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不想被誤會倒向高密王,所以一行人在趙府用了頓午宴,南氏就以年關將近、寧威侯府還有許多瑣事的理由告辭了。
回到侯府後,南氏顧不得更衣卸妝,問:“今兒個跟趙家小輩相處的怎麼樣?”
女孩兒這裡是沒什麼問題的,徐抱墨跟盛睡鶴也說:“趙家幾位公子都是謙謙君子,今日相談甚歡。”
南氏滿意的點頭:“那就好,趙家素來重視門風,更遑論他們家跟咱們交情有限,我也不指望那趙遒在春闈裡給你們做什麼手腳,反正你們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這麼走了一趟,借他子侄們的口,讓他知道你們都是不錯的。將來名次排定的時候,若有幾個跟你們差不多的,興許能佔點先手——反正也就半日光景,能成則成,不能成則算,咱們也不吃虧!”
衆人都笑:“還是您想的周到。”
趙府之行到此結束,接下來就該去孟太后跟前解釋丹陌樓的事情只是湊巧了。
孟太后自不是趙府可比的,雖然南氏作爲寧威侯夫人,在長安貴婦裡身份也不算低了,求見的表書遞進去,仍舊過了五六日纔得到消息——這期間盛睡鶴一行人已經將盛蘭辭在長安的幾個舊識都拜訪的差不多了——讓她們次日晌午後入宮覲見。
“太后娘娘爲人謙和慈愛,待下寬厚,你們不必擔心。”南氏母女對於進宮是不陌生的,畢竟以徐子敬的地位,他的妻子女兒,宮中但有大典宴席賜予命婦們,肯定都是有份的。
然而盛惟喬幾個卻是頭一遭,覲見的還是大穆如今最尊貴的太后,儘管當初在丹陌樓根本沒同孟家人有直接的衝突,不免還是有些緊張。
南氏見狀,安慰她們,“到了之後就跟在秦老夫人跟前一樣回話就是了。”
擺手讓左右退下後,聲音一低,“其實太后娘娘這兩年病過三四回,一向有些乏,我估計咱們覲見之後說不了幾句話就得告退的。也就是表個態,免得被誤會!”
盛惟喬幾個這才暗鬆了口氣,拉了徐採葵姐妹幫忙參詳起入宮的打扮來。
次日她們隨南氏入宮——這次徐抱墨跟盛睡鶴自然就不會跟着了——宮城在長安城南,距離寧威侯府其實沒多少路。
坐上馬車,片刻功夫也就下來了,下車的地方是在宮門外的一片廣場上,面前是巍峨城牆下一座半開的朱漆銅釘螭獸銜環的城門,不遠處立着蓮花座盤龍飾流雲紋頂承露盤坐望天犼的華表。
四周禁衛甲冑分明,沉默之中自有一種軍容整肅的森然莊嚴,令人心生敬畏,連年紀尚小的盛惟嫵與徐採芙,都下意識的板起小臉,做出正色。
由於太后提前給了準見的口諭的緣故,她們在城門前沒等多久,就獲准入內。
進去後,一名穿靛藍底暗繡瑞雲紋圓領袍衫、外罩貂裘的內侍託着拂塵迎上來見禮,含笑道:“南夫人,太后娘娘讓咱家在此等候,爲諸位引路!”
雖然南氏母女都來過好幾次宮裡,也算熟悉從這裡到太后所居馨壽宮的路徑,但宮中自有規矩,根本不容她們私自行動的,必要有宮人陪伴在側纔是。
這內侍所以會候在這裡。
南氏認識他,此刻就笑着道:“有勞田公公了!”
她的心腹大丫鬟辰砂忙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過去,這田公公也不推辭,利落的收進袖中後,笑容滿面的一擺拂塵:“幾位這邊請!”
盛惟喬等人頭次入宮,緊張之餘,也十分好奇,雖不敢明目張膽的東張西望,卻也不時留意着沿途的景緻——只可惜,這季節的長安大雪皚皚,整座宮城都被厚厚的雪被蓋着不說,沒走幾步,那田公公腳下一轉,竟帶她們轉進一條深巷!
這巷子雖然還算寬敞,估計八擡步輦都可輕易通過,問題是左右兩側都是高的跟城牆似的宮牆,別說看到什麼宮廷景象了,那是連天空都只能望見一條線。
巷中青石鋪路,打掃的十分乾淨,除了每隔一段路,擺了口裝滿水的大缸,以及偶爾會在牆上出現不起眼的小門外,什麼都沒有!
盛惟喬等人不禁十分無語。
不知道是宮裡規矩森嚴,還是其他什麼緣故,那田公公說是給她們帶路,還真是就給她們帶路——自從進了這巷子,他就沒開過口。
導致一行人默不作聲行走之間,氣氛都緊張起來了。
索性半晌後,田公公總算在一處小門前停下,示意她們進去。
進了這門,眼前豁然開朗:雕刻着纏枝蓮花圖案的地磚顯然剛剛有人拿細帚掃過,儘管此刻大雪紛飛,卻只鋪了一層薄雪;路的兩旁是漢白玉欄杆圍起來的花壇,花壇裡栽滿花樹,這季節縱然都被雪裹成一叢叢玉樹瓊枝,卻也別具風情,偶爾有臘梅綻放期間,就是冷香凜冽。
踩着地磚走不多時,過了一座五孔拱橋,就是上書“馨壽宮”的宮門,一排紫檀六角鏤刻宮燈高懸,巍峨中更見華美。
門口的禁衛衣甲被雪,卻是巋然不動,挺立的長戟無聲訴說着天家的威嚴浩蕩。
田公公告了聲罪,獨自進去了。
片刻後出來,含笑道:“太后請幾位即刻入內!”
南氏忙道:“臣婦不敢。”
提醒晚輩們整理下裙裾儀容,方領着她們跟在田公公身後進入宮門。
進去後迎面照例是照壁——這照壁長約四五丈,高約丈餘,看起來竟是整塊漢白玉雕成,鏤雲刻鳳,底下是海水紋跟百花紋交錯烘托,正中一幅寓意長壽的靈仙祝壽圖,修竹奇石、靈龜仙鶴、靈芝白鹿,皆栩栩如生。
轉過照壁,是一片比較空闊的場地,中間有一石案,上置山水盆景,盆景位於水中,這時候大抵結了冰,望去有些蕭索。
但越往裡走,周圍陳設佈置越華美奢遮,就將這份蕭索完全沖淡了——許是臨近年節的緣故,馨壽宮到處張燈結綵,迴廊下彩絹連綿,像霓虹一樣逶迤過去,每隔幾步,都有一朵石榴紅錦緞紮成的絹花,花的種類不盡相同,牡丹、山茶、芍藥、玫瑰……均有人頭大小,底下還墜着金絲流蘇,即使在雪天裡,擡頭望去,亦是金光閃爍,華麗非常。
又有宮燈懸掛,供夜間照明,清一色的鎏金銅鏤雕萬壽如意樓閣式宮燈,做工精緻,用料考究,論價值更在盛惟喬於海上失手掉落的那盞木貼金嵌花鳥紋玉宮燈之上,現在這裡卻是五步就有一對,放眼放去,整座馨壽宮中怕不有數百上千只?
由於迴廊下沒有鋪地龍,所以每對宮燈之下,還擺了一對鎏金刻五福捧壽寶塔狀炭盆,上蓋銅罩,內中分明燒着炭,卻不見煙火,顯然是上等銀骨炭。這種炭色如白霜,沒有煙氣,難以燃燒,但燒起來之後就不容易熄滅,這麼一盆足以支撐一晝夜——迴廊不但沒地龍,兩側也未用琉璃之類的東西封住,不過掛了長及美人靠的氈毯罷了。
現在他們走在其間,只覺炭盆中暖意融融而來,因爲迴廊未封的緣故,從氈毯之間吹入的寒風,非但沒有刺骨之感,反而帶來些許臘梅香與雪的清芬,且無氣悶之感。
盛惟喬姐妹也算是自幼見慣富貴了,但盛家的幾位當家人都講究享受而不沉溺,跟前這種奢侈到近乎窮奢極欲的場面,卻是她們以前都不曾見識過的了。
這會看的頓時有些目眩神迷——半晌後,田公公在一處臺階前站定,再次請罪後獨自入內稟告,她們方纔回過神來,趕緊整理衣裙、調整神態,預備覲見。
過了會,一名綵衣宮女出來,對南氏福了福,和聲道:“南夫人,太后有請!”
南氏連忙謝恩,辰砂也及時塞過去荷包,不過這名宮女沒要,只笑着讓她們跟自己進去。
盛惟喬以爲重重通報到現在,太后應該就在這正殿裡頭了。
誰知道卻不是——她們進去後,那綵衣宮女引她們朝正殿走了沒幾步,卻是一轉身,走到旁邊去了,沿着複道走了段,停在一座暖閣前,揚聲說:“太后娘娘,寧威侯夫人及諸小姐求見!”
少頃,裡頭有年長婦人迴應:“太后娘娘請寧威侯夫人及諸小姐入內覲見!”
這時候門口的宮人擡臂打起金罽錦簾,讓她們進去,當然只是南氏、徐家姐妹、盛惟喬、盛惟嫵還有公孫應姜這幾個人:除了南氏因爲是正經命婦有資格帶着辰砂入內外,其他人的丫鬟就必須止步了。
進門先是一股熱浪撲來——其實外頭也擱了炭盆偎着,並不覺得冷——但這屋子裡彷彿入了夏的時候一樣,才跨過門檻,額上就有要出薄汗的趨勢。
還好入口處的一架紫檀木座象牙鏤雕羣仙祝壽插屏前守了三五宮人,見着她們,就伸手示意要替她們解下裘衣,掛到旁邊的鳳首透雕卷草花紋衣架上。
幾人這才轉過屏風入內,就見裡頭是一個不太大的空間,上首設了應景的紫檀邊座鏨胎琺琅四友圖寶座屏風,屏風前放着紫檀雲蝠紋寶座,上置錦毯,此刻正端坐了一位七十上下的華服老婦。
這老婦梳了拋家髻,釵環不多,只斜插兩支點翠金玉滿堂珠釵,戴一對赤金累絲嵌寶玉兔搗藥耳墜子;想是因爲暖閣裡熱的很的緣故,就穿了件絳紫縐紗的衫子,底下是秋香色的留仙裙;若非束着的白玉金廂鳳凰牡丹中闊女帶非常人所能用,望去彷彿只是一個尋常的長者。
此刻口角含笑,面容和藹,擡手虛扶了一把,說着:“平身,賜座!”
南氏帶頭謝了恩,在底下落座後,宮人又捧上香茗,盛惟喬這時候才偷眼打量其他地方,先看到對面已經坐了四個錦繡衣裙的女孩兒,其中排在第三的,正是孟歸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