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鸞簫失望之極的看着她:“你既知這裡是盛家樓船,咱們還是祖父親自跟盛老爺子開了口才上的船,豈不知咱們在這樓船上但凡有個三長兩短,哪怕咱們家不要,盛家也必然要給出交代?!”
“反過來,盛家爲了自家體面,又如何可能讓咱們在船上出事?!”
“而且你口口聲聲懷疑惟喬表妹與徐世兄——我只問你,這兩位如果對你有成見,爲什麼還要讓你上船?!爲什麼還在船上給予你絲毫不遜色惟喬表妹的待遇?!”
“就算徐老侯爺管徐世兄管的緊,惟喬表妹在盛家多得寵你不知道?”
“她如果堅持不要你同行,就算盛老爺子不好意思駁了咱們祖父的面子,你以爲盛世伯會怕出這個面?!”
“莫忘記馮伯母是最近纔再次有喜的,在這之前,盛世伯與馮伯母必然是絕了再有子嗣的念頭,否則也不會接回盛表哥了!”
“而盛表哥的天賦才情如今南風郡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縱然如此,盛世伯最寵愛的子嗣依舊是惟喬表妹——在這位世伯心目中,連盛表哥這個驚才絕豔的親生骨肉,都比不上惟喬表妹重要!”
“你我即使再加上祖父的面子,何德何能,能跟盛表哥比?”
“所以如果惟喬表妹要給你難堪,當初大可以直接拒絕你!”
“你又怎麼可能有方纔當衆指責她的機會?!”
敖鸞鏡聽得心中好不煩躁,眼淚簌簌掉下來:“說來說去,哥哥還是信任那盛惟喬而不是我!那麼我也要問哥哥了,你怎麼知道盛惟喬容我上船就是對我沒有惡意?!誰知道她是不是因爲對我不喜,專門帶我在身邊好親自折辱我?!”
“再者,正如哥哥所言,盛惟喬她深得盛家寵愛,就算她令咱們在船上出了岔子,反正自有盛家一干長輩替她善後,她怕什麼?!”
她說到這裡,忽然覺得一陣了無生趣,也不想繼續訴說自己的委屈與擔憂了,哽咽道,“終歸是我福薄,本以爲這一趟走下來,多少有些指望!未想現在連哥哥也跟我離了心!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明兒個哥哥把我交給他們處置也就是了!”
“我若是爲了把你交出去任憑處置,還費什麼功夫專門喊你過來問話?!”敖鸞簫這大半夜已經被她氣的不輕了,這會再聽這話,怒火急涌,竟是整個人都顫了顫,嘴角就滲出血色來,直直的看了她良久,才用沙啞的嗓子道,“果然祖父放你出來走一趟是對的,之前在家裡,我們總以爲你不過有些傲氣有些嬌蠻,無傷大雅……如今出門在外,沒了長輩們的壓制,你對我這兄長又素來沒什麼畏懼的,本性逐漸暴露,方能叫我們曉得你真正的問題有多嚴重!!!”
他閤眼,養神片刻即睜開,深深看了眼敖鸞鏡,疲憊道,“我會盡力爲你爭取盛徐兩家的寬容,不過,小鏡,如果你繼續執迷不悟,不肯從歧路上回轉的話……縱然你是我唯一的胞妹,我也不可能任憑你繼續使什麼歹毒手段的!”
“到時候,我也不管你喜歡的到底是徐世兄還是盛表哥——反正別說他們你一個都別想嫁,就是家裡之前給你挑好的那幾個,你也別想了!”
“我會說服祖父還有爹孃,對外宣佈你在前往長安途中忽染急病,從此都將纏綿病榻起不了身!”
“爲了不拖累你將來的夫家,只能將你留在敖家靜養!”
“敖家固然不如盛家豪富,專門拿個山清水秀偏僻無人的莊子出來養着你,還是沒問題的!”
“我會好好的養你一輩子,雖然你會很寂寞,但總比讓你現在這個模樣出閣,滿心戾氣心腸歹毒的惹事生非,到頭來只怕連個善終的結果都落不到的好!”
敖鸞鏡震驚的聽着,半晌,她有些瘋癲的笑了起來:“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我苦苦哀求祖父讓我前往長安,祖父明明懷疑我對徐抱墨有愛慕之心,並不贊成,最後卻還是答應了——他這是要拿我這個孫女兒,給你這長孫做墊腳石啊!”
“枉我之前爲了達到目的,沒少在你跟祖父面前訴說與盛家徐家交好的重要性!”
“看來就算哥哥你沒怎麼意識到,祖父卻是實實在在記在心上的!”“本來哥哥你才華能力俱不如徐抱墨跟盛表哥,即使得祖父福澤,與他們同行這段路,感情又能增進到哪裡去?”
“但現在,有大義滅親也要體恤他們的功勞,還怕他們不對你另眼看待?!”
“果然薑是老的辣,祖父好算計呵!”
“之前我求他的時候,他還不情不願,一副卻不過我糾纏才答應我的模樣!”
“現在想想,只怕我纔開口他就心裡有數,只是爲了給你鋪路,故作不允,就等我這個自作聰明的傻子自投羅網,本來是他利用我的事情,倒成了我求着他了!!!”
她披頭散髮,死死盯住了敖鸞簫,口中“嗬嗬”有聲,眼裡恨的幾乎滴下血來,“說什麼掌上明珠!說什麼心肝寶貝!說什麼要汲取姑姑當年在盛家吃虧受委屈的教訓,好生嬌養女孩兒——說到底,女孩兒到底是外人!即使我念書比你更有天賦,可在祖父跟前、在敖家的地位,又到底怎麼可能跟你這個正經的嫡長男孫比?!”
“是不是?!”
她這會字字誅心句句如刀,方纔接二連三被她氣的死去活來的敖鸞簫,反倒是冷靜下來,看着她,說道:“你也承認家裡自從出了姑姑的事情後,對你始終嬌生慣養,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這些年來,說是我時常維護你。但那些事情到底怎麼回事,你以爲祖父還有爹孃他們當真不清楚?爲什麼我一出面,你就沒事了,這豈只是我在敖家有地位?!豈不也是祖父還有爹孃疼你的拳拳之心,因此纔會給個臺階就不計較?!”
“但你是怎麼做的?!”
“你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設計想打暈徐世兄——你知道麼?幸虧徐世兄反應快,絲絲那一下沒打中後腦!”
“後腦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即使絲絲力氣小,事有意外,萬一徐世兄他當真被打出個三長兩短,慢說家裡救不了你,我們整個敖家都將沒有活路!!!”
“徐家三代單傳,徐世兄固然不是寧威侯夫婦唯一的血脈,底下兩個卻全是妹妹!”
“一旦他有個閃失,你以爲憑咱們祖父跟徐老侯爺的交情,扛的下來?!”
“這是斷人子嗣未來的仇怨,就算是深受徐老侯爺崇敬的盛老爺子,都接不下——你居然做了出來,你這麼做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祖父?!”
“有沒有想過敖家?!”
“哪怕這關天佑我敖家,單憑你方纔對惟喬表妹還有徐世兄的攻訐,他日傳回南風,祖父少不得要代你向盛老爺子、徐老侯爺請罪!”
“當然你也許會覺得,反正祖父重視我這個男孫卻輕視你這個孫女,他爲你奔波勞碌低聲下氣也無法觸動你……”
敖鸞簫諷刺的笑了笑,淡淡道,“但你爲什麼不想想,你是怎麼養成這樣嬌縱任性的脾氣的?”
“不是家裡慣着寵着你,若成天把你跟下人似的呼來喝去全不在意,你能有今日的傲氣跟底氣?!”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訓斥敖鸞鏡,卻疲憊道,“古人說,滿招損,謙受益。你現在眼裡只有旁人的錯,全看不到自己的問題。”
“受了委屈就是所有人的不是,自己全部是委屈!”
“這樣且不說對錯,你說誰會喜歡這樣的人?”
“如此叫我怎麼放心你出閣?!”
“即使強行出了閣,你又怎麼得到夫家的信任與疼愛?!”
“就算給你找個小門小戶,靠咱們家門楣彈壓其滿門……你將來,又會教出什麼樣的子女?!”
“這世道,女子在家靠父兄,出閣靠夫婿,年老靠子女——你教不好子女,將來老後,萬一我這個哥哥也不在了,俗話說人走茶涼,敖家還會看顧你幾分?到時候,你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涯?”
敖鸞簫痛心的看着她,“‘王化出自閨門,家利始於女貞’。你一直自詡書唸的比我好,我也多次承認論天賦是不及你的,若你是我弟弟,我早就不念書,專心打理家業好給你將來鋪路了——可是你告訴我,這句先人訓誨,咱們幼時就曾聽聞,爲什麼你就是不能真正聽到心裡去?!”
“這天下,也許劍走偏鋒、玩弄手段,確實有暫時的事半功倍之效。”“但古往今來,無論是什麼事情,想要放眼長久,都必須堂堂正正!”
“也只有堂堂正正,纔是最不招禍患、最無懈可擊!”
“當年盛老爺子在軍中也算是名鎮一方的人物,那時候跟他一樣出身南風郡的士卒,絕非只有祖父一人!”
“論悍勇,論才幹,論眼界,祖父在其中都屬於墊底。”
“爲什麼盛老爺子放着那麼多同鄉,卻最照拂祖父?”
“皆因祖父爲人雖然沒有過人資質,卻始終腳踏實地,且不諂不媚,身有風骨!”
“也正因爲這樣的祖父,當年纔得到了盛老爺子的敬重,解甲歸田後,主動提議結爲姻親!”
“也正因爲這樣的祖父,才能在姑姑受委屈後,不顧盛徐兩家竭力賠罪求情,堅持讓姑姑和離改嫁,且不曾因此與盛家反目成仇!”
“也正因爲這樣的祖父,咱們兄妹這些日子才能夠跨越門第差距,與盛徐兩家一塊在這座樓船上呼奴使婢!!!”
“本來我想你在南風郡沒什麼看得上的人,去長安走走也好。”
“可是小鏡,你說,此刻的你,有什麼資格,叫長安那些見慣高門深深的子弟,瞧得上?”
他聲冷如冰,“你我嫡親兄妹,我雖愚鈍,自幼一塊長大,還不至於不瞭解你——你從上船以來一直閉門不出,日日跟我借了文房四寶與書籍苦讀,大約是看到了盛家的豪富,自覺比不過,所以打算從才學入手,壓倒惟喬表妹?”
“然而空有才學而無氣節,與旁門左道有何異?”
“只能博取一時讚歎,終究不是長久之途——且過於招搖也容易招致禍患,你……你好好想想吧!”
敖鸞鏡想反駁,然而仔細想了想,卻無從開口。
室中沉默了好一會,她擡起頭來強辯幾句,卻晃眼注意到敖鸞簫脣角滴落下來的血跡,方醒悟過來竟將這兄長氣的吐了血,心中真正害怕起來,哽咽出聲:“哥哥,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我明兒就去給他們磕頭賠罪,求他們要怪只怪我一個,好不好?”
“左右那盛惟喬無事,徐抱墨是男子,咱們好好說他不會跟我計較的——我一定不讓您還有敖家受到我的牽累,您消消氣、千萬消消氣!”
她到底沒歹毒到因爲今晚的遭遇,徹底恨死了敖鸞簫,對他的身體無動於衷。
之前既是覺得委屈憤懣,也是認爲敖鸞簫不夠疼愛自己,說了不少氣話也還罷了,如今見敖鸞簫搖搖欲墜的模樣,想到俗話說的“少年吐血,年月不保”,敖鸞簫今年才十八歲,尚在年少之列,此番被氣成這樣,萬一……萬一……她可就這麼一個嫡親兄弟!
不管是血脈情分,還是自幼相處的情誼,又或者功利一點,爲了自己的將來考慮,這會也急的不行,跪在地上,拉着他袖子哀求,“我會認錯的,我也會去賠罪的!哥哥要我怎麼做我都聽您的,求哥哥現在去看看大夫好麼?不不不,還是讓人把大夫請來,哥哥您現在未必可以勞動!”
她跌跌撞撞、驚慌失措跑出去找大夫,卻不知道,身後的敖鸞簫,神情疲倦的端起桌子上早就涼透的茶水呷了口潤嗓子,隨即痛的微微皺眉,心忖:“這咬舌假裝吐血果然痛的很,然而爲了唬住小鏡也沒辦法了!索性她這次雖然犯渾的厲害,到底沒喪心病狂到連我這嫡親兄長都不管的地步,可見還是能教回來的。”
能教回來就好,敖鸞鏡在乎他這個哥哥,他何嘗不在乎這個妹妹?
如果敖鸞鏡看到他被氣的吐血居然仍舊無動於衷,甚至抓住機會落井下石……那,他恐怕要真的吐血了!
說來說去,歸根到底是兩人年紀大了之後,由於避諱跟彼此的栽培方向不同,不再如小時候那樣成天黏在一起。互相的瞭解都停留在了幼時,他竟沒注意到這妹妹在家人的寵溺下,心性漸漸變得如此偏激又狹隘。
萬幸的是,現在還來得及挽救。
“只是這次的事情要平息,總要設法令盛家徐家對小鏡不說芥蒂全消,至少也沒有記恨纔好。”想到這裡,敖鸞簫面上才露的一抹如釋重負頓時消失,雙眉皺起,仔細思忖起來,“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