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據說舞陽長公主也正在卯足了勁兒打聽,不過畢竟長公主之前一段時間都不在長安,剛剛回來,眼下還沒得到確切消息,所以屠世叔也不是很清楚。”盛睡鶴搖頭道,“方纔世叔跟我說這事時,推測可能孟家覺得,如果天子實在只能過繼嗣子承位的話,繼後好歹也是正室,按規矩是可以做太后的吧?”
盛惟喬沉吟道:“但如果新君出自高密王府或廣陵王府,有親生父母兄弟撐腰,可未必在乎區區母子名分!哥哥你方纔不是還說了嗎?天家無父子。何況只是名義上的母子呢?”
盛睡鶴笑了笑,說道:“誰知道呢?不過好在屠世叔對咱們挺關心的,回頭他要是得了消息,多半會設法告訴咱們。到時候也就知道了——左右這是孟家的事情,同咱們沒什麼關係。”
盛惟喬一想也是,端起茶水抿了口,道:“孟家的情況我曉得了,卻不知道高密王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這一家子能有什麼情況,不過是那麼回事。”盛睡鶴淡淡的笑了笑,眼中卻毫無笑意,說道,“高密王據說本來很有幾個側妃侍妾的,也有幾個庶出子女。但許是那些人福澤不夠,十幾年前王府爆發時疫,統統都去了……唯一活下來的就是當時恰好被莫太妃留在宮裡小住的德平郡主。如今高密王夫婦膝下二子三女,除了德平之外,全是王妃所出。”
“高密王府居然還有過這樣的事情?”盛惟喬聞言,不禁一個激靈,小聲道,“難怪德平郡主是庶女卻也封了郡主——看來多半是爲了封口的補償了!”
什麼時疫能讓側妃侍妾還有庶出子女全部死掉,高密王妃跟嫡出子女卻全都好好兒的?
十成十,是見不得人的陰私之事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麼內情,讓高密王捨棄側室也還罷了,居然連庶出子女都沒留……那些可也都是高密王的血脈,高密王居然如此捨得?
還是,那些子女的身世有問題?
不過盛惟喬注意到,盛睡鶴說的是“幾個庶出子女”,可見子女不是一個兩個,這麼着,一個側室可能膽大妄爲的混淆血脈,總不可能所有側室生下來的都不是高密王的血脈吧?
而這件事情最後居然以“時疫”收尾,可見即使不是高密王下的手,他至少妥協了——盛惟喬對於盛睡鶴所言“天家無父子”的話,越發認可,對這長安城的高門大戶,也越發的警惕與疏遠。
這會忍不住道:“真希望春闈快快到來,等你金榜題名之後,我就可以回南風郡去了!”
話才說出來,室中氣氛就是一滯!
盛睡鶴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意,但不知道爲什麼,盛惟喬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乖囡囡,你打算等爲兄考完就離開?”
“……不然呢?”盛惟喬其實話纔講出來就懊悔了——在船上不是都考慮好了嗎?首先裝糊塗,其次穩住他,第三熬到他金榜題名,之後就可以設法走人了!
現在年都沒過,這會就流露出去意,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但這會話已出口,再收回去倒顯得刻意了,盛惟喬感覺到那樣的話,說不準自己的處境會更糟糕,於是硬着頭皮假裝若無其事道,“哥哥你忘記了嗎?我是陪你來長安赴考的啊!等你考完了,我怎麼可能繼續留下來?我還得回南風郡去嫁人呢!”“南風郡有什麼人配的上你?”盛睡鶴眼中神色晦暝,目光閃爍了好一會,才微笑着說道,“要是有,爹孃還不早就給你定親了?你忘記了嗎?這次之所以讓你也來長安,其實也是想看看這兒有沒有適合你的如意郎君……所以那麼急着回去做什麼?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哪裡能隨便將就?怎麼也要找個稱心如意的人選,是吧?”
盛惟喬訕訕的笑了笑,道:“哥哥,你也知道的,我自己眼光不怎麼好,不然當初怎麼會被徐抱墨耍弄?在這看人的眼力上,我還是覺得爹孃比較可靠,你看方纔趕過來關心咱們的屠世叔就是爹爹識人的現成例子——所以這種事情吧,我覺得還是回南風郡去,讓爹孃拿主意的好。在這長安城裡,沒有長輩在身邊,老實講,我總感到心裡不大安定。”
“徐採葵的事情只是意外,你別放在心上。”盛睡鶴靜靜聽着,本來聽到前面幾句的時候,正醞釀着反駁的措辭,但聽到最後一句時,微微一怔,神情就溫軟下來,柔聲安慰道,“雖然咱們現在沒長輩在身邊,但有我在,斷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的!”
他這話顯然是認爲盛惟喬急於返回南風郡,乃是因爲被徐採葵當衆趕出來的事情受到了刺激,從而沒了安全感了。
盛惟喬不知道他這會面上柔聲細語,心中其實已經是殺氣騰騰,一瞬間盤算了七八種讓徐採葵不得好死的方式,不過還是趕緊分辯:“不關她的事情!我就是覺得,這長安城的高門貴胄,沒有一家是簡單的!不要說跟他們打交道了,就是聽聽流傳出來的這些事情,都叫我覺得心驚肉跳!這種地方我實在感到有點待不下去,所以等哥哥在這裡站住腳之後,我是不想再留下去了。”
“那些事情都是別人家的,跟咱們關係不大。”盛睡鶴聞言,沉默了一陣才道,“其實差不多的事情,天底下到處都有。就是南風郡,類似的家宅不寧骨肉相殘,也不少——只不過以前我們都覺得你年紀小,很沒必要被這種烏七八糟的事兒污了耳朵,所以沒跟你說。”
“南風郡相對於長安來說,只是僻壤之地。”然而盛惟喬搖頭道,“那兒就算有些爭執,歸根到底也只是小打小鬧,可這長安城內的腌臢,卻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你看明明只是我一個人冒犯了太后,可是無論寧威侯府還是盛家,都要爲此承擔後果。這樣的日子過起來太戰戰兢兢了,我受不了的。”
——所以如果你想我留下來是打我主意的話,千萬冷靜點啊!
——我是這麼禁不住事情的人,只是聽聽這些貴胄人家的陰私事情,就覺得吃不消了,遑論是承擔住兄妹亂倫的議論?!
也不知道盛睡鶴聽沒聽出來她的暗示,寂靜片刻,他道:“其實都是差不多的,只不過盛家在南風郡有權有勢,而咱們現在在長安城還沒什麼地位。等以後……”
他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等以後咱們地位也高了,你自然就沒必要戰戰兢兢了!”
盛惟喬心說,地位再高,逆倫之事終究也是要被議論的好嗎?
前朝有無道之君,看上了堂姐,將之強留宮中,冊爲公主,實如妃嬪【注】——後來被權臣以此爲藉口弄死,立了那位悲催公主的胞兄爲新君——盛惟喬一點都不想成爲這種典故的主角!
她於是強笑了下:“哥哥你說笑了,咱們到底是臣子,再高還能越過太后、帝后這些人嗎?說不戰戰兢兢,怎麼可能!所以,還是南風郡好!”
“……如果這長安城不至於讓你覺得戰戰兢兢,你是不是就不那麼急着回南風郡了?”盛睡鶴盯着兩人面前的茶碗看了會,忽然擡頭問。
“也不全是這事兒啊!”盛惟喬提醒他,“咱們出發的時候,娘可是懷着身孕的!算算時間,等你這兒站住腳,估計娘也快生了,我哪能不回去瞧瞧?”
盛睡鶴目光閃了閃,道:“嗯,到時候如果有機會,我陪你回去。”
“不用,反正自家的船自家的人,來就是這麼來的,回去有什麼好擔心的?”盛惟喬忙道,“你剛剛入仕就告長假,上官肯定不喜歡!反正到時候娘生了之後,家裡肯定要寫信告訴你的!”
“左右是來年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盛睡鶴打量她幾眼,不動聲色的說道,“畢竟雖然我對自己的才學有信心,然而世事難料,是否當真可以連捷杏榜也還未必……如果沒考上的話,咱們少不得要作伴而回了!”
盛惟喬聽了這話,頓時就苦惱,心想:“他要是考不上,這還真是麻煩了!其他不說,就說姨母那兒一準不會放過他……如此他回南風郡去可不是什麼好主意!還不如留在這天子腳下,姨母即使暗中懸賞,敢在長安城南行刺殺之事的人也肯定不多,終歸安全點呢!”
但這事兒她又不好說出來,一來宣於馮氏畢竟是非常疼愛她的嫡親姨母,盛惟喬不希望盛睡鶴恨上自己這姨母;二來盛睡鶴還沒考呢,現在就跟他說“你要是沒考上也別回南風郡了”,既傷人,也不吉利。
所以她糾結了會,就故作生氣:“在家裡的時候,哥哥還讓我等着做狀元的妹妹呢!現在竟說這樣的喪氣話,也太叫我失望了!”
“你這麼喜歡狀元,我自然要努力。”盛睡鶴笑了笑,道,“暫時沒其他事兒跟你說了,你回房歇會去吧,趁離晚飯還有點時間,我正好看會書。”
盛惟喬本來還想繼續跟他討論下碧水郡的真兇的——剛纔被屠如川的到來打斷了——但聽說他要看書,忙不提了,起身說:“我去將阿喜喊過來,給你伺候筆墨。”
見盛睡鶴點頭,她環視了下空蕩蕩的書房,想到自己偶爾讀書習字時,一羣大丫鬟小丫鬟簇擁的場面,覺得他這兒實在冷清了點,就說,“哥哥,你回來也有兩年了,可是身邊除了個阿喜外,就沒有其他倚重的下人了。之前在家裡專心讀書,也還罷了!等回頭你在長安認識的人多了,難免出門交際,或邀客來家,如此近侍還是就阿喜一個人,只怕忙不過來?”
盛睡鶴正想跟她說,打算明日把公孫應敦提拔上來,一是獎勵公孫應姜的識趣;二是這小子畢竟是公孫夙的親兒子,自己作爲叔父,磋磨他到現在也差不多該弄回身邊教導了——總不可能讓他當真做一輩子雜役吧?
結果就聽盛惟喬問:“要不我撥倆齊整些的丫鬟給你?這樣像鋪紙研墨的事情,讓她們做着就是了。來了客人,端茶倒水的事情,也能讓她們給阿喜打個下手。”
【注】歷史上可憐的平原公主元明月。好吧,她那年代,北魏公主們都挺悲劇的,比起淪落到做家妓的琅琊公主元玉儀,這位好像還不錯,雖然死得時候才二十七。