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盛惟喬此刻多麼想離這些人遠點,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們終歸是暫時走不掉了。
倒不是說她們同情孟十五小姐,打算折回去幫忙說情,而是因爲池作司立刻派人把她們“請”到偏殿奉茶——沒辦法,誰叫孟十四小姐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下的手,而她又是孟太后偏疼的孃家嫡親侄女兒?
池作司哪能不爲這位小姐的名聲考慮,將南氏一行人軟禁到偏殿後,忙不迭的去請示孟太后該如何處置?
孟太后本來纔回後殿躺下,聞言一陣頭疼:“十四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想折騰那賤婢之女,跟哀家說就是了!哀家怎麼做都無所謂,她自己動手,在哀家這裡沒什麼,回去之後,她爹叫那賤婢哄着,少不得要跟她們母女計較啊!”
“也是十五小姐故意的。”池作司是太后心腹,見太后半點不關心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的孟十五,反倒爲孟十四回府後如何在鄭國公面前交代操心,自然曉得該怎麼說話,當下就道,“方纔她當衆告十四小姐的狀,太后也沒跟她計較,只讓她出去了事!誰知道她出了門就跪在門口,待十四小姐她們出去時,開口就說希望太后娘娘您饒了她——妾身當時就生氣了,太后您什麼時候說過要罰她?”
“明知道今兒個南夫人帶了晚輩入宮覲見,告退之後出了門就會看到的,這不是存心想讓人誤會太后嚴苛嗎?!”
見孟太后臉色陰沉下來,池作司繼續道,“本來十四小姐雖然被她扯住裙角,也沒計較。待聽了這話之後,就叫人去取一盆冰水,親手澆在她頭上了——依妾身看,十四小姐多半啊是想給您出氣!”
“畢竟您這麼疼十四小姐,十四小姐又素來孝順,十五小姐詆譭您,十四小姐哪能不比自己受了委屈還難受?”
“十四當然是個好的。”孟太后重重點頭,她孃家侄子侄女有很多,這點只看十四十五的排行就知道,不過太后最疼愛的,無非鄭國公世子孟伯勤,還有這孟十四小姐孟碧筠。
至於孟十五小姐孟麗絳,雖然女以母貴,深得鄭國公喜愛,據說在國公府裡,風頭比孟十四這嫡女還盛,太后卻不是很喜歡。
這會池作司這番話,算是說到她心坎裡去了,所以太后也懶得理會真假,只吩咐,“你親自走一趟鄭國公府,問問孟誨,他是怎麼教的女兒?當着寧威侯府夫人小姐們的面,狀告嫡姐也還罷了,哀家只讓她迴避一下,免得繼續丟人現眼,她居然就堵着哀家的暖閣鬧上了?那盆冰水,是哀家讓十四給她清醒清醒的!孟誨如果有什麼意見,讓他自己進宮來跟哀家說!”
孟誨就是鄭國公的名諱,也是孟太后的同胞弟弟。
雖然這人近年很有點寵妾滅妻的意思,但“詆譭太后”的帽子壓下去,想來他也不敢造次,更遑論是責怪嫡女孟十四了。
池作司恭敬領命,又說:“方纔南夫人一行人還沒走遠,妾身所以請了她們到偏殿吃茶,現在人都在那兒,您看?”
“那南氏雖然出身不高,倒還算謹慎。”孟太后聞言,沉吟道,“你過去敲打幾句,想來她自會叮囑晚輩不許亂說話——說起來寧威侯膝下的兩個女兒,哀家以前就見過,一直沒怎麼記住。倒是南氏今兒個帶來的那個盛三小姐,閨名叫盛惟喬是不是?很有點意思。”
想到方纔盛惟喬領命七天之後給個說法時的強自鎮定,孟太后不禁展容一笑,道,“哀家倒要看看她七天之後給哀家怎麼個交代法?別到時候除了人瘦了一圈外,還是隻能跪求哀家開恩!”
池作司看出太后沒有真的記恨盛惟喬,掩口笑道:“只怕到時候瘦一圈的不止那位盛三小姐,妾身方纔可是看的清楚,今兒個南夫人被她嚇的好幾次臉色煞白,那情況簡直都要當場暈過去了!”
“這南氏畢竟出身不高。”孟太后笑道,“雖然她福分不錯,嫁的徐子敬不是那種富易妻貴易友的人,也給倆女兒請了女先生教導,但門楣所限,到底還是不夠有眼力——她也不想想,哀家要是當真惱了她帶來的盛三小姐,還會讓這女孩兒在哀家跟前跟德平來來回回的爭執這麼久?早就將她斥退出閣,讓她跟十五一樣惶惶恐恐的自己跪門口請罪去了!”
太后帶着笑意的眼眸裡,忽然有了點其他意思,輕聲道,“不過南氏沒眼力也是件好事,據說徐家跟盛家關係非常好,這次寧威侯世子與盛家長孫來長安參加科考,乃是同船而行?也不知道今兒個一行人回去,徐家還會不會繼續熱心的招呼盛家的孩子們了?”
池作司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含笑道:“究竟太后娘娘深謀遠慮,妾身望塵莫及——妾身還以爲,您只是想逗逗盛三小姐呢!”
“哀家不是什麼聰明人,不然在先帝的時候,也不至於一直不討喜了。”孟太后卻搖頭,說道,“不過這麼多年太后做下來,尤其皇兒他又……哀家就是不聰明啊,也不能不學着聰明點了!”
她嘆了口氣,“也是我孟家子弟不爭氣,孟倍他們進入軍中迄今已有二十年了吧?這中間要軍餉給軍餉,要人給人,要權給權——到現在都沒能把高密那邊壓下去,以至於雙方的勝負,居然還要靠拉攏一個二十二年前就死掉的大將軍的舊部來決定!”
指了指偏殿方向,“這次要是能夠讓徐家跟盛家離心當然是最好的,一來周大將軍早就死了,他的舊部卻還這麼抱團,於國於朝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二來盛家這回來長安的那對兄妹,不是說乃是盛世雄與盛蘭辭最寵愛的兩個晚輩?沒了寧威侯夫婦給他們分析利害,這年紀的孩子最好糊弄不過!只要把他們哄到咱們這邊,屆時盛世雄跟盛蘭辭投鼠忌器,少不得也要給咱們出力……如果不行的話就算了,權當就是逗了回孩子!”
池作司看着太后疲倦的模樣,有些難過,知道孟太后之所以說不行就算了,不是當真看開了決定盡人事聽天命,而是太后實在年紀大了,鳳體又一向欠安,很多事情,實在有心無力,不能不算了。
她溫言勸說孟太后躺下休息會,招來宮女守着,自己則去偏殿打發南氏一行人。
本來池作司就打算叮囑南氏幾句保密的,但爲了太后的計劃,她特別看了眼盛惟喬,似笑非笑:“盛三小姐真是好本事,太后娘娘方纔還說,徐家兩位小姐進宮有幾回了,太后一直沒怎麼記得住。倒是盛三小姐,太后娘娘一下子就記住了呢!”
滿意的看到南氏一行人臉色都變了,她瞥了眼外面的飛雪連天,輕笑出聲,“今兒個天不早了,太后娘娘又乏着,本作司得去服侍着,就不多送幾位了……七天後,盛三小姐可別忘記了纔是!”
“多謝作司提醒!”南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們不敢打擾太后娘娘,這就告退!”
池作司矜持頷首,又笑:“對了,聽聞寧威侯世子打小養在桑梓,最近可算來長安團聚了?而且還打算參加明科春闈?南夫人真是好福氣,有這樣年少有爲的兒子,這還是您的獨子吧?真叫人羨慕——也是太后娘娘今兒個先跟孟家的三位小姐還有德平郡主說了會話,你們來的時候就有些乏了,不然必要問一問的。”
南氏母女的臉色頓時鐵青!
此時此景,池作司的話,自然不可能被她們當成了關心與恭維,說是要挾與恐嚇還差不多!
匆匆出了馨壽宮,才進夾巷,徐採葵看了眼給她們引路的內侍都故意躲得遠遠的、一副生怕沾上麻煩的樣子,不禁道:“娘,方纔池作司說的……”
“噤聲!”南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去再說!”
本來想認錯的盛惟喬,見狀也不敢作聲了。
一行人沉默着出了宮門,到了馬車裡之後,南氏也沒有說話的心情,她緊皺的眉頭看的一羣晚輩個個噤若寒蟬,屏息凝神。
如此總算進了寧威侯府——這時候徐子敬還在衙門理事,但徐抱墨跟盛睡鶴是等待已久的,雙雙迎上來詢問進宮的結果如何?
因爲南氏之前說過,孟太后脾氣不壞,而且在丹陌樓的時候,盛惟喬一行人也沒直接跟孟歸歡起過沖突,所以此行進宮,只是爲防萬一,按照推測是沒什麼問題的,徐抱墨跟盛睡鶴這會神情也很輕鬆。
但這會上來才問了句,卻見爲首的南氏臉色難看之極,後面一羣女孩兒也個個神情肅然,不由都是心頭一沉:“難道太后……?”
“太后本來是不打算計較的!”南氏還沒開口,已經憋了一路的徐採葵,忍不住衝口道,“但喬姐姐一頓慷慨激昂後,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採葵!”話音未落,南氏已厲聲喝道,“你胡說個什麼?給我閉嘴!”
徐採葵鮮見南氏這樣嚴厲,聞言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但想到方纔池作司話中的暗示,以及被太后記恨遷怒的後果,這點才生出來的怯意就立刻煙消雲散,反駁道:“娘,這本來就是事實!太后沒有親自追問碧水郡之事,只讓德平郡主出面,可見太后本身也不是很懷疑喬姐姐他們的,不過是卻不過莫太妃那邊要求,走個過場罷了!”
“這點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了——喬姐姐倒好,立刻就揪着德平郡主一頓數落,連太后的面子也不給!這麼着,太后能不生氣嗎?”
又轉向盛惟喬,“喬姐姐您也別怪我說話直!您去打聽一下,這長安城上下,就算是宗室的郡主、縣主們,誰在家裡不是金尊玉貴嬌寵萬分,可誰到了太后娘娘跟前,敢跟您方纔那麼肆無忌憚?今兒個孟家十五小姐的下場您也看到了,那還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呢!還不是當場被斥出暖閣,嚇的跪在外頭請罪?就是這樣,孟十四小姐尚且賞了她一盆冰水!”
“您說您跟太后娘娘的關係能跟孟十五小姐比,還是世伯的身份地位,能跟鄭國公比?現在您……”
話沒說完,臉色鐵青的南氏已經重重一個耳刮子抽到她臉上:“混賬東西!看來我平時太慣着你了,你道這個家是你在當家作主了是不是?!爲娘與你哥哥都在,你爹還沒回來,輪的着你在這裡大放厥詞?!”
她深吸了口氣,轉向臉色蒼白、眼中蓄滿淚水的盛惟喬,“喬兒,你不必理會這孽障,咱們兩家是什麼交情……”
“所以我們就更不能連累徐家了!”冷眼旁觀的盛睡鶴,驀然插話打斷了她,淡淡道,“阿喜,綠錦,眉弦還有甜兒,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點去幫你們主子收拾東西,趁天色還早,速速搬走,免得牽連了人家寧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