空還是要繼續勸勸小姐啊!”綠錦走開之後,仍舊爲自家主子憂心忡忡,“現在誰都看出大公子非池中之物,哪怕沒有盛家在後面支持,他只靠科舉成就也不難鵬程萬里,小姐老這麼跟他作對,有多少骨肉情分磨滅不掉?如此下去,將來大公子不管小姐死活事小,萬一他心中存下來怨望,對小姐不利,豈不是平白的添一勁敵?還是本來可以做幫手乃至於靠山的勁敵!”
盛惟喬不知道心腹丫鬟的舉動,不然估計她回到盛府就會換貼身大丫鬟。
她被盛睡鶴勸回原位後,餘怒未消,冷着臉,說道:“你既然答應了,還留我坐下來做什麼?難道你還有其他條件?”
“怎麼會呢?”盛睡鶴方纔其實只想讓她息怒,也有點怕她就這麼一走了之之後對自己恨之入骨,至於說留盛惟喬下來之後說點什麼,他壓根沒想好。
現在盛惟喬問起,他心念電轉,藉着品茶這個動作的緩衝,總算想到一個理由,放下茶碗,“之前在谷中時,我不是答應你,出來之後,會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你嗎?本來以爲你回去收拾要很久,今兒個來不及說了。但你現在既然過來了,我當然要踐諾,是不是?”
盛惟喬皺起眉,正要說自己現在對這個來龍去脈沒興趣了,話到嘴邊卻想起來:這不是擺明了提醒盛睡鶴,自己有問題嗎?
不然她前天昨天都追問過這事兒的,這纔過去一個晚上,怎麼忽然就失了熱情不說,連盛睡鶴主動相告都不想聽了?
她心裡打個突,立刻把拒絕的話嚥了下去,作出感興趣的表情,道:“被你氣的差點忘記了!到底怎麼回事?!”
說話間盛睡鶴又給她削了個梨,照例以銀刀當盛放的器皿推到她跟前,含笑道:“簡單來說,就是應敦野心勃勃,想篡他爹的位——偏偏這小子眼高手低,空有野心卻無能力,還在計劃的時候就給我知道了,我尋思着這小子打小認死理,不給他個狠的教訓,終歸消停不掉!所以叫人盯牢了他的一舉一動,也就沒攔。”
“就你知道?你大哥,我是說公孫海主反倒不知道嗎?”盛惟喬目光閃動,說道,“還是公孫海主提前知道之後,也是有意給他一個狠的教訓?公孫海主倒是捨得!”
盛睡鶴端起面前的描金鸚鵡荔枝茶碗吹了吹茶沫,笑道:“提前探聽到消息的人是烏衣營出身,他因爲沒什麼證據,怕擔上污衊少海主的罪名,所以設法把消息傳到盛府,告知於我,讓我定奪。我想着應敦素來不聽勸,如果這次提前戳穿他的計劃,固然可以讓他得到從輕發落,但馬上我就要遠赴長安!”
“屆時等我走了之後,他要是再來一次,沒了我給他求情,若再有人落井下石一把,指不定這小子會徹底沒活路!”
“你這話騙鬼去吧!”盛惟喬哼了一聲,說道,“烏衣營也是公孫氏的烏衣營——如果提前探聽到這消息的當真是烏衣營中人,他居然捨近求遠的跟你說而不是私下稟告公孫海主,公孫海主能饒了他纔怪!你離開烏衣營都兩年了,俗話說人走茶涼,他們憑什麼還惦記着你?”
她這麼說時其實心中暗自冷哼:“是啊,他們當然惦記着你了!畢竟按照公孫氏的計劃,以後他們這一家子都要在你手底下過日子,何況烏衣營?能不把你當做最需要討好的主子麼!”
不過這番話盛惟喬肯定是不會講出來的,只一臉不屑的繼續說着:“我看十成十是應敦被他那些膀臂給賣了——我是說支持他篡位的那些人!”
盛睡鶴笑眯眯的看着她:“爲什麼呢?”
“因爲應姜說那些人都是他們姐弟叔公的舊部,而他們的叔公早就被公孫海主收拾掉了。”盛惟喬冷笑,“那些人如今攛掇着應敦做出逆倫之事來,擺明了是爲他們的舊主進行報復——是個人都知道應敦的反叛根本不可能成功,畢竟且不說他現在的年紀資歷戰績實力……沒有一樣壓得住衆人的,就說支持他的那些人,要有本事幹掉公孫海主,早些年還會讓他們的舊主栽在公孫海主手裡?”
“所以這次他們挑唆應敦作亂,根本不指望他當真能取代公孫海主!”
“說到底是爲了離間公孫海主與應敦之間的父子之情,同時毀掉公孫海主目前僅存的男嗣,以達到報復的目的!”
“乖囡囡,那他們爲什麼要提前把消息送給我呢?”盛睡鶴依舊笑着,柔聲道,“萬一我沒有放任這件事情發生,他們的報復豈不是要落了空?畢竟同樣是覬覦親爹的位置,還在謀劃跟已經付諸行動終歸是不一樣的。如果應敦還沒動手就被抓了,大哥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生氣!”
盛惟喬淡淡道:“但你放任了這次事情的發生!如此公孫海主非但對應敦失望,只怕對你也失望的很吧?雖然你現在不需要忌憚他什麼了,可正因爲如此,他心裡只怕是加倍的難過;假如你沒有這麼做,對那些人來說也沒什麼損失的,畢竟對於一位親爹來說,兒子要造他的反,消息還是別人告訴他的,這心情可想而知!”
“左右都是往公孫海主心上捅刀子,區別不過是輕點重點罷了!”
她心裡對公孫夙有點隱秘的同情,攤上公孫應姜跟公孫應敦這對子女,已經夠嗆了。而當半個兒子養大的義弟盛睡鶴,儘管受他恩惠極多,顯然也沒有爲此肝腦塗地還報的意思不說,舉動之間甚至還有點反過來算計公孫氏的意味。
——遇見盛睡鶴這樣的,也難怪公孫應敦不服,換了她她也不服!
只可惜,公孫應敦完全不是盛睡鶴的對手,而她盛惟喬……算了,當務之急是先回盛府,這種煩心事還是先不要想了!
“乖囡囡這兩年果然聰慧多了!”盛睡鶴聽罷她的分析,沉吟片刻,方擡頭笑道,“忽然這麼機智的乖囡囡,我都有點不敢認了呢!”
說到這裡,上上下下打量她兩眼,摸着下巴道,“對了,無論應敦還是攛掇他的那些人,如今都被關在水牢裡,一個也沒動——聰明的乖囡囡要不要再辛苦點,幫我想個法子處置他們?”
盛惟喬聞言,對公孫夙更加同情了點:被盛睡鶴知情不報擺了一道不說,現在還要把所有人,包括自己親兒子交給盛睡鶴處置,以免這義弟心存芥蒂,將來功成名就之後拿捏公孫氏夢寐以求的招安!
公孫夙這個救命恩人做的也忒窩囊了!
不過轉念想到,這人出身海匪世家,年紀輕輕的雙手早已沾滿血腥,如今想要洗白上岸,搖身一變成正經人家,怎麼可能輕輕鬆鬆?!
不禁斜睨一眼盛睡鶴,心中冷哼:“這還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就是不知道跟前這隻盛睡鶴,往後會被什麼樣的惡人磋磨?!”
“依我說,公孫氏雖然對你算不上視同己出,好歹養你這些年,哪怕你現在認祖歸宗了,做的太苛刻也難免叫人議論你絕情。”盛惟喬撥了撥鬢髮落下來的散發,漫不經心的開口,“反正這些人再強橫也就在島上,又或者這方海域縱橫來往,手伸不到岸上,左右不可能真正爲難到你,是以還不如做個人情,還給公孫海主做主呢!”
“畢竟非但應敦是公孫海主的親生兒子,其他人何嘗不是與公孫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你曾經做過公孫氏的義子,對公孫氏的人不手下留情的話,傳了出去終歸不是什麼好名聲!”
她這番話說的很是冷淡,不過盛睡鶴聞言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下來——在盛睡鶴看來,這當然是因爲一來他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二來方纔惹了這女孩兒生氣,此刻正是需要好好順着她讓她開心的時候,所以只要不是實在無法接受的建議都會欣然採納。
但在盛惟喬看來,卻是暗自冷嗤:“想算計我?想得美!”
——她可沒忘記,方纔盛睡鶴才進來時,就提醒自己,是公孫應敦導致了自己被困谷中這兩日!
所以盛睡鶴問她要怎麼處置公孫應敦這些人,盛惟喬頓時就懷疑,這是盛睡鶴不打算放過公孫應敦他們,卻礙着受過公孫夙的恩惠,想借自己這幌子用!
“指望我說從重處置,然後到公孫海主面前一推二六五,讓公孫氏一家都恨上我嗎?”盛惟喬心中冷笑連連,“當我傻的——在玳瑁島的地盤上針對他們的少海主?反叛失敗的少海主好歹也是少海主,怎麼都比我這外人親!”
她就是要報復,也肯定是回到盛府之後,讓自己親爹出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